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生生相离(四)

陆景言的童年很快乐,在失去温予诺之前,她可谓人生赢家,有着大好星途。后来,一切都变了,先是失去了喜欢之人,后来发小夏依离世,现在又是青梅竹马的南嘉...

一次又一次看着亲近之人离世,被这些残忍凌迟。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些人都回来了,相继出现在她视线里,可是却触摸不到。

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还年轻,可以任性地无忧无虑,也能守住心里的美好。怎奈,她想伸手触及时,他们却烟消云散了。

泪水从眼角滑落,哪怕在梦境里,陆景言也知道这是她的幻想,就连做梦都止不住悲伤。她好似抗拒醒来,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梦里的场景消失后,周围弥漫着一片血色,似要将她淹没。

她挣扎着、抗拒着醒来,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天花板上的灯刺得她睁不开眼,手上打着点滴,除了晕眩感没有任何知觉。

“景言,景言,你醒了吗?”苏清一直守在床边,晕了四个小时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来没见她睡这么久,苏清几乎吓破胆,尽管医生说只是犯了晕眩,挂些点滴就好,可就是不见醒。

陆景言瞳孔散大,想起刚刚的一幕,她双手紧握,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平静地问:“他呢,他怎么样了?”

苏清眼眶微红,轻咬下唇,轻声回答:“在太平间。”

陆景言悲痛地闭上双眼,指甲死死扣住内掌,侧脸咬肌紧绷,尽管知道不可能救得活了,她还是傻傻地问了这句话。

她愣愣地坐起,苏清忙帮她把床摇起,垫起枕头。陆景言看着窗外,一颗心冷到极致,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不幸吗?她自带煞气,让身边人一个个离去?三个人只剩下她了...予诺也走了,是不是所有在意的人都会离她而去?

她仿佛被关进了笼子里,陷入了深度自我怀疑中。

“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陆景言蜷缩坐着,双手裹住膝盖,整个人像陷入了极度恐惧中,眼神涣散,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苏清不敢多问,只能待在一旁看着她。

一次次悲伤离别,都是亲近之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都让陆景言经历了,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经历过失去挚爱,还有那么重的心理疾病?

苏清真担心她会复发,甚至加倍,就像弹簧被挤压,一旦松下,会弹得更高。

她有点恨自己,当初该留住南嘉,如果那天能让南嘉和陆景言见到,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纵然怀疑,也从来没想过插手南嘉的事,因为她的漠然和对南嘉的失望,让不闻不问付出了代价。

或许当初她多关心一句,就不是如今的结果?

心情的沉重无法形容,苏清第一次感受到身边人去世,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这个曾经跟自己共事,教自己如何写剧本,在很多个日夜与自己探讨故事节奏甚至场景描述的启蒙师父,去世了...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长长的反射弧让悲伤开始加剧,眼角渐渐湿润。整个病房都陷入了沉重的气氛中,就连呼吸都压抑。

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一位素衣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苏清觉得她很陌生,第一次看到一个长辈会这么慈祥,像个艺术家,从衣着到气质都让肃然起敬。

“你好。”她很有礼貌地向跟苏清打了招呼。

“阿姨您好。”她不知是谁,但知道能走进陆景言病房的一定非亲即友。

苏清自动让到旁边,为她留了地方靠近陆景言。

“言言~”她轻抚陆景言肩头,眸间尽是关心。

陆景言听到声音,抬眸惊讶叫道:“妈...”

这位艺术家就是陆景言妈妈林雅,她与陆景言父亲陆之远都是书法家,所以天生自带文艺气息,气质非常舒服,陆景言能够有现在的独特韵味和容貌,都是秉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

林雅搂住她肩膀,让陆景言能够靠着自己:“你爸在处理嘉嘉的后事,可可被外婆带回去了,你在医院观察两天,没事跟妈回去住一段时间。”

陆景言没有泪水,也没有说话。一旁的苏清惊讶不已,原来她是陆景言妈妈,也是著名的书法家林雅女士,她有听说过这号人,也知道陆景言爸爸在书法领域造诣更高,从没想过能亲眼见到。

她有些紧张,但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把时间让给她们母女,这种时候有什么比妈妈一个怀抱让陆景言踏实呢。

苏清有些羡慕,这种时候她有些想谢婉铭,想念自己的妈妈。

陆景言没有因为过度悲伤而无视苏清的存在,她甚至能够感觉到此时的不自在和别扭,她轻声说道:“清清,你先回去吧,明天的节目...”

