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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联邦调查局洛杉矶分局大楼第十七层会议室时,巴克斯已经在等着我们了。又是一个大晴天,卡特琳娜岛从圣莫尼卡湾的海雾中渐渐显露出来。才刚刚八点半,但巴克斯已经脱下了外套,看样子已工作了几个小时。他面前的会议桌上杂乱地摊着一些文件、两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粉红色的电话留言条。他面容憔悴,神色哀戚,看上去索尔森的死在他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记,会让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释怀。

“蕾切尔,杰克,”他寒暄道,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早上,所以他也没说早上好,“手怎么样了?”

“好些了。”

我跟蕾切尔各拿了一罐咖啡过来。我看到他没有,于是把我的递给他,他却说他已经喝下太多了。

“我们现在手里有什么?”蕾切尔问道。

“你们俩从威尔科克斯退房了?我今天早上还给你打电话了,蕾切尔。”

“是的,”她说,“杰克想找个舒服些的地方住,我们搬到马尔蒙庄园酒店去了。”

“那可是舒服太多了。”

“别担心,我不会让局里报销的。”

他点点头,我从他看蕾切尔的样子琢磨出来,他已经知道蕾切尔没有为自己订房,根本没什么可报销的,尽管报销这种事对他来说算是最小的问题了。“我们汇总了各自手里的情况,”他说,“我估计这又是一个可供研究的课题了。这些人,如果还能把他们称作人,从来不放过震慑我的机会。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是个黑洞,无论多少鲜血都填不满的黑洞。”

蕾切尔拉出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我们知道他只想继续说下去。他拿着一支钢笔,用笔梢敲了下两台笔记本电脑中的一台。“这是格拉登的,”他说,“昨晚从他汽车的后备厢里找到的。”

“一辆从赫兹公司租的车?”我问。

“不是。他开到迅捷数码影像商店的是一辆一九八四年的普利茅斯,登记车主为达琳·库格尔,三十六岁,家住北好莱坞。我们昨晚去了她的公寓,没有人应门,于是我们破门进去了。我们在卧室床上找到了她。她的喉管被割断,用的很可能就是杀害戈登的同一把刀,已经死亡好几天了。看上去他一直燃着熏香,在屋内喷洒香水,以掩盖尸体的臭味。”

“这几天他就一直跟那具尸体待在一起?”蕾切尔问道。

“看起来是这样。”

“他穿的也是她的衣服吗?”我问。

“还有假发也是她的。”

“可他为什么要打扮成她的模样?”蕾切尔问。

“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的猜测是,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搜捕他,警察和联邦调查局都在找他。他觉得可以用这个方法掩人耳目,让他能够离开她的公寓,取回新相机,或许还可以逃出这个城市。”

“很可能。你们在她的公寓里有什么发现?”

“屋子里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但她那套公寓附带两个停车位,我们发现其中一个车位停放着一辆一九八六年的庞蒂亚克火鸟。是佛罗里达牌照,登记车主是盖恩斯维尔的格拉迪丝·奧利弗罗思。”

“他母亲?”我问。

“是的。他进监狱服刑时,他母亲搬去了那里,我猜她搬家就是为了离格拉登更近些,探监方便。她再婚了,所以改了姓氏。总之,我们打开庞蒂亚克火鸟的后备厢,发现了这台电脑,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包括布拉斯在那张囚室照片里发现的那些书,还有一个有些年头的睡袋,上面有血迹,现在在实验室里。初步报告说,在睡袋的绝缘部分发现了木棉纤维。”

“这意味着他曾把一些受害者放在这辆车的后备厢里。”我说。

“这一点可以解释他们从遇害到被弃尸的这段时间在哪儿。”蕾切尔补充道。

“等等,”我又说道,“如果他有他母亲的这辆车,菲尼克斯那辆从赫兹公司租来的车怎么解释?他为什么在有车的情况下还要租一辆?”

