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言肩膀收了收,身体不自觉地开始蜷缩,她脚步慢慢地挪动,每一步都那么艰难,那抹鲜红的恐怖,别人无法想象。
她每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眼神四处游离,不敢聚焦在那里。苏清静静地站在一边,哪怕很难,哪怕是一种逼迫,她也要让陆景言跨出这一步。
家里一片沉静,只能听到陆景言拖鞋拖着地面的隐隐摩擦声,就两三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太难了。冷汗幽幽地从额头流下,陆景言只觉得脊背发凉,手心也勒出了汗,已经走到了沙发边上,她停住了脚步。
“我...”她不断地搓手,不敢上前,血色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她还记得温予诺身下的那滩血,整个脸血肉模糊,分不清哪里受了伤,只觉得她全身都是血,擦不掉,擦不掉...
陆景言想着泪水从眼眶里缓缓流出,她拼命摇头想要后退,苏清上前拦在她身后,“你可以的,你可以的!陆景言,试试好不好?”
“我不行,我不行...”陆景言感觉温予诺的尸体就在后边,那一幕开始重演,她不敢走上前,她做不到!
“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苏清拉住她的手,向茶几那边艰难地挪动,陆景言的哭泣变得有些抽噎,泪如珍珠一颗颗掉落,她的身体开始战栗,情绪接近崩溃的边缘。
苏清咬咬牙,狠下心来拉过她,让她直面那张很少血迹的纸巾。当陆景言身体被掰回的那一刻,那一点红色化为满地的猩红,染红了她的客厅。
“不...不要...”陆景言傻在原地,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开始干呕。
苏清心中一紧,心软了下来,可想到以后漫长的岁月,陆景言一直在被这个痛苦环绕,又硬着头皮坚持着。
“想想可可,想想予诺,为了她们,试试好不好?”
“我~”陆景言的眼眶浸湿,眼前弥漫的深红变淡,她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手指失控地颤抖,向那张带血纸巾伸过去。
她紧抿唇口,牙关重重咬着,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陆景言仿佛又看到了温予诺,伸手想要触及她的脸,手心却都是血。
“予诺!”她忽然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抓住那张纸巾握在手里,泪水倾泻而出,她叫道:“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她崩溃了,情绪彻底崩塌,压抑了多年的悲伤和泪水,在这一刻全部涌出。
“予诺!”陆景言瘫了下去,拳头里攥着那张纸巾,她捡起来了,却再也绷不住了。悲伤像洪水猛兽,在这一刻全部倒了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水坝,尽情释放着她的思念、内疚、痛苦。
蔓延的痛苦,被她搁浅的心情,终于在慢慢醒来,唯有揭开被捂着的伤疤才有愈合的可能。陆景言哭得不能自已,苏清望着她,只觉得脸颊传来潮湿感,视线迷迷蒙蒙,她伸手一抹,竟是泪水。
“景言~”苏清跪坐在她身边,将她轻轻抱住,“你哭吧,好好哭一次~”
陆景言像寻到了倚靠,倒在她怀里,拽住她衣袖大声啜泣,边哭边说:“她才十八岁,她才十八岁啊!”
