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
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寇曼家的派对。
哇,今晚真是太精采了。
我们承诺会参加派对,当个好邻居是很重要的。
当我走进玄关时,听到珍在楼上的卧房裡,显然她已经“工作”完回家了,所以我上楼去提醒她派对的事。
我并不是偷偷摸摸地接近她,只是没有大声宣布自己要上来了。
当我在走廊停下来时,看到她费力的在扣一件粉红色的洋装,她的动作看起来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是哪裡怪。
突然间她静止不动,彷彿像隻鹿闻到猎人的味道,然后她转过身,带著紧张又勉强的微笑说:“甜心,我没看到你在楼下。”
“刚回来,”我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你的工作怎样了?”
她冷静地耸耸肩说:“还好,很好。”
当她走向我时,皱著鼻子嗅了嗅我身上,眉头一皱说:“又和艾迪喝了一杯?”
“我去了运动酒吧,”我装作没事的撒了个谎,“赌了几块钱。”
“手气如何?”珍问。
我回想晚上的经历,耸耸肩说:“我‘好运’当头呢。”
我知道双关语是最低级的幽默,但是当一个男人和太太之间的对话激不起任何火花时,他总要娱乐一下自己吧。
她经过我身旁,走出房间,小心的在我们之间留下薄如纸般的空间。
我跟著她下楼,经过厨房时顺手抓了一瓶葡萄酒,事实上,我很高兴要去寇曼家。
迎著微风喝几杯酒,这可能正是寇曼医生会开给我的处方。
“公司一切都好吗。”当我们爬上寇曼家的楼梯时,我问珍。我们看起来像一对模范美国夫妇。
“还好,很好,”她说,这是她对工作唯一的评语。“球赛好看吗?”
“很棒,”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尼克队在延长赛时以一分之差赢了。”
“尼克队今晚有比赛?”她问我,一边拨弄我的头髮。她有时会这麽做,我皱起眉头。
“是啊,喂——”我一边说一边把头髮弄平,同时担心起尼克队来,我试著回想赛程表,他们今晚有比赛吗,有吧?
还好门打开了,马丁和苏西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彷彿我们是他们最好的老朋友。
“欢迎,邻居们!”
“海!”我说,希望我们的微笑看起来不会太假。
我和珍儘量待在一起,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模范夫妻,然后再各自转移阵地。我和一个喝醉的宾客聊天,他在弹钢琴,我听不出到底是“天国的阶梯”还是“月光奏鸣曲”;然后我加入一群吞云吐雾的银行家当中,他们讲的全是股票和债券的术语。
“你在开玩笑吗?”他们其中一个说,“德克斯贝瑞收盘不可能那麽高,我听说他们的股票跌惨了。”
“何止是惨,简直是血淋淋。”另一个人附和,“约翰,你这一季做得如何?被搞惨了吧?”
“事实上,”我说,把大姆指指向隔壁我家的方向,“我把所有的钱都埋在那儿的棚子下面。”
他们觉得这真是他妈的好笑,有些人狂笑不止,甚至拍案叫绝。有半秒钟的时间我真想让他们看看,那栋看似平淡无奇的建筑物下面藏了什麽。但是我没那麽醉,他们也没有。
珍
当我任务完成回家后,刚好过九点,我没时间洗澡或换衣服,所以就套上一件宽鬆的粉红色洋装,这件衣服看起来像个“贤妻良母”,盖住我原先穿的黑色女统治者装。
正当我要扣扣子时,我警觉到有闯入者,于是很快的从穿衣镜中辨识对方的身分。
原来是约翰。他在走廊上注视著我,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他是怎麽办到的?没有人能偷偷靠近珍史密斯的背后。
什麽样的男人会这样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太太身后。
他站在那儿多久了?他看到我粉红色洋装下面的装扮吗?
我们彼此配合得很好,彷彿一对结婚多年的双人舞者,在彼此身边舞动,避免互相碰触。然后我们交换几句带刺的话,便往隔壁的寇曼家去。有时我很怕参加他们的派对,但是那晚我很高兴有个地方可以逃避。
当我们走上阶梯时,约翰一直问我工作的事,奇怪了,他已经不太关心了,我试著不要紧张得流汗,但是我在洋装下面穿了这麽多的皮衣,不流汗是不可能的。为了掩饰我的紧张,我含糊地问了关于球赛的事,顺手拨弄起他的头髮。
等到寇曼夫妇一打开门,我们又摆上一副快乐夫妻的微笑。
当主人领著我们进入派对,倒饮料给我们后,我不禁想:“我在这儿干什麽?”
