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无门无派的散修,和白珒只有过一面之缘,说过三两句话,然后他天命将竭,魂灵消散,带着白珒满肚子不清不楚的疑问死了。
前世的白珒可并非在这里遇见他的,更没有巧合的挖出他的行李。看来,他有位妻子,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妻子。
“在下昆仑扶瑶仙宗,江暮雨。无意窥探前辈私隐,请见谅。”江暮雨十分恭敬的给老人行了一礼,而后将破书原物奉还。
他这种谦和态度引起了易老的极度舒适:“扶瑶弟子吗?门派虽然声望不大,但门下弟子倒是雅人深致,举止得体。”
反观白珒刚才说的话,易老眉头紧锁,冷哼一声:“你们俩应该不是同一个师父吧?差别这么大。”
白珒:“……”
那是因为本座百年来万人莫敌,早就习惯了口无遮拦……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白珒学着方才江暮雨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前辈见谅,晚辈失礼了。”
易老又是一冷哼:“狂荡不拘,桀骜不驯。”
白珒心头猛颤。
就是这句话!!
上辈子,这个易老在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莫名其妙的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看似纯善烂漫,实则冷血无情。你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将来必成大祸。可悲可叹,竟有如此偏激之人,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一点普济天下苍生的信念都没有。”
当时的白珒一头雾水,这老头小嘴叭叭叭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装什么大能啊?
后来,事实证明易老所言完全正确。修仙界的浩劫因他而起,数十万生灵因他殒命,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胡子拉碴的白发老头神通广大,在他白珒的身上提早窥见了未来?
不可能,通晓未来什么的未免太过胡扯。天地法度自有定数,命运几何自有安排,且不说凡人没这本事,就算有,可是凡人妄想窥探天机,那必然会遭天谴!
白珒看着神秘莫测的老头,不由抓紧机会问道:“前辈哪里来?看你的东西放着有些年月了,莫非前辈住在这里?”
这话可让白珒猜对了,易老点头叹气道:“是,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百年了。”
江暮雨暗暗吃惊:“怎么会?”
易老的身体如风中残烛,他小心翼翼的靠墙坐下,喘了口气才说:“惭愧,一百年前,因为洞庭天池的关闭,我没有及时赶出去,所以就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一百年后,洞庭天池再度开启,你们进来了,我却出不去了。”
江暮雨问:“为何?”
易老对江暮雨的印象很好,所以是笑着回答的:“不瞒小友你说,我这身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别说跑出洞庭天池,就连走一走路都艰难得很。这洞庭天池在开放之时,是天地间灵气最旺盛之处。若你来此地并不为了寻宝,哪怕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那对自身修为都是有极大好处的。打个比方,寻常人在外提升境界需要十年,在这里仅仅需要十天,甚至三五天都有可能……咳咳咳……”
易老又咳嗽起来,江暮雨欲上前渡些真元给他,却被易老摆手制止“多谢小友好意了,我这身子……不行了,哎!洞庭天池一旦关闭。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活窟窿。一个专门吸食活人真元,蚕食活人魂灵的魔兽。”
易老仿佛回忆起了百年煎熬,枯瘦的身体发起抖来:“活人在这里毫无生机,反而会受尽折磨。亏得我修为高深,设法一直熬到了现在。而那些跟我一样因为没有即使离开的同道们,早就先我一步死了,成为外面那些没有魂灵的行尸走肉。偌大的洞庭天池,百年来只有我一个活人,这就是贪心的代价。”
易老说完,抬头看向江暮雨和白珒:“你们俩要学会适可而止,不要贪得无厌。找到了好东西趁早出去,别耽误了时间,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受罪。”
易老说到这里,眼中泛起一丝难掩的悲痛:“而且,还辜负了她。”
江暮雨指了指易老手中的画像:“前辈是说您的妻子吗?”
“对。”易老展开画像,出神的望着那画中女子,“我的妻子受了重伤,百年前,我是来洞庭天池取药的。”
白珒心下一颤,猛然想起前世他来为江暮雨取药的场景,不禁对易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苦楚来。
“那布包里的东西都是她亲手给我做的,我时刻带在身边。进入秘境后,我怕同道之间夺宝残杀弄脏了画像,便将它们包在一起,找这个地方藏好。我寻求那救命灵药,哪怕千难万阻,刀山火海我也不惧怕,就算遍体鳞伤,被割肉离骨,我也不放弃。后来……还魂泪,我找到了,可洞庭天池……关闭了。”
易老仰面望天之时,浑浊的眼睛透出清明之色,却又被蒙蒙泪水淹没。他伸出手,细微的光点在他掌心燃起,逐渐凝聚成一滴七彩斑斓的水珠。那里面的色彩极为绚丽,艳色流动跳跃着,沉色静止安谧着。
这便是修仙界第一疗伤奇药——还魂泪。
江暮雨多少了解一些还魂泪的知识,但白珒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还魂泪,又称真情之泪。是由一种名曰“魂花”的东西所出。欲求还魂泪,先要寻到魂花,且要救治之人必须是自己真心所待。因为找到了魂花,你需要逗它笑,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魂花一笑,它便可产出“还魂”。
上辈子的江暮雨不知为何重伤濒死,诛仙圣君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想起这还魂泪来。明明是需要真情真爱之人前往寻药,他偏偏脑袋一热自己就去了。
寻找魂花的路上举足艰难,抛心挖肺之痛,千刀万剐之苦,他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从未想过后退,甚至根本不曾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明明很恨江暮雨不是么,明明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是吗?
