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疑问所有揆度在瞬间一扫而空, 他猛站起身,拖着委地长袍朝殿外一路狂奔,用力推开了两扇琉璃玉彻的大门。
放眼望去,血雨淋淋,乌云笼罩的天空群鸟惊飞,石裂山塌的地面百兽惊遁。千军万马, 都不及那一抹殷红来的惊魂动魄。
诛仙殿前汇聚的是来自整个修仙界的讨伐义军,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可唯一陌生的是, 江暮雨站在殿门前, 仍旧是以后背对着他。
“师, 师兄?”白珒楞在了当下,他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眼睛睁大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江暮雨惯穿红衣,他也知道江暮雨偶尔会换一身雪白之衫。但此时江暮雨穿的并非明艳清贵的红衣, 白珒看的清楚, 他所着的乃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之所以看上去一片殷红,那是因为血液把白衣整整染红了!
血,是江暮雨的血。
在江暮雨的胸前有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那是被利器穿胸而过造成的伤痕, 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如泉外涌,在江暮雨脚下汇集成一汪浅浅的血泊。
江暮雨似是察觉身后传来的动静, 他想回头看一眼,身体却禁不住这小小的转身所需要的力度,宛如盛开在冬月里的一束寒梅,虽傲迎风雪,却终究是踽踽独行,茕茕孑立。身形僵僵一晃,无力垂落。
与此同时,白珒跨步迈出。
“暮雨!”白珒紧紧抱住他,鲜血流尽了,凝固了,干枯了。
怀中人的身体变冷了,气息变弱了,生命在一点一滴,不受白珒控制的流逝着……
“别,别死,求求你……”白珒无意识的呓语着,拼命将真元渡给他。可江暮雨的灵海就好似一个无底洞,无论白珒如何努力去救,如何奋力去争,江暮雨的真元依旧走向枯竭。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还是这样?
这是惩罚吗?这是报应吗?
江暮雨清秀的面色苍白如月,羽睫低垂,如墨的双瞳透出迷离微光,他虚弱的伸出手,轻轻抵上白珒的胸膛,强烈如雷的心跳透过肌肤和锦袍传递在江暮雨的掌心。他秀美的眸中流出无尽感伤,语气轻若羽毛,听在白珒的耳里却好似五雷加身。
“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没有……”
“不,不是!”白珒紧拥住江暮雨,惊恐的嘶吼着,“不是你的错,是我!!全是本座的错,是本座!!!”
什么是绝望?再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从来都不会绝望。
可一旦有了希望,等到希望突然破灭,那剩下的就是绝望,撕心彻骨的绝望。
深入骨髓的疼!深入魂灵的痛!
“白玉明!”
若这是天道报应,那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死的是江暮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若天地能把我万剐千刀碎骨焚灵来换回江暮雨的命,那就尽管来吧!!!
“白玉明!”
如若不然——
本座就毁了这道貌岸然的天地!!毁了这不公不法的世界!!上到皇天下到蝼蚁,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全部全部全部给江暮雨陪葬!!
“白珒!你清醒一点!”
突然一道冷冽阴寒的真元之力从前胸直冲入白珒被烈火焚烧的肺腑。他浑身一颤,眼前一黑,听觉一糊,强横真元瞬间吞没熊熊烈火,蔓延在四肢百骸乃至灵脉神魂,一举迸发,在白珒体内狂乱的搅和起来。
一口腥甜登时涌上白珒的咽喉,他将血液呕出,脑子嗡鸣作响,那霍乱无穷的冷凛真元竟也平息了。
漆黑的视线重放光明,模糊的听觉逐渐恢复。
白珒满脸错愕的看着高山流水绿树成荫的景致,鸟语莺啼,清风送爽。转回头来,正对上面色凝重盯着他看的江暮雨。
白珒吓了一跳:“师,师兄?”
江暮雨闭口不言,清俊的面上正容亢色,他一句话也不说,抬手就要扇白珒耳光。
白珒本能的往后一缩,连忙叫道:“师兄别打,我错了还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先认错肯定是好的。
江暮雨纤秀的长眉紧锁:“清醒了?”
白珒立马点头如捣蒜:“是,彻底清醒了!”
“能走吗?”