“我知道,我知道。”苏清的情绪被她感染,一连串泪水无声地流下,静默无声,只是任凭眼泪放肆地流下。
陆景言哭得全身都在微颤,从哀嚎大哭变成潸然泪下,所有的回忆跟着温予诺的名字一幕幕重现。
“对不起,予诺,对不起~”陆景言几乎埋躲在了苏清的肩窝里,不断地跟温予诺道歉,眼泪不能遏制地往外汹涌,打湿了苏清的肩头。
“一切都会好的~”苏清一边上下轻抚她后背,一边强抑制自己的泪水,陆景言释放自己的那一刻,苏清悲喜交加,残忍之后便是好转的希望。
可是,她明明比陆景言的心还疼,看着陆景言哭到几乎晕厥,她心如刀割,五脏六腑扯着全身都在疼,梗在喉咙处的那抹酸麻,最终被泪水化解了。
哭在夜色笼罩中显得格外悲戚,陆景言靠在苏清怀里抽泣,苏清一直保持着跪姿没动,许是哭累了,陆景言的哭声渐消,变成胸腔里的低吟,最后像一缕风,散了。
家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清几次回望走廊,生怕南可被吵醒,所幸房子隔音好,没有让她听见。陆景言像流尽了眼泪,整个人有种灵魂出窍的呆滞,眼珠一动不动,连眨眼都没有。苏清的泪水被风干了,只觉得陆景言的情绪应是平复了。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苏清全身发麻,双腿和肩膀已经酸软到失去知觉,即使这样,她也没忍心动一下,不想打搅了陆景言。
酸麻感从腿部传到手臂,苏清只要拳头轻握就像针刺般地酸疼,固定一个姿势太久,血液不通让她快石化一般。
就在她坐如针毡,全身不自在时,陆景言开口了,“苏清。”
“嗯?”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陆景言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没有~”苏清还想多说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的她没有了平时的絮絮叨叨,却是安静得出奇。
陆景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悲伤的泪水全部倒出来后,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摊开手心,那张带血的纸巾几乎被揉烂,这些年她偶尔自残,每次都闭眼划伤手臂,不处理不正视,只是用疼痛麻痹自己,只有那样做才能好受些。
“你想听予诺的故事吗?”
“想,你愿意说出来吗?”这是苏清求之不得的事,岑书雅说过,想治病必须先治根。创伤遗留下来的心理问题,比一般疾病要容易些,只是对当事人来说,走出是最难的。
陆景言缓缓坐直,苏清的身体顿时得到解脱,可那股子酸麻却叫她不能动弹。她掩藏着自己,只是艰难地换了个姿势,挪了两下后,盘腿而坐,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陆景言手中扯着那张快烂掉的纸巾,搓得已经没有形状,她才扔进垃圾桶。她开始尝试着回忆,只是在边缘试探就已经让她有种窒息的痛,放在腿上的双手蜷起。
彷徨时,苏清的手覆了过来,陆景言只觉得她手心冰凉,却能让人踏实下来。
陆景言不知如何开口,苏清就主动发问:“家里一张予诺的照片都没有,是不敢放吗?”
“嗯,怎么敢,连想起都不敢,怎么敢看照片。”陆景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苏清想起那天秦晓跟她的争执,那句“你连她照片都不敢放”说的就是温予诺,所有曾经的疑虑都能对上了。
“为什么她那么年轻要做替身呢?”这是苏清最不解的地方。
陆景言扶额,眼睛有些红肿,她不断地摸额脸,还是有些紧张。苏清感觉到身体酸麻感消失了,站起来迅速走到洗漱间,弄来一条热毛巾递给她,“敷一敷会好点。”
“谢谢~”陆景言握着毛巾敷着半边脸,有些失神,“予诺是我初高中的同学,我因为拍戏时常离校,她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缺下的课程都是她给我补,所以我们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宿舍。每次我从剧组回到宿舍,她都会准备一场欢迎仪式,变着花样的送礼物给我,美其名曰,恭喜景言离影后之路又近一步。”陆景言提到这些,眸间的泪光再次打转,唇角却含着幸福的笑意。
“当影后是你的目标是吗?”
“是我们俩的目标。”陆景言嘴角牵起一道弧度,“她总说我会拿到巅峰荣誉,就是前几年拿的那个国内国际双影后大奖。”
苏清恍然大悟,“难怪你会在荣誉巅峰时期退下来,一直坚持是因为你们的共同梦想。”
“没有了她,我就算拿到这个奖又有什么意义,当所有人为我欢呼雀跃时,我却望着奖杯很想哭,谁还记得我可怜的予诺,不是她陆景言早就死了。”陆景言说着的眸间像布上了一层寒霜,变得朦胧不清,她拿过一只靠枕勒在怀里,紧紧抱着。
当年,整个工作室乃至公司都在举办庆功宴,只有她被悲伤笼罩着,完成了两人的梦想,可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吧,予诺只要你记得就够了,其他人不重要。”
陆景言低眉一笑,眼角挤出了泪痕,她迅速擦掉:“是吧,她一直说要学习武术给我当御用替身,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然后呢,她就真的成了替身?”
