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天池,别有洞天。
一黑一白之瞬、一虚一幻之间,便已进入了那世人神往的宝地。
认真算起来,这是白珒第三次进入洞庭天池。
第一次是在他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和师父以及师兄弟们一起来的。
第二次是在他百年之后,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为的不是故地重游,而是为江暮雨取药。
洞庭天池内包罗万象,旷世珍宝琳琅满目,其中有杀人夺命的神器,也有济世救人的医典。
“师兄。”白珒落于如梦似幻的桃花林中,远处潺潺溪水,近处落英缤纷。青翠欲滴的绿叶更衬出它的鲜艳娇美,妖娆如霞。
“你怎么跟来了?”远处被千百株桃花包围的江暮雨不禁一愣。粉嫩的桃花映照他如虹的锦衣,竟在瞬间失色了几分,艳丽多娇飘满山间,竟不敌他孑然一身清傲孤冷的姿容。
白珒看的有些出神,直到江暮雨正面走过来才后知后觉,干咳一声道:“师父让咱们分开寻宝,我想跟着师兄。”
江暮雨道:“你应该跟着师父。”
“师兄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白珒信誓旦旦,拿出天竹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凌厉的弧度,以表示自己不是说假的。
江暮雨但凡外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着师父”。白珒上辈子没拜师前,江暮雨根本不爱搭理他。拜师后,江暮雨迫于“大的带小的”的门中规矩,不得不跟他有进一步的交流。偶尔携手外出,白珒想师兄弟之间不能太生分了,便再次舔着脸去亲近江暮雨。可换来的从来都是:跟着师父去!
以前的白珒不懂,认为江暮雨看不起他,嫌弃他,不愿意带他,觉得他跟在身边是拖累了自己。所以每次都撵他,把他指给师父,自己一个人妄自尊大的独来独往。
可回头看来,江暮雨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跟在师父身边最安全吗?
若发生什么意外,师父最有能力护他周全。
江暮雨总是这样,隐藏自己,伪装自己,心里所想的从来不说,哪怕表露在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也好。他总是把尖酸刻薄,凛若冰霜的一面留给别人,哪怕别人因此产生误解也不理会。仿佛习惯了,又仿佛无所谓,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白珒望着面冷心热的江暮雨,心中像是打翻了酸甜苦辣咸的五味瓶,好几种滋味混在一起,尝到的便是让他难以忍受的涩。
“师兄,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自己一个人寻宝有什么意思?”白珒轻柔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委屈,“我可以帮你打下手,你搜罗来的宝物我可以帮你拎着,你随便拿,我有多是力气扛。”
“不用拎也不用扛。”江暮雨秋水的眸子流过一缕清淡微光,“有乾坤袋。”
白珒:“……”
“师父不是说了吗,进了洞庭天池以后甭管什么东西,先装了再说。师兄一个乾坤袋怕是不够用,我这正好有俩。”白珒递了“香囊”过去,偷偷瞄了一眼江暮雨,“我这都跟师兄来了,师兄要丢下我吗?秘境这么大,现在要我去找师父我肯定迷路啊。师兄,你就让我跟着你呗,我保证乖乖听话,好不好?”
江暮雨没有接白珒递出的乾坤袋,他有些头疼。
就像白珒说的,洞庭天池内广阔无边,谁落在哪里也不知道。冒然去找同伴,先不说途中生变,就算等到秘境闭合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人。与其让白珒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窜,不如将他带在身边稳妥些。
更何况,师弟都屁颠屁颠跟来了,当师兄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狠心撵走啊。
想到这点,江暮雨只好松了口:“前面有条小溪,走吧。”
白珒心底豁然一亮。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二式——卖乖!