后来,白珒找到了魂花。为博魂花一笑,威震四海,大杀四方的诛仙圣君变成一只供花戏耍的猴子,上蹿下跳,使出浑身解数逗人家乐。那一副若是被万仙神域的任何一人看了,只怕都要拍手叫好,做梦都够人家笑几万年的!
白珒费尽心思,魂花无动于衷。
这种真情之花必然需要人用真情感动,白珒坐在地上,跟魂花讲了整整一天的往事,他跟江暮雨从相识开始,互相敌对,互相讨厌,他是如何找江暮雨的茬,如何跟江暮雨打打闹闹。这一切的一切白珒都记得特别清楚,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记得面面俱到。
魂花笑了。
白珒怀疑它是被自己活活气笑的。
而白珒哭了。
倾诉往事,回忆往昔,不知不觉间,杀人如麻心寒如铁的鬼道至尊竟已泪流满面。
魂花诞下了还魂,一滴饱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的泪水溅在上面,化为了还魂泪。
魂花笑,玉人哭。这便是真情之泪的含义。
易老虚弱的伸出手去:“你们能走到这儿来,又能发现我藏于地下的东西,看来是与我有缘。这无价之宝还魂泪,便送给你们吧。”
上一世的白珒哪里知道易老身上还有这么多隐情,联想起自己来,不禁对他深有同情,便蹲到易老面前说:“前辈还是留给自己吧。”
易老苦涩一笑,摇摇头说,“不了,我的妻子已不在人世。就算这还魂泪能救我一命,却救不回我的心。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心中一痛。
是啊!
在江暮雨死的那一刻,他觉得天都黑了。
他曾以为自己登峰造极,能与天地同寿,可与日月争辉。尽管江暮雨曾重伤濒死过,他还是用还魂泪将其救活了,他觉得天地一切尽在我手,他想让江暮雨生便生,想让他死便死。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江暮雨真的要死了。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无力,深深的无能为力。心中万般挣扎,嘶声呐喊,就算把自己挫骨扬灰,江暮雨也回不来了。
他死了,真的死了,无论如何也活不过来了。
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碎裂了。
本座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看向江暮雨,收回视线看向易老:“前辈……”
“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它名曰还魂,却并非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别太依赖它。”易老将还魂泪递给白珒,又看向了江暮雨,温声道,“修仙界最炽手可热的东西是什么?”
江暮雨略一沉思:“灵武?”
易老笑着颔首:“你想要吗?我这里就有一件。”
江暮雨并未过多意外,想这位前辈能以自身修为在洞庭天池待上百年,必然是一方大能,手里有把灵武没什么可稀奇的:“多谢前辈好意,我已经有一把灵武了。”
易老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倒朴实,灵武还嫌多吗?”
江暮雨面不改色。
易老只好改口:“罢了罢了。”又看向白珒,惹得白珒神经一紧,后背下意识挺得溜直。
要来了吗?
“你,看似纯善烂漫。”
白珒心中突跳,隐在袖袍中的手不由得攥紧。
易老:“其实还就是个笨蛋。”
白珒:“……”
“你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将来若非大祸,必是大福。”易老伸手虚握一下,一把通体幽紫的宝剑便已拿在手中,“你既能走进这间屋子,又那么巧的翻出我藏在地下的东西,算是与我有缘。拿去吧!等我断气之后,灵武会重新认主,你再为它取名。”
那把剑很轻,可白珒拿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沉重。剑身蕴含的神识在连同易老的魂灵一同消散,仿佛带着那个曾经残暴的诛仙圣尊,弑杀的鬼道至尊一起消散了。
“师兄。”白珒凝望着手中紫芒闪烁的利刃,心中一片迷茫。
江暮雨如水的眼眸中透出难等可贵的柔色:“师父说了,灵武可遇不可求,有缘者居之,是灵武选择了你。”
是吗?
白珒出神的想着。
前世和今生,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时间没变,但是故事变了,所经历的一切也都变了。李准没死,他跟易老长久的交流,意外获得的灵武,这些都算什么?
小小的变化,会影响未来的结局吗?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斩断了白珒的思路,他转身一看,那星点迷茫之色尽退,取而代之的便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森冷狞笑。
灵武一出,万仙皆狂。
这不,抢灵武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