“只是一种掩饰行踪的手段,杰克。他用他母亲的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再租一辆车用来杀戮他相中的警察。”

我觉得这个逻辑有些说不通,我心中的疑惑肯定都浮在脸上了,但巴克斯没有理会。

“总之,我们目前还没有拿到格拉登在赫兹公司的全部租车记录,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免得当下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这会儿最重要的是这台电脑,”

“这里面有什么?”蕾切尔问道。

“这里的分局成立了一个打击网络犯罪小组,他们是匡提科的打击网络犯罪小组的协作单位。其中一个探员,叫唐·克利尔蒙顿,他从昨天晚上拿走这台电脑开始研究,到差不多凌晨三点的时候才破解了密码。他已经把硬盘的内容复制进这里的主机。总之,这台电脑里装满了照片,五十七个人的照片。”

巴克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与我上次在医院里见到他相比,他一下子老了许多。

“孩子们的照片?”蕾切尔问。

巴克斯点点头。

“老天啊!是被他杀死的孩子吗?”

“是的……前前后后,五十七个,都在里面。这实在是太恐怖了,真的太可怕了。”

“而他准备把这些东西发到某些人那儿去?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

“是的,这台电脑有个无线调制解调器,就像戈登……就像戈登猜的那样。那个调制解调器,当然了,同样登记在盖恩斯维尔的奥利弗罗思名下,就在不久前我们才拿到了销售记录。”他指了指面前摊开的部分文件,“他传送这些照片的时候,用电话拨号接入过很多号码,遍布全国。他属于某个网络圈子,一个其他互联网用户对这些照片同样感兴趣的圈子。”他从文件上抬起头看着我们,眼睛里满是疲倦,但也满是斗志,“我们现在正在追查这些人,我们要准备抓一大批人了,很多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戈登的血绝不会白流。”他点点头,更多是对他自己,而不是我们。

“我们可以把从这台电脑里发现的信息往来记录,跟我在杰克逊维尔银行查到的转账记录进行比对,”蕾切尔说道,“我敢打赌,我们一定能查出他们为那些照片付了多少钱、又是什么时候付的。”

“克利尔蒙顿和他的人正在做这个工作。如果你想去看看,顺着走廊往前走,他们在第三办公室。”

“鲍勃,”我说,“这五十七张照片,他们全看过了吗?”

他抬起头,盯了我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看过了,杰克,全看过了。”

“只有孩子的照片吗?”我顿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不论我之前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地看待我哥哥的死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这就是个谎言。我无法冷静。

“不像你想的那样,杰克,”巴克斯说道,“没有那些成年遇害者的照片。既没有警探的,也没有其他成年遇害者的。我猜……”他没有说下去。

“什么?”我问。

“我猜那一类照片不能让他赚到钱。”

我低头望向桌上的双手,右手又开始疼了,白色的绷带下一片湿冷黏腻。我感到一阵宽慰,全身都放松下来,这是一种宽慰。得知你哥哥被杀后的照片不会在全国各地传播,不会在互联网上四处散布供随便哪个变态下载,除了宽慰,你还能有什么别的感受呢?

“我想,等这家伙的事曝光之后,很多人都会想为你举办一场庆功游行,杰克,”巴克斯说,“把你拉进一辆敞篷车里,绕着麦迪逊大道转一大圈。”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表现一下幽默感,但我没笑。

“也许有的时候,复仇就跟正义一样公正。”

“要我说,我觉得它们差不多就是一回事。”

沉默片刻后,巴克斯换了个话题。“杰克,我们必须记录你的正式陈述。我安排了分局的一个速记员,九点半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

“我们需要你按时间发展进行线性陈述,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别放过任何细节。我觉得,蕾切尔,你来负责这个,由你提问。”

“好的,鲍勃。”

“我希望今天就办完这件事,这样明天就能送交地区检察官办公室了。没准之后我们便能启程回家。”