陆景言摇头:“我当时极力反对,因为她成绩很好,能轻松考上985,我怎么能让她为了我去做替身,所以她就没有再提这件事。高中以后,我接的剧本很少,一年只出演一部剧,基本是挑寒暑假出去,到了高三就投入了学习中,很幸运,我考入了宣安影视学院,她也如愿考上了宣安大学,这三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了,她陪我进剧组上节目,几乎是形影不离。”
苏清望着她提到这些都是满满幸福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吃醋,心情有些复杂,可想到她愿意说出这一切,迈出这一步,更多是欣慰。
“难道她为了你放弃学业了?”
陆景言沉重地点头,“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很高兴,可她却没什么笑意,我会在演艺圈走得更高更远,而她如果走上学术那条路,必定会与我渐行渐远,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抽出的时间去学的武术和替身技巧,当我接到《如歌行》那个剧本时,她才告诉我,大一开学季她没有去,放弃了。”
“于她来说,你比学业前途更重要。”
“因为这件事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争吵,予诺性格内向不会吵架,在我喋喋不休时,她总是沉默,她只是说不想离我太远,那天她流着眼泪跟我说对不起,哀求我拍戏带着她,那部古装戏打戏多,时常需要吊威亚,她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陆景言说着将热毛巾换了一边,温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多久没提及这段过往了,美好又痛心疾首。
“后来呢?”
陆景言调整好呼吸,继续平静地道来:“后来我动用关系让她进组了,她从小练过舞蹈,柔韧性好练起武功招式连武术指导都夸赞,有些镜头我自己上,只要是超过十米高度,她绝不让我上去。那场大战...城门那么高,要从那里飞下来,但镜头需要我的正脸,本来我想亲自上的,可予诺觉得那个高度太危险,我应付不了,后来我只是被吊起来走了个机位,随后的全景是她上的,那次,就是那次...”
“等一下!”苏清帮她拿下毛巾用热水重新润了润,又倒了一杯水过来,“先喝点水。”
陆景言面容憔悴,整个人好似消瘦了一圈,加上有些肿的双眼,更显沧桑。她几乎将那杯水一饮而尽,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那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状态也不好,NG了很多次,这也是予诺坚持上的原因,上去之前她跟我说,今年的生日愿望她已经想好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其实我已经给她准备了礼物,想晚上结束工作一起去庆祝,可是她上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她再也没有回来...”
“过去了,都过去了。”苏清怕她情绪再度激动,忙凑过去轻抚她后背,“你完成了梦想,予诺一定很开心。”
两行热泪落在了毛巾上,陆景言不断地擦拭,可还是忍不住,厚厚的鼻音伴着沙哑的声音,这世上还有什么好呢,她想起温予诺临终前那句话就心疼得不能自已,痛到无法呼吸,她甚至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
泪水再次决堤,无休止地流着。
“她是不是留过什么话给你?”
陆景言把毛巾扔到茶几上,双手抱头,脸几乎埋进靠枕里,她缓了很久很久,仿佛在给勇气充电,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是一件残忍的事,痛并着快乐的记忆,对陆景言何尝不是一种凌迟。
苏清心疼不已,舍不得她再这样逼自己,“不想说别说了,不说了,我们歇会好不好?”
可陆景言肩膀微微颤抖着,泪水已经打湿了靠枕,她抬头望向苏清,强忍着泪水,说道:“她提着一口气,等我战战兢兢地爬到她身边才说...她说...景言...你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从影后视角说出予诺要稍微虐一点...
还没结束,回忆杀还要虐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