这些人全是我们在烤肉会和假日派对上会见到的人,男人们拍著约翰的背问候,女人们则用飞吻和挥手和我打招呼。
“他们以为我们是模范夫妇。”我一边微笑回吻一边想著。女人们爱慕约翰又嫉妒我,男人们称约翰是个幸运的狗男人,有时还会在厨房裡故意吸引我注意。
他们不知道我们只是芭比和肯尼,而我们的梦幻房子只不过是塑胶製的外壳。
也许我只是累了,像马可雷辛这样的任务有时让我沮丧,我宁愿直接射杀他。
但是这一切不是我的伪装,而是我的生活。这些是我的邻居,他们大部分是好人,虽然有点无趣,但这是我小时候梦想中的完美世界。
也许洋装下的黑色皮装让我觉得格格不入,今晚大部分的女人都有“双重身分”,她们除了当太太和妈妈之外,还身兼家长会主席。如果她们知道我真正的工作,会怎麽想呢?
约翰很快就丢下我,去和其他喝得半醉的先生们閒聊,留下我和太太们交换食谱、训练孩子大小便的技巧,和邻居们的八卦。
所以我站在那儿,和三个手上抱著婴儿的女人们聊天。
第一号妈妈怜爱地逗著她的小宝贝,好像她是这星球上首次出生的小女婴。
当她“完美的”小宝宝吐在她一身“完美的”裤装上时,我憋著没笑。
但是第一号妈妈只是溺爱地笑笑,看著我说:“你帮我抱著她,我去清洗一下。”
什麽?
第一号妈妈突然把宝宝塞到我手上。
这个任务比晚上在旅馆发生的事还要恐怖。“不行,真的,我……”
但是妈妈已经消失了。
我屏住呼吸,低头看著这个扭来扭去的小东西。不管是手枪、或是表现得像婴儿的男人——对我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但是活生生的小婴儿……我甚至不知道该怎麽抱。拜託,上帝,别让我把她弄坏了!
有一会儿,我和这个小女婴只是瞪著对方,对于这次意外的接触,她看起来和我一样震惊,也许她看得出来我不是当妈妈的料。
我不打算生小孩,这没什麽大不了。
我很久以前就做了决定。我从来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我所选择的生活又没办法让人依赖我,我的行程不可能在半夜两点喂奶或在家陪生病的小孩,更别说我每次出门都是在冒生命危险。
这对一个小孩不公平。但是其他的妈妈可不会这麽想。我是个年轻的已婚女子,有栋在郊区的大房子,却没有小孩,当我一直没有出现怀孕的迹象时,我看得出她们眼中的疑惑,尤其是我有约翰这样完美的丈夫。
“婴儿看得到所有的东西,你知道吗?”第二号妈妈说。
“对啊,”第三号妈妈同意,“好像他们能看透你的灵魂。”
“太好了。”我心想,我偷偷看著臂弯裡的外星特务,这个小间谍是否真能说出我的心思?她真的能穿透我心灵深处,看到我一个小时前用双手所做的事?
妈妈们一直盯著我看,我虚弱地笑一笑,等著法官宝宝对我做出宣判。
然后……她对我笑了。
这个小杀手!
有好一会儿我无法呼吸,觉得好像被麻醉枪射中心脏。
“她喜欢你。”苏西在我身后说。
我鬆了一口气,对著这个甜美的小女孩微笑,“小女孩,谢谢你没有揭穿我的身分。”
我觉得如释重负,但还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
然后,这个臭小孩竟然让我出糗,她拉下我洋装最上面的扣子,底下黑色的罪恶皮装因此露出一块。
我很快的把它盖住,然后环顾四处,希望没有人看到。
还好妈妈们的注意力被苏西架子上一个新的小摆饰所吸引,但是我感觉有一对眼睛在注视著我,是谁呢……?
我检视著人群,在一片雪茄烟雾中发现他。
是约翰,他盯著我看,看我抱著婴儿的样子。
奇怪,他从来没有看起来如此害怕。
不久之后我们就离开派对,我说我头痛,约翰则藉口说他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议。
一会儿之后我们回到可爱的家,穿上可爱的睡衣,在可爱的双人洗脸台前刷牙,我们的脸映照在双人镜中,看起来像博物馆裡眼睛无神的古人画像。
在一片沉默中,用牙线剔牙和刷牙的声音都显得太吵杂。
约翰吐出漱口水,揉揉眼睛,我看著他,这个每天和我分享平凡又亲密生活的男人——是个陌生人。
我打死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那是个谜。
是那种不好的谜。
我曾经遇过这个男人,一个谜样的陌生人——他身处危险的刀锋下,连头也不回,但是他却牵起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旁。
我试著留住他——我嫁给他——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存在。
约翰抬起头来,刚好看到我在看他,我很不自然的对他笑了笑。
我们上床睡觉。
灯熄了。
我把被子拉到我的下巴,转过身背对著我的丈夫。也许,如果我努力找的话,还能在梦中找到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著,我背对著约翰,在电子闹钟上看著我的生命一秒秒的流逝,几分钟有如几小时般的难熬。
11:15,12:04,1:37……
3:00
突然我们俩的手机都响了。
我和约翰立刻跳起来。
难道他也一直醒著?