“起诉打包给地区检察官的事由谁来做?”蕾切尔问道。

“卡特。”巴克斯看了看表,“嗯,你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不过,为什么不顺着走廊找找莎莉·金博尔?她可能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被赶出门了,我跟蕾切尔起身朝门口走去。我看了蕾切尔一眼,想看看她有没有因为被安排来记录我的陈述而本地探员却能追查格拉登电脑里的往来记录而生气。显而易见,现在后者才是调查工作中更重要更令人兴奋的焦点,但是从她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告诉巴克斯,如果他还有任何需要,她随时待命。

“谢谢你,蕾切尔。”他说,“噢,对了,杰克,这是给你的。”

他拿起那堆粉红色的电话留言条。我走到桌边,把它们扫走。

“还有这个。”他从座位旁的地板上拿起我的电脑包,隔着桌子递给我,“你昨天落在车里了。”

“谢谢。”我扫了眼那沓留言条,一定满一打了。

“你现在是明星了,”巴克斯说道,“可别让这些冲昏你的头脑。”

“除非他们真的给我举办一场游行。”

他没有笑。

蕾切尔去找速记员,我站在走廊里翻阅留言。当中大多是那三大电视新闻网和几家报社的重复来电,甚至有一家是我们报社的同城对手《丹佛邮报》。还有很多小媒体,包括平面媒体和电视媒体,都打来电话留言。还有一个电话居然来自迈克尔·沃伦,我注意到他留下的回电号码,区号二一三,说明他还在洛杉矶。

让我最感兴趣的三条留言并不是来自新闻媒体的。其中一条是丹·布莱索一小时前从巴尔的摩打来的;另外两条来自两位图书出版商,一位是纽约一家出版社的高级编辑,另一位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的社长助理。这两家出版社我都听说过,顿时胸中激荡开一种半惶恐半喜悦的复杂情绪。

这时蕾切尔回来了。“她几分钟后就到。我们就用那边的办公室,去那儿等吧。”

我跟着她走过去。

这间屋子就像我们刚才同巴克斯碰面的那间会议室的小型翻版,屋里放着一张圆桌、四把椅子,旁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部电话。有一扇朝东的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俯瞰整个市区。我问蕾切尔,等速记员时我可不可以先打个电话,她叫我尽管打。我按下布莱索留下的号码,铃响第一声他便拿起了听筒。“布莱索调查公司。”

“我是杰克·麦克沃伊。”

“杰克·麦克,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怎么样?”

“自从听到今早的新闻之后,我好得不得了。”

“我真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你干得真漂亮,杰克,就是该把那种家伙踹到地狱去。你干得太棒了!”

那为什么我感觉并不那么好?我这样想着,但没有问出来。

“杰克?”

“怎么?”

“我欠你一份人情,伙计,还有约翰尼·麦克也欠你一份情。”

“不,你们什么都不欠我,我们是平等互助,丹。你帮助过我。”

“是一样的道理,我还是欠你的。哪天你到我这儿来,我们去酒馆吃螃蟹,我一定要请客。”

“谢了,丹,我会去的。”

“嘿,那个报纸上、电视上跟你在一起的政府姑娘是怎么一回事?沃林探员,她长得真漂亮啊。”

我瞅了眼蕾切尔。“是的,她是很漂亮。”

“我看了昨晚有线新闻网报道的片段,就是她扶着你从那家商店走出来的那段。你可悠着点啊,年轻人。”

他这句话终于让我有了点笑意。挂上电话,我又看了看那两张出版社留言的纸条。我本想现在就回电话,但转念一想还是稍后再处理更稳妥。我对出版行业不怎么了解,但之前我写头一本小说时——就是我一直没写完、后来塞进抽屉里的那本——曾经做过一点调查,知道书写完之后得先找个经纪人,而不是直接拿着书去找出版商。我甚至已经在心里挑中了一个经纪人,打算到时候去找他做我的代理。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完成那本小说,也就没有书稿可以寄给他。我决定回去再找找他的名字和电话,之后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路。