“必须能啊。”白珒方才还觉得江暮雨问这话多余,结果他微一抬手,全身灵脉传来的酸麻痛感顿时让他龇牙咧嘴,“嘶,哎哟哟……师兄下手可真狠。”
江暮雨面不改色道:“我若不下手重一些,你如何醒的过来?”
白珒有点心虚,但扛不住心里的好奇,只好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
“刚才我们经过的树林,正是洞庭天池独有的摄魂林。”江暮雨一边搀扶着里倒歪斜的白珒起身,一边给他解释道,“摄魂林能渗入你的心魂,制造出堪比现实的幻境,幻境中所显现的便是人最渴望,或是最恐惧的场景。无论是好的幻境还是坏的幻境,一旦沉迷其中,便会被噬魂林吸干真元,抽走魂灵,直至身亡。”
“哦,原来是这样。”白珒如醍醐灌顶,假的毕竟是假的,幻境就如同梦境。一旦脱离便会察觉梦境中的漏洞百出。这就跟平常人睡觉一样,做梦的时候丝毫不怀疑梦境的真假,直到苏醒回想起来才觉得破绽百出,自相矛盾。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白珒不由自主的看向江暮雨:“师兄,你是怎么逃出摄魂林的幻境的?”
江暮雨的脚步微微一顿,转眸看了一眼天真好奇的白珒,信步走远:“摄魂林对我无效。”
“哦,原来是对你无——什么!?”白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绝不可能!!!
万物皆有魂灵,一草一木,一虫一鸟,若没有魂灵那便是死物。身为人,绝不可能没有魂灵,除非是个死人!可一旦有魂灵就绝无可能逃脱摄魂林的幻境陷阱!
难道……
白珒的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江暮雨没有魂灵!?
白珒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人若无灵,那便是行尸走肉,人若无魂,那便是一块死物。
江暮雨能吃能喝活蹦乱跳,怎么可能啊!
“白玉明。”
想破脑袋的白珒冷不防江暮雨走了回来,忙应声说:“师兄叫我?”
江暮雨:“手伸出来。”
白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这一伸手可好,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乍一脱离幻境的白珒还是晕乎乎的,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一双惨不忍睹的手。手背尚且完好,可手心是一片血肉横飞 ,伤痕累累。细看之下,里面还混杂着沙土泥灰以及小木刺。
白珒才感觉到疼:“这怎么搞的?”
“我寻到你时,你正拼命的抱着一棵摄魂树。”江暮雨眸底清澈,透着洞察一切的凌光:“你“梦”到了什么?”
“啊?”白珒略一回想,不禁涨红了脸。
要说他在幻境中有抱着什么东西……那肯定是“死了”的江暮雨啊!
亏他当时抱得来劲,声泪俱下情感爆发,合着至始至终他都在跟一棵木头棒子谈感情啊?
白珒都不忍心埋汰自己了,忽然感到掌心一凉,原来是江暮雨拿了草木精华治疗他手上创伤。
“别别别,这多浪费啊?”花钱如流水的白珒也有节俭的一天,嚷着叫着要缩手,却被江暮雨硬是上了大半瓶草木精华。
随后,江暮雨取了两方手帕给白珒包上,并说道:“这瓶草木精华是凤言的,回头你去谢他。”
白珒怔怔的看着裹在双手上的帕子——素白丝绸,柔软滑顺,在手帕上还绣着高雅清贵的红梅,极为精致。凑到鼻下一闻,非但没有因沾了血而产生血腥味,反而有股白珒所怀念的,所喜欢的,跟江暮雨身上同样的味道。
那种味道说不清楚,特别独特,清新优雅。就像山涧流淌的清泉凝结成冰,又像孤峰之上飘落的白雪落于峭崖之间的红梅上。清韵脱俗的味道,带着丝丝的凉气,特别干净,特别纯洁。
白珒眷恋的凑到鼻下闻了闻,顺势接上了话:“草木精华是他送给师兄的,我先谢谢师兄呗?”
江暮雨没接他话茬,而是说道:“洞庭天池的开放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咱们先出去。”
白珒问:“那师父他们呢?”