走到小溪畔,白珒伸手试了试溪水。因为阳光正好,溪水非但不冰手,反而暖和的很。小溪曲折蜿蜒,沿着桃花林流淌而去,溪水清澈甘甜,可以看见水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白珒顺手捞了一颗上来,凑到阳光底下一看。鹅卵石中竟有光投射出来,光线绚丽刺目,差点把白珒眼睛闪瞎。
“是珊玉。”江暮雨也拾起一块鹅卵石拿在手中把玩。
这东西触手生温,本身为无色,不同于一般鹅卵石颜色各样,而是一种近乎透明,像是镜片一样的东西。可在阳光下却能变幻出任意色彩,七彩流光,比一般珠宝玉石都要漂亮的多。
它仅生长在水里,在修仙界算是炽手可热,常用于镶嵌在发冠之上。就好比南华送给月河长老的燕回木槿簪,上面就有用珊玉作点缀装饰。女性则多用于制作首饰,一个玉镯,一支步摇,或者缝制在衣服上,出门在外流光溢彩的,万仙神域那帮家伙最为喜欢不过。也因此,珊玉的市价越来越高,这玩意也就越来越值钱。
好东西不怕多,白珒敞开乾坤袋往里装,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小溪流全捞光了。
离开溪边,走了一段路程,江暮雨和白珒便进入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小镇。镇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跟外界近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外界的人是真的活人,而里面的人,不过是一具具没有魂灵的空壳罢了。
这些人便是历年来前来洞庭天池寻宝的修士,因一系列意外死在这里。因为这里的环境特殊,他们死后魂灵虽亡,但肉身不灭。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整个秘境里,向着那些千方百计进入洞庭天池的人发出无声的嘲讽——他们就是先例,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吃完了赶紧跑还则罢了,若和其他客人厮杀起来死了,或是贪图这里的美味没有及时离开,那等待自己的便是最最残酷的惩罚。
说起来讽刺的很,修士们死前向洞庭天池索取,死后任由洞庭天池操控。而洞庭天池,是天地的馈赠,亦是天地对人类善恶的鉴赏。这个自天地初开便有所存在的神秘领域,修仙界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它永远存在着,也永远向过往修士们发出最诱人的诱惑。
贪、嗔、痴、慢、疑五毒,在这里演绎的淋淋尽致。
“师兄,这里面的东西可不少。”白珒惯会往那犄角旮旯里翻,他进了一间屋子,面上的东西都不看,偏偏要挪开桌子,踢开椅子,趴在地上撬开地板,往蹩脚的地方使劲。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那里面果然有乾坤。他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江暮雨,自己继续刨土。
江暮雨拧开一瓶放到鼻下闻了闻,道:“这是内服的疗伤药。”
“那敢情好,咱们修道之人最容易磕了碰了,这种疗伤特效药可不能少。”白珒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改明儿让月河长老研究看看,能不能照葫芦画瓢模仿一个。”
江暮雨把瓶瓶罐罐的收好,见白珒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你又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特意用布包着,肯定是好东西。我敢打包票,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白珒把布包放桌上,快速解开一看,不由咋舌。
打脸啪啪啪。
里面别说什么好东西了,像诛仙圣君这种品味独高的先不说,就算一个三岁孩童看了都瞧不上眼——全都是些破烂儿。
白珒脸色难看的粗略数来,里面有几本破书,一副破碗筷,一双破靴子,一件破衣袍,唯一的一个不带“破”字的便是一张画像。
白珒摊开来看,画像上是个女子,看气质也像个修道中人。没有落款,没有题字,只在画像背面写了个小小的“易”字。
“是这女人的名字,还是给女人画像的男人的名字?”白珒提起那双旧鞋,仅看了一眼便自信的说道,“绣工这么精致,一看就不是大老爷们做的。包袱放这儿有年头了,它的主人应该早死了吧?”
江暮雨翻了几页破书:“这是手抄的。”
白珒:“所以呢?”
“看字体和笔锋应该是女人写的。”江暮雨意有所指,白珒恍然看向了画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把东西放下!”
江暮雨微愣,回头一看,门口正站着一个手拄拐棍,走路一瘸一拐,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人。他看见白珒手里拿着画,浑浊的眼睛登时红了,宛如一头发狂的猛兽,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走画像,累的呼哧带喘,咳嗽的撕心裂肺。
“你,你们是谁?竟然,竟然敢玷污我妻子,你们……咳咳咳咳咳咳——”
白珒看他这副模样,当真有些无力腹诽。
“我说大爷啊,您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当自己年轻力壮,大老远的跑来这洞庭天池溜达,您不累……”
白珒说着,那老人突然抬起头,仅一眼便让白珒愣住。
他上辈子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