“节目我会安排的,让谢老师顶替你去就可以了,这件事我会跟她商量,你安心休养。”苏清早已想好一切,不能让陆景言强撑悲伤还要去面对镜头。

这不是陆景言本意,但在苏清说出这句话时,她改变了初衷。

“也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有阿姨在我放心,我先走了。”苏清转而对林雅颇有礼貌地说:“阿姨,我先走了,陆老师就交给您了。”

“嗯,谢谢,再见。”

林雅对人态度不热不冷,平淡如水,母女俩气场何其相像,总给人遥远的距离感。

一晚上,苏清都心神不宁,她先去了谢向元住院部跟二人商议这件事,谢婉铭同意上节目,拜托余心欢能够照看谢向元一天。虽然有24小时护工在,可没有自家人在,总放不下心。

好在,余心欢同意了。

苏清亲自跟节目组沟通这件事,随后安排给其他演员增加发言时间,因为这挡节目的特殊性,全程像一个访谈,每个人说哪些问题,按照什么次序回答都已经安排好,陆景言的缺席势必要重组这一个半小时的节目安排。

不知为什么,从陆景言的病房出来,苏清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哪怕整晚都在忙碌节目变动的事,也没让这股不安沉浸下来。

陆景言有自己妈妈陪着她自然放心,本想着回家休息第二天毕竟要赶飞机做节目,得保持好的精神状态,可是行车方向不由自主偏离了主线,驶向了医院。

不如再去看她一眼,如果她已经休息,就悄悄离开。这个点,不知她睡了没有,平时她都失眠,在医院能睡得好吗?

苏清总控制不住地多想,右眼皮依然跳个不停。她记得“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个民间谚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是迷信,她也想冲破这不祥的预感。

否则,她寝食难安。

临近十二点,整个住院部都陷入了沉静中,除了值班护士和明亮的灯光,偶见病人和家属从房内出来行走。

当苏清踏入VIP楼层时,陆景言的身影刚刚转入安全通道的楼梯处。

黑夜总会放大人的思绪,会加倍恶化抑郁症,当孤独和黑暗伴随着失去再次袭来,陆景言轻生的念头比往日要更强。

活着有什么意思?陆景言一晚上都在反问自己,她这近三十年的岁月都经历了什么?从温予诺开始,她就不断地面对生离死别,老天仿佛要让她尝尽世间七苦才会善罢甘休。

是她自带煞气会让身边人不幸吗?如果是这样,下一个会是谁?苏清?父母?还是可可?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是的,苏清得过破伤风,后来险些摔落山崖,就连谢向元都得了绝症差点没命,苏清捐出自己的肾才能保命。她做了那么多公益又怎样,她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她是个负累,是会连累别人受伤甚至死亡的存在。

她,不该活着。太累,太痛,太伤,还是结束这一世的苦痛,去找予诺,去和夏依南嘉团圆吧...

很奇怪,想到死陆景言没有惧怕,反而有种解脱感,她想过无数种死法,没想到要在医院的最高处,用自己恐惧的高度,去跟逝者团圆。

她踏上了楼顶的围栏,仿佛站在云端一般,能够俯瞰万家灯火,璀璨万象。冬天的寒风吹得她没有任何感觉,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轻松,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就只剩下父母和苏清了...

对不起。

陆景言在心里说着,她等不到电影上映了,也等不到看到苏清获奖,无法见到她功成名就的时候,如果说遗憾,或许只剩下这个。

算了,她不想再勉强自己,苏清会遇到自己正确的那个人,不该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

她都懂,只是她这个样子,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陆景言深深闭上双眼,想要抬脚往前跨出去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叫喊:陆景言!

她转眸,竟然是苏清!她站在另一边的制高点,一只脚已经放在跨出去的地方。陆景言看不清她的脸,或许是泪眼婆娑,或许是绝望之境,只知道她这一声带着哭腔。

作者有话要说:陆老师扛不住了,活得太累,苏苏也太绝望了,根本没任何阻止她办法,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