“时间一到,师父就会出去了。咱们先到外面等,这里危机四伏,若再出意外怕是要给师父添麻烦。”江暮雨先行一步,“走吧。”
白珒点头,急忙跟上。
*
南过这一觉睡了很久,浑浑噩噩的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扶瑶的一颗歪脖柳树下。
南过揉揉眼睛,长久的坐姿让他腰酸背痛,头也很晕,他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师父?”
师父去哪儿了?
南过昏得很,他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今夕何年。他觉得有点不对,偏偏说不上哪里不对。
“过儿。”
有人叫他。
南过回头一看。
是师父!
南过欣喜的叫人,不疑有他,急忙奔着师父而去:“师父,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
“为师刚从外面回来,给你带了很多地方吃食,快跟为师走吧。”
南过喜出望外,用力点头。跟在南华身后一路走到丹砂殿,中庭种着色彩明艳,娇美欲滴的山茶花。站在抄手游廊内,南过瞧见凉亭中坐着两个人。
一人绯红如霞,一人淡紫如烟。他们一左一右围着石桌而坐,一个在装点心码盘,一个端着茶杯轻饮。
南过喜笑颜开,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大师兄,二师兄。”
那二人转过头来,皆对他温和一笑。师父步履懒散的走进去,没骨头似的往藤椅上一瘫,用凉快给自己扇风,也懒得伸手,直接召了块点心掉嘴里。
二师兄虽然一脸嫌弃,但他很懂得尊师重道,从来不说师父坏话——因为他只在心里嘀咕。
大师兄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面上很冷,实则内心很温暖很炽热,十分会察言观色,师父把这儿称为眼力见儿。
就比如说,大师兄看似漫不经心,但对周围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发现二师兄吃海棠酥吃的最多,便将装有海棠酥的盘子推得二师兄近一点;看师父喜欢喝茶,便用真元始终将水壶温着;看小师弟什么都喜欢吃……
好吧,也就不用管了。
大师兄面冷心热,二师兄嘻哈搞怪,师父慵懒邋遢,三者之间虽话不多,但一种岁月静和,温暖安逸的气氛早已蔓延开。
清茶暖宜,沁人心脾。茶花芬芳,香远益清。
南过一口一个小点心,不需要什么惊心动魄,不需要什么腾云万里,只要这样平淡而恬静的生活,这才是南过最渴望的。
有吃有喝,有师父师兄,便足够了。
“这个紫薯绿豆糕最好吃。”
二师兄道:“诺,这还有。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嗓子眼粗,噎不着的。”
“你啊你,简直一饿死鬼投胎。”
“嘿嘿。”
大师兄突然开口:“南过,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幸福啊。”
“若这是一场梦,你愿意醒来吗?”
南过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醒来?这里多好啊。”
“是啊,这里多好。”大师兄端起一杯清茶递给他,“喝点水吧。”
“哦。”南过呆呆的应声,伸手接来,凑到嘴边并没有立即喝。他回头看看昏昏欲睡的师父,转头看看无所事事的二师兄,最后看回有点不同寻常的大师兄。
“我……”
“怎么了?”
“没什么。”南过嘟嘟嘴,搞不懂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抿了口杯中水。
突然,南过喉咙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咽喉。仅一瞬间那窒息的感觉便消失了,随即胸口一痛,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他整个人近乎脱力的瘫软下去,特别累特别困,他十分不情愿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一声响,类似于将纸撕得粉碎的声音。
南过被惊醒,猛睁开双眼一看——
没有点心,没有茶花,没有师父师兄。
有的只是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树林,以及掌心那莫名其妙的金光,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逝去。
——
凄风冷雨,雷电交加,遮掩了无数人们的哭声,也掩埋了遍地的尸骨残骸。
若是屠杀,还可以寻到凶手报仇。若是天灾,那只能默默承受着,看着身边之人接连惨死,听着老鼠饿狼啃食腐肉的咀嚼声。
南华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倾盆大雨淋身,他却并未设结界遮雨。他一步一步奔着那婴儿的啼哭声走去,尽管在这电闪雷鸣的环境下,那孩子的哭声依旧清楚的传入南华耳中。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寻到哭声的源头,闯入了一间坍塌大半的土房里。