两边的檯灯都打开了,我们分别坐在床的两边接电话,好像一个镜子的两面。
“珍史密斯。”
“约翰史密斯。”
我的电话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著高雅的口音,他是我的老板,代号:老爸。我可以想像他待在空荡黑暗的办公室,我猜他不分昼夜时时刻刻都坐在那儿,从来不睡觉,他的心思总是在某个新计画上打转。
“现在是凌晨三点,”我轻声的说,“一切都好吗……老爸。”
“我有一个新的任务,很紧急。”老爸给了我简单、直接的指示,没有“你好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帮我向你先生问好。”之类的废话。
“是,好的,当然,”我说。
电话那一头传来喀的一声,他甚至没有说再见。
在我身后,我听到约翰在讲他自己的手机。“这个星期已经第二次了,”他悄悄的说,停顿一阵子后说:“对,我了解,没问题。”
我听到一个小声的喀,他的电话讲完了。
我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我几乎可以听到约翰思考的声音。
我们同时转身面对彼此。
“什麽事?”约翰轻鬆的问。
“噢,爸的身体不舒服,”我试著用忧虑的语气说,“妈快疯了,认为他得了肺炎。但我想可能只是咳嗽。”
约翰想了了会儿,他说:“也许你该请一天假,去看看老人家是否没事。”
我在柔和的灯光下研究他的脸。
为什麽他变得这麽好?
“你妈会很高兴,”他继续说,“如果你在他们那儿过夜。”
“你也会很高兴吗?”我很想问,但是我只说:“你真好。”
约翰耸耸肩说:“只是替你爸著想。”
我点点头,他这样想才怪咧。然后我说:“你的是什麽事?”
他很快的回答:“亚特兰大办公室接到一封电子邮件,关于那个水坝一些压力的统计数据。”然后又耸了耸肩,“反正我接下来一两天也会非常忙。”
我们同时满意地点点头。
我相信他的说法,如果他也相信我的。
我们有如排练纯熟的芭蕾舞者,同时伸手熄了床头灯,钻回被子裡。
“那个讨厌的水坝。”我在黑暗中轻声的说。
“对啊,”他说,“那个讨厌的水坝。”
我阖上眼躺在黑暗裡,像棺材裡的尸体一样把手放在胸口,我能感觉约翰也做著同样的动作。
我很肯定,我们慢慢的在活埋彼此。
约翰
黎明破晓,是我最喜欢的时刻。世界从日夜交替间冒出头来,黑暗和光明,过去与未来。
在那短暂的一刻,似乎没有不可能的事。
我拿著手提箱,吹著口哨穿过草坪往工具房走去,就像任何一个准备去上班的快乐丈夫一样。
一走进裡面,我就锁上门,停止吹口哨。
工具房只是用来掩护我真正吃饭的家伙。
我把磨具工作台轻鬆的推到旁边,露出地板裡面的一个保险箱,我打开号码锁,鬆开活动门闩的把手,然后转动它。
地板打开了。
我带著手提箱爬下阶梯,一边打开灯,一边考虑著要选哪一种武器。我在这儿整齐地放了一叠叠的现金,按照不同币别分别放置。
选择武器实在有点困难,因为有太多可能性了。我的武器可媲美一座火药库:火箭筒、手榴弹和各式各样的猎枪,简直像是一个火药大卖场。
我需要一个重量轻、好收藏,但是火力和射程可靠的武器。我找到合适的之后,很快的锁上了门。
离开工具房,我又变成快乐丈夫了。
我吹著口哨往车库走去,把手提箱锁在后车厢,然后倒车到街上,现在我的心完全放在工作上。
我习惯性地看了看后视镜,突然发现我忘了一件丈夫该做的事。
我按下车库自动门的开关,门缓缓的关上。
我开车前往我的另一个生活。
珍
我还躺在床上,但是已经张开眼睛,竖起耳朵听著外面的动静。
轿车开出车道的声音。
“别忘了关上车库的门,约翰。”
然后我听到车库门关上的声音,绝对错不了,他这次居然记得。
我翻下床衝到浴室,时间已经不多了。
四分钟洗澡,三分钟穿衣服——嘿,我可是专家呢——我衝到厨房把烤炉的钮转到清洁的地方。
我不是有强迫症的家庭主妇,无法忍受昨晚烤的千层麵滴在烤炉的底部,只是因为我在烤炉裡“烤”了别的东西。
计时器响了,我打开烤炉的门,在面板上输入几个数字,然后……
哔!十秒钟警告计时开始。
我敲打著密码,哔哔声停止了,烤炉的底部滑开。
我微笑。
这是我放置特殊厨房用具的地方:光滑的手枪、发亮的刀,乾淨、上好油,而且整整齐齐。
因为约翰连煮开水都不会,我很快就发现,厨房是储藏一些祕密的最佳场所。
我看著我的“厨具”,抽出一把我最喜欢的,把它贴放在我的大腿旁。
