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她说她害死了卫贤?”常昀不敢置信。

“这不是老奴信口雌黄,是她自己说的。”头发花白的老人神经质的拼命摆手,“她自己说的,那时候她怀着孩子,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做噩梦,梦里说是她害了卫郎君。”

“你知道卫郎君是怎么死的么?”常昀微微俯身逼近老妇,盯住了对方的双眼。

老妇摇头,“谁知道呢。十七娘出嫁后,他俩就不怎么来往了。后来听说他去了西北,赶上了一场动乱就死在了那里。那年十七娘怀着身孕,忽然有天一个姓徐的年轻人拜访,对,姓徐,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轻人的脸色阴冷的可怕,他带来了卫郎君的死讯。在见到那个年轻人之后,十七娘的情况便开始不对劲了她不停的说她害死了卫郎君,孕中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于是她便……唉。”

见常昀久久不语,老妇又道:“十七娘可真是糊涂了,她在洛阳好好的养胎,怎么可能害的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卫郎君?分明是他运气不好……”

“你住口。”常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老妇是朱十七娘的旧奴,自然本能的维护旧主,在她口中,卫贤好似是一轻浮薄情之徒,故意撩拨了朱霓却又转身就走。

可常昀知道,卫贤是个女人,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卫贤,只有褚相的次女褚瑗。

常昀听褚相说过,他第二个女儿死在凉州,原本她或许可以压制住那场动乱,但她女人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那么,是谁泄露了她女性的身份?

是朱霓么?

在老妇的回忆中,朱霓一直是将卫贤当成了一个少年。而那年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若有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伸出援手,那么她应当会心动的吧。

然而后来她却干脆利落的嫁给了清河王,这是否是因为褚瑗对她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么朱霓是因爱生恨,所以出卖了褚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的结局……未免太过不堪。

也许是出于对自己母亲本能的信任,常昀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是那样狠毒的人。

褚瑗之死应当和朱霓有关,但不会那么简单。

***

太和殿内。

皇帝与皇后相顾无言。

本该是夫妇的两人从,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成了仇人。眼下两个人都老了,谁都不再记得年少时的欢愉与爱慕。

不过确切的说,是皇帝老了。

男人其实老得比女人要快,肌肤松弛、身材臃肿、一双眼睛被世事染满了苍凉无力,就这样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倒是皇后数十年如一日的美丽,她不允许自己老去,所以用尽了全力去留住属于她的韶华。时至今日,她依旧耀眼灼目,如同不曾生锈的宝剑,未曾褪色的胭脂。

“皇后来找朕,又有什么事。”终于,是皇帝先开口。

皇帝是坐着的,看皇后时需要扬头仰视,于是他索性不再注目于她,故作淡然的垂下眼帘去看自己眼前杯盏中的茶汤。

“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和你说一声——”皇后理了理衣袍,大大方方的在皇帝对面也坐了下来,“你曾经宠爱过的于氏,我已经替你葬下了,她死得不体面,但我还是风风光光的让人将她抬出了洛阳城。”

皇帝因愤怒而攥紧了手中瓷盏。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要让他颜面尽失!

于氏赤身死在折桂宫的消息传得飞快,人人都知道她是被奸.污而死,皇后却将她的葬礼办得隆重至极,等于是让整个洛阳的市井小民都来看他的笑话。

“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她么?”皇后嘲弄的一挑眉,“怎么,你不想予她死后哀荣?”

皇帝面色铁青,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女人。

太和殿的采光不是很好,窗外算是明媚的阳光斜照入内,将皇后的影子扯得很长,她的面容笼在阴影下,使人辨不清她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你呀,一辈子都是个可怜人。”皇后轻笑,“省省吧,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你,偏偏你却总以为自己被万众瞩目,需要维持着皇家的尊严。从你婴儿时期被人抱上金座那一刻起,你就一直活在笼子里。”

“你真可怜——”皇后拖长了音调。

离开太和殿时,赵莞过来告诉她,平阴君求见。

皇后猜得到自己那个外甥女是为什么要见她,“让她走,我没精力应付她。”

济南王被她下令关在了宗正狱中,褚谧君想求她放济南王出来。

但和皇后打了多年交道的褚谧君焉能猜不出自己姨母心中的想法?她直接在皇后回椒房殿的半路上堵住了她。

“你与阿凇那孩子是何时有的交情,竟肯为了他如此不依不饶。”

“济南王绝无可能是杀害于氏的凶手,还请姨母,慎重处置。”褚谧君跪在皇后面前朝她一拜。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你想我怎么处置他?”