在房中的火炕上,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
男婴啼哭不已,或是饿的,或是吓的,又或是在寒冷的暴风雨天气冻得瑟瑟发抖。南华站在炕前,明澈的双眼中透出难掩的惊色,他伸手去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手搂着襁褓,一手贴在婴儿背上以真元给他取暖。
“不哭不哭,乖。”一个修行百年,清心寡欲的大男人笨拙的哄着婴儿。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虚弱,南华知道这孩子是饿极了,可他还未满周岁,需得喝母乳。这城镇又闹饥荒又闹瘟疫,就算有动物的奶水也不敢给孩子喝。
南华心急如焚,思来想去,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见过一家遭受干旱的穷苦妇人,因没有吃食和奶水,婴儿饥饿濒死,妇人只好割了手腕,拿自己的血给婴儿喝。
“我这血也不知道有没有营养,好歹是童子血,你就凑合凑合喝点吧?”南华咬破自己的手指肚,轻轻附在婴儿的小嘴唇上,“等离开这破地方,我再给你找好东西吃。”
婴儿停止了哭声,又饥又渴的他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南华的指腹,有些痒,南华看着婴儿,不由抱得更紧了。
“乖,咱不哭,打雷下雨而已嘛,没什么好怕的,我给你唱首童谣吧?”南华看着婴儿吸食的来劲儿,先清清嗓子,随后唱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
婴儿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澄澈明亮,他没有再哭了。
与其听五音不全的南华哼丧心病狂的童谣,还不如听风雨雷鸣舒服!
南华笑了,轻轻悠了悠婴儿,把婴儿逗得咯咯直笑。
“真乖,走吧,咱回家。”南华宠溺的抚摸婴儿白嫩的脸蛋儿,“忘情,咱们回家了。”
——“南华?”
有人在叫他。
南华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怀里眨着天真无邪大眼睛的婴儿:“是你吗?”
——“南华!”
南华心中颤了颤,不知为何,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给我醒过来!”
胸口处突然的震痛让南华脚步一顿,气血翻涌,自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好像一道惊雷重重砸在南华头顶,他整个人一愣——不对!
“凉快,应召。”
南华这话一落,一把蒲扇瞬间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忍住魂灵刺痛,身体近乎虚脱的感觉,提起真元用力一挥。蒲扇所释放出的万丈金光仅在刹那间便吞噬了整片天地!但见天地崩塌,暴雨雷电尽数剿灭,世间一片昏暗无光。
南华浑身一激灵,猛然惊醒。
春光明媚,燕语莺声,宛如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风吹林叶声瑟瑟,千里森海郁郁葱葱,如此美景,却是神鬼莫敌的摄魂林。
南华疲惫的叹了口气:“月河,抱歉啊。”
“你没事吧?”月河长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脸色不好。”
“没事没事。”南华笑着挥挥手,“做了个噩梦,怪瘆得慌的,多谢你叫我,不然我还真醒不过来。”
月河长老温和的摇摇头:“没办法,万物有灵,谁又能逃得过摄魂林的幻境。只要心中有欲念,有所求,便会被幻境迷惑,万劫不复。”
南华怪惭愧的,正想自我批评一番,突然想到什么,不禁正色起来:“你既然能来救我,就表示你也进入摄魂林了,那你……”
月河长老明彻的眼中拂过云淡风轻的一抹笑:“只要无欲无求,幻境也就奈何不了了。”
“是,是么?”南华眼帘低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一闪即逝的失落神色,“你虽然中了幻境,但你……无欲无求,所以也能轻易破解,倒是叫我惭愧的很。”
月河长老隐约觉得南华心里有事,身为长老自然要关心一下本派掌门,便起身问道:“你是梦见吃喝玩乐了,还是不能吃也不能玩了?”
“差不多吧。”南华深吸口气,并没有多说,跟着月河长老起身。不经意的低头,正好看见月河长老洁白的后襟上沾了点灰。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掸,却好像吓到了毫无防备的月河。
月河这一动,南华反倒紧张了一下,忙解释道:“那个,有点脏。”
月河淡雅一笑:“无妨。”
“别介,月河长老一向爱干净,这点小污渍必须弄干净了。”南华煞有介事的说着,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的把月河长老衣服上的灰土掸落。
“好了吗?”月河问。
“还没,这还有点灰。”
“行了?”
