第29章 想当年

可想而知, 他是一个不喜与人碰触的人,平时和人正面说话也要保持一定距离,更别提这一上来就对他动手动脚的“流氓”了。

白珒以为自己会被怒极的江暮雨甩一记耳光,毕竟这事儿早有先例。

结果白珒舔过去右脸,人家没打。伸过去左脸,人家还是没打。

好吧, 比起那个“先例”, 这次只是摸摸小手,应该算不上是非礼的行为。

“师兄, 我那个……”白珒还是要先解释一番的, 他可不想让江暮雨生气, “其实是我……冻手。对,我冻手了,想让师兄帮我捂捂手。”

白珒口不择言,脑袋一抽, 又他娘的找了个最烂的借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嘛!”试图补救的白珒差点被自己嗲死!

撒个屁娇啊!!!

完了,越描越黑。

见江暮雨薄唇轻抿不说话,白珒心乱如麻。说起来也怪纳闷的,他跟江暮雨光明正大, 师弟出自关心给师兄捂捂手怎么了?碍着谁的事儿了?直接跟江暮雨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干嘛藏着掖着?

怕羞吗?

臭不要脸的诛仙圣君还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喜欢就宠, 讨厌就撕,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白珒没好气的在心里把自己一通臭骂,刚要重新给江暮雨说, 却见江暮雨羽睫低垂,星眸闪动,自行倒了杯热水,却没有喝,反而递给了白珒。

白珒一脸懵。

江暮雨:“拿着捂手。”

白珒一脸懵……逼!

等等,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三式——撒娇!

快天亮之时,小镇下起了大雪,出行着实不便,江暮雨和白珒便在当地客栈小息一会儿。

白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他偏偏精神抖擞,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各路天马行空的糊涂事儿。

师父,师兄,扶瑶仙宗,万仙神域。前世,今生,两个世界,不同的命运。

好似千万股绳索,窜来绕去,渐渐拧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成为一个死扣。白珒烦躁的想一把火烧个精光。短暂的停歇,他松了口气,可很快的,大脑重新运转,这次出现的竟是江暮雨那张美如冠玉的脸。

他永远是那般超尘脱俗,倾世绝容,美的不食人间烟火。无论是姿容还是气质,皆为世间无二的绝色。他永远是那般清贵冷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眸睨万里苍云,傲观世间百态,霜风玉雪第一公子,世人神往,天下倾慕。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位冷月清魂的扶瑶掌门也会变得那么狼狈。

那是白珒自重生后就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

上一世,那一年。

白珒弃师门而去,杀上万仙神域,执笔百卷,泼血为墨,画中仙一启,三千画境屠。数十万亡魂命丧他手,持续消散的魂灵就像黑夜中飞舞的萤火虫,从星星点点到连成一片,映的百尺长卷流光溢彩。

屠杀者高居宝座,身着玄袍,手持金杯,觉得漂亮极了。

他心情愉悦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看画境中那些狗东西不自量力的模样他就想笑,等到笑够了,疲乏了,他便执笔轻挥,寥寥几下,便将那些苟延残喘的蝼蚁们送下地狱。

“满上。”他伸出金杯,跪立侍候在宝座一侧的人正是焚幽谷的谷主,也是这座焚幽殿原本的主人。成王败寇,白珒可不着急先杀谷主,他要这位万仙神域曾经的第一王者,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把他踩在脚下,把整个万仙神域收入囊中的。

“别哭丧个脸啊,这里马上要改朝换代了,先另取美名吧!这里就叫……诛仙殿,好不好听?”白珒将斟满的酒水泼在那人脸上,笑容阴绝而森冷,残虐而疯狂。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百尺长卷,自卷尾开始燃烧,一点一点化作烟灰,无数修士被赤色光体裹着从燃烧的长卷中脱身飞出,铺天盖地,霞光万丈。

白珒怔怔的看着,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疯狂的大笑起来。

直到那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停止了笑声。笑意凝固在唇边,勾起了狰狞的弧度:“师兄,你终于来了。”

那人的身姿芊然清秀,广袖长袍无风自飘,白衣洁净胜高山云雪。他款款玉步,仪态万方,虽然赤手空拳,但那自然流露在外的霜寒之气已弥漫在大殿四周,放置殿前的一盆盆金黄秋菊仿佛因此蒙上了一层细薄水雾。

“你若再来晚一点,那些人就全死了。”白珒肃立高位,唇边荡漾起暗嘲的弧度,“师兄是来清理门户的?”

“不是。”只见江暮雨薄唇轻启,“我是来带你回扶瑶的。”

对于江暮雨的回答,白珒不可谓不吃惊。他没想到此人万里迢迢赶到诛仙殿,解救下那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单枪匹马的站到他面前,居然不是来杀他的,而是要带他回师门的?

开什么玩笑!

白珒一愣之后,忽而冷笑起来:“我没听错吧?你要带我回扶瑶?我回去做什么?是被你废除修为,还是被你囚禁起来?再不然就是千刀万剐了我,把我折磨的魂散灵亡,好给修仙界数万生灵报仇是不是?”