接下来我打算给沃伦回个电话。速记员还没来,于是我拨出了他留下的号码。接听的是一个接线员,我请她转接沃伦,这时蕾切尔立即抬起头,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我冲她眨眨眼,这时接线员告诉我沃伦不在办公室。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但没有留言,也没留下回拨号码。等沃伦知道这个消息后,就让他为错过我的电话懊悔吧。

“你为什么给他打电话?”蕾切尔在我放下电话后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对头。”

“没错,我们是对头。我打这个电话大概就是为了告诉他,让他滚他妈的蛋吧。”

我花了一小时又十五分钟才把整件事详细地对蕾切尔陈述了一遍,整个过程中速记员都在奋笔疾书。蕾切尔开始只提了一些一般问题,引导我按时间顺序陈述经历。当我讲到枪击那部分时,她的提问才变得具体起来,而且第一次问到我在做出某些细节动作时是出于什么想法。

我告诉她我之所以去抢那把枪,仅仅是因为不想让枪落到格拉登手里,没有其他想法。我告诉她当我们缠斗在一起时,我想到的就是清空枪里的子弹,以及第二枪完全不是有意打响的。

“知道吗?其实应该算是他过激的抢夺让枪走了火,而不是我扣下了扳机。他当时一下子扑上来想抢第二次,那时我的大拇指还套在扳机圈里。他一拉扯,子弹就射出去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算是开枪打死了自己,那时他看上去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之后我们又谈了几分钟,蕾切尔问了一些补充性问题,然后告诉速记员她明天一早就要拿到整理后的陈述抄本,要附在交给地区检察官的起诉打包里。

“你们说的那个起诉打包到底是什么意思?”速记员离开后,我问蕾切尔。

“就是个术语。不管是不是查案、要不要起诉,我们都这么叫。别紧张,我们不是在找碴,你这儿只有正当防卫和自卫杀人而已。放心吧,杰克。”

尽管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决定去吃午饭。蕾切尔说吃完饭就把我送回酒店,她还要回分局干活儿,而我今天的活儿算是干完了。我们沿着走廊出去,她注意到一间标着第三办公室的房门开着,于是朝里望了望。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坐在电脑前,键盘上堆着文件。我注意到其中一人的显示器旁放着一册埃德加·爱伦·坡的文集,跟我那本一模一样。这名探员首先注意到我们。

“你好,我是蕾切尔·沃林,这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另一名探员也抬起头,两人先后跟我们打招呼,报上自己的名字。蕾切尔向他们介绍了我,第一个注意到我们的探员唐·克利尔蒙顿说:“我们干得不赖,天黑之前就会整理出一份包含姓名和住址的清单。我们会把这些名字转交给离他们所在地最近的分局,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材料去申请搜査令了。”

我想象着一队队探员破门而入,将那些购买遇害儿童数码照片的恋童癖一个个从床上揪起来的场景。这将是一场覆盖全国的大清缴,我已经开始想象报纸的头条标题了——“死亡诗社”,他们肯定会这么称呼这帮人。

“我这边还发现了一点情况,看上去非常特别。”克利尔蒙顿说道。

这位擅长计算机的探员看着我们,脸上挂着黑客式的微笑。这是一种邀请,于是蕾切尔走进办公室,我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是什么情况?”她问道。

“格拉登要给对方发送数码照片,就得接入他们的网络,网络又是通过登记电话号码的那条电话线连通的。我们这里就有了一堆电话号码,然后我们又拿到了杰克逊维尔那家银行的电汇转入转出记录。我们把它们结合起来比对,二者之间可是相当契合。”

他从另一位探员的键盘上拿起一沓纸,快速浏览并挑出一页。“举个例子,去年十二月五日,一笔五百美元的汇款打进了这个户头。款项是从圣保罗的明尼苏达国家银行汇过来的,汇款人留下的姓名是大卫·史密斯,很可能只是个假名。第二天,格拉登的无线调制解调器就连上了一个电话号码,我们追踪过去,找到一个名叫丹提·舍伍德的家伙,家住圣保罗。格拉登跟他的连线持续了四分钟,差不多就是传送和下载一幅照片的时间。类似这样的交易我们已经找到好几十起了,这还只是一天之内进行的汇款与通信的比对。”

“太棒了!”

