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未遂政变到公开战争 日本新时代开始了

1936年3月1日

虽然叛乱只有短短四天,但我们使馆中人觉得,自上周二晚以后,即斋藤夫妇和铃木夫妇来做客的那个欢乐一夜后,恍若隔世。如果时间是用事件来划分的话,自那时以后,一个时代确实过去了。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有此类事情发生,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我们这些局外人只能冷眼旁观。我们清早读报,感叹一声“多么惨的灾祸啊”,回头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心中并无多大波澜。只有身临其境,听到惨遭杀害和表现英勇的人是自己的朋友,而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时,才真会感触至深且久久难忘。

把朋友们的叙述慢慢拼凑起来,现在可以一睹这次刺杀事件的概况。这些故事不仅足以提高被刺者的声誉,而且显示出日本妇女的优良品质。例如斋藤子爵夫人,她就曾挺身在前,挡住她的丈夫,对袭击者说:“杀我吧,我替他。国家不能没有我丈夫!”并且真把手放在枪口上,直到受伤后才倒在旁边。又如渡边夫人,她把丈夫抱着躺在地下。凶手开枪时,只能先射穿她的身子,才能打到她的丈夫。

铃木将军的故事应永垂青史。安藤大尉拿手枪对着他,与他讨论时局,谈了十分钟,谈不下去了。铃木便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安藤答道:“没有了,长官。”铃木说:“那你就开枪吧。”安藤便开了三枪。一弹擦破头盖,没有钻进脑髓,一弹穿过胸部打进肺里,第三弹射入腿中。胸伤最重,失血过多,只有输血才能救他的命。现在看来,他也许可以脱险。刺杀高桥的行径非常残忍。开枪还不够,还用刀劈。完了,刺杀者居然还向他的家属道歉,说“打扰了”。

我们还得说下去,看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日本必须实行某种“新政”,若不然正如相泽案中被告的律师所预言的那样:同样的事件仍将一再重演。我对广田有信心,但他所负任务之艰巨,实为前人所未遇。但他有极好的机会,与富兰克林·罗斯福上台时碰到的时机有类似之处。若能有效地、顺利地解决问题,他何尝不能作为大政治家而载入史册?

“二二六事件”之类的事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在日本?翻翻教育日本青年的那些历史书,再好好思考,就不难理解了。书中充斥着这类事迹,自上古起,不是刺杀,就是自杀,或出于报复,或因忠于主公,或表示对某一情况负责,真是荒诞(日本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百出的国家)。少壮军官们自以为,他们那样做是在为天皇效力,是要清除天皇左右的所谓恶势力。然而,后者却正是天皇自己选拔出来的。军官和这些人之间也并无私人恩怨。他们杀了斋藤、渡边、松尾(首相的妹夫,被误认作首相)之后,仍给死者烧香;在高桥家,因找不到香,还一定要在这个被杀的政治家身旁点上蜡烛。若要防止今后再发生此类事件,不仅国内社会和经济方面必须实施新政,而且日本式的学校教育和军事教育都应进行根本改造。

事变中也出现过一些可喜的事。其中之一是大使馆人员同心同德,在行动上和精神上都团结一致。包括海陆军武官、商务参赞及其助手在内,我们大家一起工作,夜以继日,密切合作,彼此互通所掌握的信息,只求有利于全体,毫无部门本位思想。累了四天,虽然都已精疲力竭,但谁也没有表现烦躁或发生龃龉。当然,东京和伦敦、巴黎不同,在这个地方让这群人融为一体比较容易,而我们在这里也确实是团结的。我们的班子是由各种类型各种性格的人组成的,但彼此意气相投,融洽无比。我想,此中奥秘之一就是一群人凡能常在一起玩,也就几乎一定能在一起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