褚谧君当然明白皇后心里在想什么,济南王的生死对于皇后来说都不重要,她想要的是利用这件事尽可能的为自己换来利益。所以她关押了济南王却又暂时不对他做出任何判决。

“你不该来我这里为济南王求情的。”褚皇后说。

若非褚相忙于借着春祭的那场乱子处置政敌,褚谧君也不会来找她。但虽然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说出口。

“你忘了我在你小时候就教给你的东西了么?”皇后从板舆上下来,拉着褚谧君的手,就好像从前一样,“真相、对错、正义,这些都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从一件事的结局那里得到什么。”

“济南王若是死了,对你有好处不是么?”说到这里,皇后又笑了一下,用的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云奴会很高兴的。”

“他不会高兴。”

“是么?”褚皇后只是冷笑了一下,“但这与我无关。”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能不能将楼氏满门连根拔起。

春祭那天袭击济南王的人、试图劫走夷安侯的人,甚至包括杀死于氏的人,她都怀疑是高平侯派来的。

虽然高平侯做事滴水不漏,没有留下半点证据。

但是不要紧,证据这种东西,从来都不重要。

然而就在褚皇后盘算着要将楼氏满门铲除的时候,边境传来消息,东赫兰南下。

承平的时候太久,不少人都忘了战乱是什么滋味。东赫兰南下的消息一传到洛阳,即刻间便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但在庆元六年的时候,洛阳城内还没有多少人会畏惧赫兰人。

雁门关与帝都相去千里,边境又有百万雄师镇守,不必害怕什么。

但对于那时的褚党来说,东赫兰的入侵是件让他们头疼的事。

因为常年镇守东部边境的将军,是楼氏中人,是楼贵人的同胞兄长。

临阵易帅是兵家大忌,若在这时对高平侯府动手,将握有重兵的楼将军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褚谧君又一次进入外祖父的书房内。

从前线送来的情报,只要不是太重要的,都堆在了这里。

原来东赫兰,是在这一年开始南下犯边的。她心想。

而后直到常昀登基后的第四年,边境都还未能得到安宁,这一战拖延的时间还真是长。

“东赫兰的出兵,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褚谧君听褚相与卫夫人闲聊时这样说道。

“意料之中是因为东赫兰与我大宣积怨已久,而近年来东赫兰无战事,人畜繁衍远超过了草原能承受的极限,要想养活那么多的人,就必须四处劫掠。”

“意料之外则是因为,在我的料想中,东赫兰应该还要再晚几年方有实力南下的。”

褚相语气中满是疑惑,“我安排在东赫兰的细作告诉我,东赫兰才经历过一场单于之位的争斗,他们眼下该做的事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而不是急着南下与我大宣作对。”

“而且眼下还没到冬天。”卫夫人说:“北方逐水草而居的胡人,往往是在冬天才出去劫掠,那时候马匹膘肥,牧草又正好被大雪掩埋,缺少食物。”

两个老人之后又说了什么,褚谧君听不大清。但他们并没有交谈很久,因为……因为卫夫人睡过去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哪怕请来最好的御医,都说,她不过是这几年的寿数了。

自从东赫兰与大宣开战,褚相能够回到家中陪伴妻子的时间越来越少,褚谧君知道外祖母大概是熬不过去了,于是时常跑去她身边默默的守着。

时间久了,清苦的药味几乎要渗入人的五脏六腑。卫夫人醒着的时候还能与她所几句话,逗得她笑一笑,卫夫人睡过去时,褚谧君就盯着她苍老的面容发呆。

她一直不是个豁达的人,看不开生死,她知道。

“您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侍女劝她。

她不知该去哪。

前阵子为了救济南王,她去了很多地方,可是连济南王的面都没能见到,现在她实在是很累。

直到某天,侍女忽然来向她通报——广川侯回来了。

“他回来了?”

侍女点头,“回来了,就在前厅等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