“好了,所有这些交易引出的问题就是:这些买家是怎么知道格拉登以及怎么知道他卖什么的?换句话说,买卖这些照片的集市到底在什么地方?”

“然后你们找到了集市?”

“没错,我们找到了。就是这台无线调制解调器呼叫最频繁的号码,是个BBS论坛,叫PTL网络论坛。”

蕾切尔的神情里有抑制不住的惊讶。“PTL——赞美上帝?”

“那是你的美好愿望。事实上,我们觉得它真正的含义是‘爱上童贞’。”

“真恶心。”

“是的。其实这太容易猜到了,又不是什么新奇手法,再说大部分论坛都喜欢玩这种委婉双关的文字游戏。真正难的是进入这个网络论坛,这花费了我们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破解了格拉登的口令。”

“等等,”蕾切尔说,“昨晚发生的事已经登上了全国各地的新闻媒体。无论是谁操控这个论坛,他怎么没把论坛里关于格拉登的一切都清理干净?在我们破解进入之前先取消他的权限,删除他的账户和密码,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的确应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说完之后克利尔蒙顿看了另一位探员一眼,他们交换了一个“阴险”的笑容,显然有些情况还不好透露,“或许系统管理员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不能及时处理。”

“好了,说说能告诉我的那部分情况吧。”蕾切尔不耐烦地说。

“好的,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登录,试过格拉登名字的各种变体、出生日期、社会保险号,常见的招数都使上了却一无所获。我们当时的想法就跟你刚刚一样,完了,系统管理员已经把他彻底删除了。”

“但是?”

“但是,我们想到了爱伦·坡。”

克利尔蒙顿把那本厚文集拿过来,高举给我们看。“这是一个双密码登录系统。我们很容易就猜到了第一个,就是埃德加。但到了第二个,我们就遇上麻烦了。我们试过乌鸦、幽灵和厄舍,这本书里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试过了。然后又折回来,再次试用格拉登的名字和各种号码,还是一无所获。然后,成功了!我们找到了!就在乔喝着咖啡吃着蛋糕时突然想到了。”

克利尔蒙顿指着另一个探员乔·佩雷斯,后者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点头致意。我猜对于调查网络犯罪的警察来说,他做的这件事就相当于街头巡警抓捕了一名重犯,那骄傲的模样看上去就像在毕业舞会的当晚成功在某个酒店房间进“球”得分了。

“当时我累了想歇歇,就翻起那本爱伦·坡文集,”佩雷斯解释道,“看电脑屏幕时间太久,眼睛很累。”

“他决定让眼睛休息休息,就看了会儿书,然后就迎来了我们俩的幸运时刻,”克利蒙尔顿接过话头说道,“乔读到爱伦·坡的生平介绍,忽然发现当中提到这位作家曾经为了参军还是什么的用过一个化名埃德加·佩里。我们将这个名字输进去,就像我说的,成功了!我们就这样进去了。”

克利尔蒙顿转过身,同佩雷斯击了下掌。他们看上去就是两个书呆子,这就是今天的联邦调查局,我想。

“你们发现了什么?”

“论坛里有十二个版块,大部分都是专门讨论某一类口味的,说详细点,比如十二岁以下的小姑娘、十岁以下的小男孩,诸如此类。还有一个律师推荐版块,我们在里面找到了格拉登的律师克拉斯纳的名字。还有一个版块是讲个人经历的,里面有不少怪异的狗屎帖子,像散文一样,当中有一些肯定出自我们要找的那位,看看这个。”

他又在那沓纸里翻了翻,抽出一张打印的材料,开始读起上面的内容。“这是其中的一篇。‘我感觉到,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了。我被宣之于众的时候就快到了,大众将对我着迷,又因我而恐惧。我已经准备好了。’下面几段他继续写道,‘我的痛苦就是我的激情,我的宗教。它从不背弃我。它引导着我。它就是我。’尽是这样的满篇呓语,而且这个作者把自己叫作幽灵,我们觉得这一定就是他。你们行为科学部的人会从这些材料里找到不少好题材的,为你们的研究库添砖加瓦。”

“很好,”蕾切尔说,“还有什么?”