“嗯……行了。”
月河长老见南华脸色红润,想必幻境对他没造成多大伤害,便谈论正事道:“黄芩和凤言我已经找到了,距离洞庭天池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去找暮雨他们。对了,南过呢?”
“他只在出口边上溜达,这会儿应该早出去了。暮雨比咱们有心眼儿,还用得着你我特意去寻吗?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在外头等着呢。”
南华的自信向来很迷,月河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俩人找到凤言和黄芩,一同原路返回,离开了秘境。
飞身回到半山腰上,正发现等在那里的南过。南华反应迟钝的魂灵仿佛才感应到什么,原本优哉游哉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拉过南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阳符怎么碎了?你被人打了?”
“没有没有。”南过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阳符是啥玩意儿。
黄芩和凤言左顾右看,俩人一对眼神——没有!?
黄芩急忙去问最早出来的南过:“小南过,江公子呢?”
南过被师父打岔,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哎呀!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
“糟了!”月河长老暗道不妙,“他们莫非还在秘境里?”
“啊?那怎么办?”黄芩一下子急了,“他们要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会怎么样?”
“不行,我得进去找他们。”月河长老凝气就要飞下去,却被身后的南华一把拉住。
“你别急,暮雨是个很谨慎小心的孩子,他肯定一早就出来了。”
“那为何不等在这里?”月河长老道。
“是啊掌门。”凤言说,“江公子和白珒没有理由先走吧?”
南华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出了什么突发意外,他们得先行离开。”
“你这种猜测太危险了,距离秘境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若他们真的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而难以脱身,你怎么办?”月河长老可信不过南华那套,挣开南华的手就要往洞窟里跳。
“哎呀你别急啊,我的徒弟我了解!月河,月河。”南华紧忙去追,“你站住,月河,你别去,去了也于事无补,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不着急吗?我有把握,月河,莫忘情!你站住听我说!”
月河长老脚步微凝,回头看向气势汹汹的南华。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月河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华便趁着这机会劝说道:“洞庭天池那么大,你进去了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成事。我了解暮雨那孩子,他肯定老早就带着白珒先出来了。这俩都是我的弟子,我有信心,真的!”
月河长老半信半疑,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南华这个师父当的一点都不靠谱。像是这种意外状况,他这个当长老的都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了,而他那个当师父的反倒满口我有信心?
你的信心能称上二两吗?
虽然月河长老不敢苟同,但秘境关闭的时间将近,南华的劝说是有道理的。
“咱先回云梦都去,没准暮雨他们俩就在客栈等着呢。”南华望着月河,晨起的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身上,将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姿镀了层迷离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形一动,头上的那支燕回木槿簪被晨阳笼罩,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月河,走吧。”
*
且说四个时辰前,江暮雨和白珒离开秘境后,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了落云鉴那哥三儿。
浑天绫不在,只有钱坤圈和风火轮。三岁的炎火麒麟再见识过江暮雨的高贵冷艳心狠手毒之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犯花痴了,小小的身子缩在兄长的怀里直哼唧。
钱坤圈看见江暮雨后,瞬间回想到在秘境中江暮雨劫持风火轮一事,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话到嘴边又有些词穷,干脆留的一声冷哼,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和鄙视。
江暮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钱坤圈暗恼,本想就此打住,再不要跟扶瑶的人有什么牵扯了。结果怀里的小妹妹不安分,跟条泥鳅似的拱来拱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往出蹦着字:“别走,他,回来……”
钱坤圈顿时被气到了,一巴掌揉风火轮头上:“你有没有点出息,有没有点自尊啊?人家都把你挟持了,你还惦记呢?”
“他厉害。”风火轮小嘴一撅,露出一双小肉手给钱坤圈看,“别人都不知道我的真身,只有他知道。”
“那又如何?”
风火轮咯咯一笑,兴奋的举手欢呼:“我要他当我师父!”
钱坤圈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
“师父”江暮雨和“师叔”白珒走得远了,炎火麒麟着急了,费了半天劲硬是从兄长怀里挣脱下地,摇摇晃晃的迈着八字步,还没等走多远,一把就被钱坤圈提溜回去了。
“你疯了吗?”钱坤圈大力咆哮。
风火轮急得直蹬腿:“谁能认出我的真身我就拜谁为师,这是我的规矩,你走开啦!”