江暮雨的明澈双眸不禁黯淡了几分:“你跟我回去。”

“呵呵,我白玉明早已弃了扶瑶仙宗,何必再回去?我白玉明心魔丛生,弃仙道步鬼域,杀人千万满手鲜血。江掌门,你难道要包庇我不成?你凭什么包庇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包庇我?我早与你势不两立,今日你来自寻死路,要么,你杀了我以证扶瑶千年清誉;要么,你死在我手下一了百了。”

白珒轻轻一捻指,四周门窗瞬间闭合,华丽阴诡的诛仙大殿隔绝了最后一缕阳光,昏暗好似一头上古魇兽吞噬着殿中二人。

唯有江暮雨那一身胜雪白衣,秋水双目澄澈清远,坚守着最后一丝光明。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语气很轻,很柔,似一片落羽停驻在湖面上,似一只蝴蝶沉睡在花蕊间。

可这句话听在白玉明耳里,却好似天裂地崩。他冷硬的面容上似有雷云滚滚而过,他冰凛的双眼中似有烈火岩浆淌驰而行。他振袍而起,怒不可遏的冲下九层玉阶,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癫狂的嘶吼。

“江暮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装模作样!南过的死,凤言的伤,都是你所为!好一个假仁假义的江掌门!我真后悔没在杀人前挨个告诉他们你的真面目,什么冷月清魂,什么霜风玉雪,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从未想过要杀我?你以为我会信?这不过是你用来麻痹我,试图让我放松戒心的诡计,好用你的雪霁来杀死我对不对!”

白珒的疯狂咆哮似是刺痛到了江暮雨脆弱的神魂,他身形一晃,下意识要做解释:“有些事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其实我……”

“够了!”白珒厌烦的厉声呵斥,“本座与你不共戴天!不管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小师弟,还有被你重伤的凤言!今日若非你死,本座决不罢休!”

江暮雨如烟的眼睫低垂,所流淌而出的酸涩及悲苦被他遮的严严实实:“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罢了。南过的事我不愿与你多说,你觉得是我害死他的,那便是吧,眼见为实,你亲眼看见的不是么?我认了,你若要为南过报仇,尽管杀了我便是。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凤言!”

白珒脑中嗡鸣作响,嗜杀的暴戾之气在瞬间迸发而出:“好啊,你是来杀凤言的。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墨紫天竹裹着风雷之势肃杀而来,弥漫的魔气势要将天地吞没。

银白雪霁携着涛海之涌磅礴迎战,漫天的霜凌飞雪噬骨灼肌,

惊天一撞,凶残,狠厉。日月失辉,天地色变,诛仙岛轰鸣颤抖,诛仙殿轰然崩塌。劲风猎猎,流云四逃,皆畏惧此诛天灭地的杀凛之气!

“怎么了江掌门,这就挺不住了?”白珒伸手召回天竹,他注意到江暮雨身形不稳,往后险险跌了两步。他没有多想,依旧冷笑着,“你这样可没法杀我,焚幽谷谷主还等着你救命呢!”

江暮雨趁此空隙深吸口气,并指一击,真元在他指尖凝聚成一道赤色的光剑,剑尖所指却不是白珒,而是远在百丈之外的焚幽谷主。真元之剑穿心而过,那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白珒森冷的眼底泛起狞紫的光:“你这是做什么?救了那么多虾兵蟹将,却把他这个主将落下了?人人尊崇人人颂赞的江掌门,居然亲手杀了万仙神域的大英雄?”

江暮雨:“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例外。”

白珒道:“你这是在向我表忠心吗?你以为你杀了他,就能弥补对师父的无情,我就会原谅你么?当真可笑!”

江暮雨清幽的眸光迎上白珒狠绝的视线:“等我杀了凤言,你再杀我。”

白珒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勃然恼怒,反而冷声笑起来:“江暮雨,你有够狠的。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你而去,先是师父,再是师弟,再是凤言,再是我。我白玉明手下亡魂数以万计,虽满手血污但皆为陌生人。比不上你江暮雨,双手鲜血,染尽的却是同门师弟!”

江暮雨神色一僵,本就莹润如玉的面容霎时变得苍白如雪。飘飞的墨发,在风中孤立的单薄之姿,摇摇欲坠,仿佛一粒尘埃都能将他压倒。

“来吧。”雪霁化作一道雪亮的银芒融入江暮雨的身体,他指尖泛起点点赤光,离歌应召而出,直指白珒,“多说无益,动手吧。”

数道真元从白珒体内冲出,在他头顶上空碎裂成千千万万颗剑光,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江暮雨镇定自若,只身穿越剑阵而过,有的避闪不及,擦着他肩膀手臂腰腹而过,留下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霞。转瞬之间,江暮雨已抵达白珒面前,他以冷箫为剑,试图直取白珒咽喉,却被白珒反手擒住腕骨。

血染的白衫清晰的映入白珒的视线,他轻而易举的便卸了离歌,忽然觉得江暮雨有点不堪一击。

力道虚浮,绵软无力,就连平日里冷漠疏离的目光也变得柔顺了几分,这是白珒从未见过的。

他明明受制于自己手下难以脱身,明明遍体鳞伤,却丝毫未见慌乱和无措。在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清冷高贵不可亵渎,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再好的东西也入不得他的眼,再艰难的情景也不足让他色变。

白珒觉得很可恨!

这种气质,这种内心,他很讨厌!他觉得自己琢磨不透江暮雨,觉得自己好像永永远远也战胜不了他。

一个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的人,如何能攻破?

白珒很愤怒,心底的幽冥怒火一涌而上,煎熬着五脏六腑,撕扯着灵脉神魂。他一手紧攥着江暮雨的腕骨,力气之大,他甚至听到了骨裂的声音。一手用力捏住这向来清贵、以公子自居的冷血狂徒的下巴,低头,俯身。

狠狠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