“嗯,其中一个版块就是交易版块,人们把东西放在上面买或者卖。”

“比如照片或者身份证件?”

“对,上面还有个家伙出售阿拉巴马州的驾驶执照。我觉得我们得赶紧把这骗子给拿下。上面还有一份文档,兜售格拉登电脑里的那些照片,最低五百美元一张,三张一千美元。你要是看中什么,留个言,写下你的网络地址,再把钱通过电汇打进一个银行账户,然后你要的照片就会出现在你的电脑里。在实物交易版块里还有一条他打的广告,说可以提供符合某些特殊口味和欲望的照片。”

“就像他接了订单,然后出去,再……”

“是的。”

“你把这些情况汇报给鲍勃·巴克斯了吗?”

“是的,他刚才就在这儿。”

蕾切尔看向我。“我越来越觉得,那个游行庆典非常值得一办。”

“你们还不知道最精彩的那部分呢,”克利尔蒙顿说道,“还有,什么游行庆典?”

“没什么,什么是最精彩的部分?”

“那个论坛,我们追踪到了它的地址。”

“哪里?”

“佛罗里达,雷福德,联邦感化监狱。”

“我的天!冈贝尔?”

克利尔蒙顿笑着点了点头。“这也是鲍勃·巴克斯想到的人,他正要派人核查一番。我已经给监狱方面打了电话,问当值的警长那个号码连接的是什么地方,他说那是监狱小卖部。看到了吗?我注意到格拉登登录论坛的时间都是在东部时间下午五点之后。那个警长告诉我,小卖部每天关门的时间正是下午五点,第二天早上八点才开门。我也问了他,小卖部里是不是有台电脑用来记录商品进出情况,他回答说当然有了。我又问他小卖部里的电话是否联网,他说是有一部电话但是没有联网。不过,请一定相信我,那个警长肯定分不清调制解调器跟地上一个窟窿的区别。那家伙只是每天机械地去监狱上班而已。想想他的话能信多少?我叫他再核查一下那条电话线,比如会不会有人在办公室关门以后——”

“等等,他不能——”

“别担心,他不会做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我叫他什么都别动,等着我们的人过去。至于现在,那个论坛还照常运行着,我的意思是东部时间下午五点之后照常运行着。我问他是谁在小卖部工作,他说是一个名为霍勒斯·冈贝尔的囚犯,因为表现良好被委托经营小卖部。我看你对这个人还挺熟悉的。我猜每天晚上,他下班锁上门回囚室之前,都会拔下电话线接入网络。”

因为这个新进展,蕾切尔取消了和我共进午餐的计划,说我得自己坐出租车回酒店了,她一有机会就会给我打电话。她很可能会回佛罗里达一趟,如果去会先告诉我。我也想留下来,但一晚上没睡好的困意终于来袭,便放弃了。

我搭乘电梯下了楼,穿过大堂,想着还得给格雷格·格伦打个电话,再査查留言。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嘿,大明星,过得如何啊?”

我转过身,看到迈克尔·沃伦向我走来。“沃伦。我之前还给《洛杉矶时报》打电话找你,他们说你不在办公室。”

“我来了这边。一会儿这里有一个新闻发布会,两点钟开始。我想着早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挖掘的东西。”

“比如下一个线人?”

“我告诉过你了,杰克,我不会跟你谈论这个。”

“很好,我也不会跟你谈。”

我转身准备走开。他在身后喊道:“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只是为了吹嘘一番?”

我回头看向他。“差不多吧,但你知道,沃伦,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你追踪了一个别人给你的故事然后报道出来,这很酷。我不能因此责备你什么。你不知道的是,索尔森是因为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才向你透露消息的,他是在利用你,但我们都被他利用了。再见。”

“等等,杰克。如果你是生我的气,为什么不跟我谈谈呢?”