“咱们可是万仙神域的人!万仙神域!你怎么可以堕落到去跟下界的人为伍?八十一门宗不够你选的吗?你就算不想在落云鉴,去焚幽谷也行啊!”
“不要!我就要去扶瑶仙宗!”
钱坤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不行,绝对不行!你赶紧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挖出去!不许再胡闹!”
“呜呜呜……二哥欺负我,呜呜哇哇哇哇哇……”
白珒饶有兴趣的看那对“兄妹”相爱相杀,扭过脸用肩膀撞了撞江暮雨:“师兄,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江暮雨可没那闲心:“小孩儿哭鼻子,有什么好看?”
“那师兄觉得他为啥要哭?”
江暮雨知道白珒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便从善如流的说:“不顺心,所以哭。”
“对。”白珒笑呵呵的说,“就我猜测,那小崽子是想拜你为师,他哥不让。”
江暮雨清朗的眸中闪过一道诧色,很快便消失不见:“休要胡言。”
明明是真话!
熟知历史的白珒先给江暮雨做出提前预告,可惜人家不信。
白珒无奈摇摇头,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针对风火轮的话题跟江暮雨聊上一聊。结果邻里的山腰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白珒本来没多在意,可随后又是两道蓝光紧追上去,白珒不得不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惊跳起来:“李准!?”
江暮雨目光一凝,也跟着起身道:“你没看错?”
“肯定没错!”白珒斩钉截铁,“原来李准真的来洞庭天池了,他是进去里头寻宝的还是修炼的?我看他身后跟着俩尾巴,他在被人追杀吗?师兄,咱们要不要……”
白珒回头叫人,江暮雨早已经化作一道厉光追上去了。白珒不做他想,紧忙御风撵上。
飞过吊桥,洞庭天池被远远甩在身后。转瞬间也不晓得飞出多少里地,前方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温度骤降,远比洞庭天池要寒冷的多。
白珒飞行一路便觉寒风侵肌,他的修为远不及江暮雨,被甩了好大一截才追上,结果李准是没见着,倒是看见那俩追杀人家不成反被宰了的逍遥庄弟子。
白珒才不管什么死者为大,站稳身子之后该嘲讽就嘲讽:“呵,这逍遥庄的人眼皮子真浅啊!自己不老实找宝贝,净往人家口袋里盯,抢不着我的又去抢李准的,这下玩砸了吧!”
江暮雨可没跟他沆瀣一气,简单查看了下二者死因,却意外发现其中还有个没断气的。虽然吊着一口气,但也是无力回天了。李准身为魔修,自然是本性难改。杀人杀的称心应手,且专门掏人灵海,手段之残忍,死者之痛苦,这些白珒都是深有体会的。
他干脆蹲下身子凑近那人耳畔,先深表同情一番,然后问道:“有什么遗言?”
那逍遥弟子眼睛睁得老大,本就骨瘦如柴尖嘴猴腮,身上创口外翻狰狞,面目因疼痛而扭曲,苟延残喘的样子活像个千年丧尸。
江暮雨知道他顾忌什么,便先回答了:“我们是扶瑶弟子,你有话就说。”
“丧尸”闭了闭眼,嘴巴张开又合上,显然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江暮雨只好注意看他口型,连猜带蒙的算是解读了这人的话。
“他去了逍遥庄,快去报信。”白珒默念了一遍,看向江暮雨,“这人指的是李准吧?李准跟逍遥庄有私人恩怨?还是逍遥庄有什么传承千年的秘宝?”
江暮雨轻轻摇头,回望洞庭天池的方向,发现他们二人已离得太远,更何况李准出现了,这事儿不能耽搁。
“在李准的画境中有师祖的残识,这件事必须弄清楚。现在已经知道他要去逍遥庄了,若这次不理,日后再想找他就难了。”江暮雨回看白珒,沉声道,“你回洞庭天池等师父,我去逍遥庄。”
白珒脸上肌肉僵了一下,当场拒绝:“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北境!”