“因为我们还是竞争对手。”

“不,我们不是,伙计。你甚至都不能再报道这个故事了。今早我让人传真了一份《落基山新闻》的头版,他们把这个报道给了别人。你的名字只出现在报道内容里,不在署名栏了,杰克。你不再负责这篇报道了,你现在就是报道本身。所以,为什么咱们不公事公办,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就像那种‘你感觉如何’之类的问题,你打算问我这个?”

“这是问题之一。”

我注视了他许久。不管我多么讨厌他,或者说讨厌他做下的那件事,但不可否认,站在他的立场,我非常理解他的行为,他做的正是我以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我看了看表,又望了望大堂外面的环形迎宾车道。不像昨天,这会儿外面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你有车吗?”

“有,一辆报社公车。”

“送我去马尔蒙庄园酒店,我们在路上谈。”

“正式引用那种?”

“正式引用。”

他打开录音机,放在汽车的仪表板上。他想直接引述我的原话,听我亲口说昨晚的经历,而不是仰仗联邦调查局发言人给出的二手材料。对于一个像他这么出色的记者而言,二手材料太容易拿到了。只要有可能,他就会直奔消息源头。我知道,我的路子也一样。

某种程度上,向他讲述事件经过让我感觉挺不错,我很享受这一刻。我没有告诉他任何没告诉杰克逊的新消息,说的都是自家报社已经报道了的内容,也就谈不上泄露本报机密。沃伦几乎从事件一开始就被卷了进来,我很乐意亲自告诉他事情是如何发展又是如何结束的。

我并没有向他透露案件的最新进展,比如冈贝尔在狱中操纵的那个PTL论坛。这情报实在太棒了,我不会拱手让人。我打算亲自写这件事,也许写给《落基山新闻》,也许写给那几家纽约出版商。

最后,沃伦驶上一小段山路,抵达马尔蒙庄园酒店的大门。一个门童为我打开了车门,但我没有下车,而是看向沃伦。

“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我想我都记下了,再说我得赶快回联邦大楼参加新闻发布会。但是,你这篇陈述真是棒极了。”

“好吧,你和《落基山新闻》掌握了这些情况。我不打算卖给其他媒体,除非它们肯出到六位数。”

他注视着我,看上去十分惊讶。

“只是玩笑而已,沃伦。虽然我曾经跟你一起潜进基金会的档案室,但是老兄,我也是有底线的人,不会堕落到把我的故事卖给猎奇节目。”

“出版商呢?”

“我正在考虑,你呢?”

“你的第一篇报道一出来我就放弃了。我的经纪人说,他联系的那些编辑对你更感兴趣,而不是我。你有遇害者兄弟的身份啊,对吧?而且显然你还是参与调查的局内人。我能卖出去的也就是那些见报的快餐新闻中的一篇报道而已,我没兴趣出书了,倒是赚了个好名声。”

我点点头,起身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谢你接受采访。”

我下了车,正想关上车门,沃伦突然开口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本想……唉,管他呢,听着,杰克,关于我那篇报道的线人。如果——”

“忘了吧,伙计,反正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逝者已逝,而且你只是做了任何一个记者都会做的事。”

“不,等等。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不会出卖任何线人,杰克,但我可以告诉你谁不是我的线人。索尔森不是我的线人,明白吗?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我看过酒店的账单,知道他在撒谎。一辆捷豹驶进酒店门口的下车位,一对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男女正要下车。我扭头看向沃伦,心想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说?他现在还在撒谎到底想套出什么?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沃伦挥了挥手,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既然他已经死了,而你又挺在意这件事,我想你可能想要知道这一点。”

我又凝视了他一会儿。“好吧,伙计,”我说,“谢了,咱们会再见的。”

我直起身关上车门,又弯腰隔着车窗冲他挥了挥手。他给我回了个军礼,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