江暮雨如水的眸子映出白珒急切的脸庞。
“路途遥远,你别去了。”
前世可没有这茬,白珒说什么也得跟着他。
“出门在外两个人好照应,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白珒这简单直白的关心让江暮雨有些无措,他避开这人焦灼炽热的视线,良久才说道:“你若不回去,等师父从秘境出来寻不到我们,他该着急了。”
“不会的。”这话讲给白珒听可一点劝说的作用都没有,“月河长老急,师父都不带急的。这样,咱们在云梦都的客栈给师父留个口信,咱们先去北境,等师父他们看到留言就会追过来了,如何?”
江暮雨思衬片刻,觉得此法可行,便点了头。
白珒先去云梦都留信,后风尘仆仆的回来,跟江暮雨一道直奔北境。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御风极为耗损真元,所以不能长时间用。师兄弟二人便走走停停,换了骏马奔腾,偶尔御风,期间路过一座小镇歇脚,白珒要了两屉包子一壶茶,先满杯,涮一涮,然后倒掉,又重新满杯,递给江暮雨。
“我刚问了店家,这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没有师兄爱喝的西湖龙井,师兄就凑合一下吧。”
杯子递到手边,江暮雨接了过来。茉莉花属于花茶,汤色淡黄明亮,清香扑鼻,无丝毫异味,具有理气安神的功效,入口凉甜,仿佛能冲走旅途中的疲惫。
他向来不挑吃食,无论鲍参翅肚还是烧饼窝头,只要能填饱肚子,他来者不拒。后来走上修仙之路,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辟谷,渐渐地他更不挑食了。一天一顿,或是三天一顿,吃与不吃都不打紧。但唯有一样,那便是饮茶,他至始至终都是喜欢的。尤其是西湖龙井,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些,早已成习惯。但他细细追究起来,自己总共也没在白珒面前喝过几回,白珒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白珒一直都在偷偷关注他吗?
江暮雨的心神徒然一慌,握着茶杯的玉手便颤了颤,满溢的茶水溅了出来,险些烫到他的手。
“师兄小心。”白珒拿出一条丝帕轻轻擦拭杯边的水渍。
江暮雨落目一看,那手帕正是在洞庭天池时用来缠绕白珒伤口的。
说起伤口,毕竟是千金难求的草木精华,治愈效果就是显著。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白珒掌心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便好了。他顺便还把手帕洗干净了,擦好了杯沿又擦桌沿,以防上面的水流下去弄湿了江暮雨的衣服。
天气很冷,盛在杯中的热水很快就凉了。江暮雨伸手去提茶壶,想为自己续杯。正巧白珒见他杯中空了,也想帮他续杯。二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江暮雨先到的,握上了茶壶把,白珒后到的,握上了江暮雨的手。
清润,细腻,柔软,也冰凉。
江暮雨的手很美,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光滑如玉,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却也如月色清寒,冰凉如霜。
曾几何时,白珒试图将这双手焐热。他先是以自己的双手去温,后来又快速的摩擦揉搓,江暮雨的手确实暖和起来了,可一旦白珒的手离开,只要须臾功夫,那双手又会变得冰凉,就如它的主人一般,永远是冷冷清清的。
是不是需要本座一直焐着才不会凉?
无论是手,还是人。
上辈子,白珒焐了一半就放弃了。
这辈子,白珒想永永远远的捂着,再也不松开了!
白珒有些慌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能和江暮雨并驾齐驱的诛仙圣君,而不是现在屈居之下的奶猫师弟。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江暮雨的手,顺带着往自己的怀里送,两只手一起紧紧握着。
好凉啊,像冰一样。
白珒鬼使神差的握着江暮雨的手送到自己嘴边,往里哈了口热气,轻轻揉搓,动作虽有力,但并不会弄疼他。
白珒专心致志,就像一只小奶猫在安静的等待美味烧鱼的出锅。
江暮雨:“……”
这种暧昧的举动简直吓到了江暮雨,他第一反应就是抽手、刚一用力,白珒就以双倍的力度又拽了回去,口中似是严厉,又似是宠溺的说道:“别动!”
江暮雨才不是那种说别动就不动的人!
更何况这话还是出自白珒之口,一点威信都没有。江暮雨二话不说,一把将手抽走。白珒一愣,抬眼对上江暮雨冷若冰霜的面容,耳朵传来店家叫卖的声音,顿时如梦初醒。
江暮雨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阴一块晴一块,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