我熄了灯,拔掉咖啡壶的插头,然后走到车库,把车倒到车道上。保险杆上的贴纸写著“守望相助:让我们的社区保持安全”。
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但是我的邻居可能无法想像我从事的行业。
很快的我来到市中心的一栋大楼,穿过旋转门进入中庭等电梯,我从电梯的镜面门上检查我的仪容:合身的黑外套,短裙,高跟鞋,公事包。
一身杀手级的打扮,我准备要上班了。
电梯载我到办公室的楼层,我踏进保全系统裡,紫外线扫射我全身,检查武器和确认我的身分。
公司的标志出现在保全萤幕上,还读出我的体温、血压、武器、珠宝等等资料,搞不好它也可以列出我擦的睫毛膏牌子。
“珍史密斯。”一个女性的电脑语音说,“确认。”
我往办公室的门走去,但是语音阻止了我:“等待讯息。”
我惊讶的停下脚步,这不太寻常。然后保全萤幕上出现了一张脸。
一个熟悉、英俊的男性脸孔,他是我的大老板。
老爸。
“抱歉打扰,”老爸说,“但是我们有一个……状况,需要你亲自处理。”
我眯起眼睛,这不是一般正常的程序。
“目标是什麽?”我问。
萤幕上出现了我最新的射杀对象。
“班哲明丹兹,”老爸解释,“我现在就传送资料给你,这件事我们必须快速、准确又乾淨的处理掉。”
我点点头说:“交给我,长官。”
我准备走进门口,但是老爸的声音又让我停下脚步。
“珍……”
我看著萤幕。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只说:“祝你好运。”
这实在非常非常的反常,老爸的对话通常简单明瞭,虽然我在这家公司做了这麽久,他鲜少浪费时间在社交性的寒暄上。
今天为什麽不一样?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但是当我想进一步询问时,他的影像就消失在萤幕上。
我摇摇头,可能只是我的想像吧。
确认过身分后,远处的门打开了,我踏进高度保全的三击办公室,它是一家顶尖的电脑临时经销处,但这只是掩人耳目。
我停下来环顾四周,天啊,我爱死这个地方了!这个宽阔又超级安全的金属房间,充满著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资料丰富,即时传送,所有事情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和效率在进行。
更重要的是我雇用的员工,在这个由男性主导的杀手行业中,我想办法雇用所有最聪明、最有能力的年轻女性。
我对著洁丝敏微笑,在我来之前,她曾是这裡的头头。
“早安,女孩们,我们今天的工作是什麽?”
洁丝敏在她的电脑上敲了一个键,一个大型电浆显示器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我们新目标的详细资料,直接从总公司传送来的。
没错,老爸就是动作快。
“好吧,女孩们,”我轻快地说,“我们开始吧。”
最新的暗杀目标出现在萤幕上——照片、数据、日常习惯……每一个细节都没遗漏,除了他上一次上厕所的时间。
“今晚,目标会从加拿大边境被移送往一个联邦机构。”我告诉大家。萤幕上出现一张地图,我指出相关的地点,“唯一可以进攻的地方是在南方边界,茱莉,我要卫星全球定位系统和峡谷的卫星图,还有过去三天的气象报告。”我对负责数据的女同事说。
天啊,这感觉真好,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工作,它像阳光蒸发晨雾一般,消除我昨晚在派对与家裡遭遇的困扰和自我怀疑。现在我有一项工作要做,我知道怎麽做,它是我最擅长的。
一天的开始,每件事都充满了可能性。
我从照片研究这个男人的脸,他很帅。
但是这不重要,目标就是目标,不过如果他是个丑八怪的话,我会比较容易下手。或许是女人的想法吧,但是对我来说,要暗杀一个帅哥总是比较困难一点。
不过这不成问题,他又不是布莱德彼特之类的男人。
我研究著那张脸,记住每个线条、每个瑕疵,他睫毛的长度,耳朵的形状——把他的名字烙印在我的脑袋裡。
班哲明丹兹,一起来庆祝你的忌日吧!
约翰
我停在一栋面海的建筑物前,然后溜进一楼的小办公室,上面写著“史密斯工程”,一般人以为我只是个经营国际性工程公司的家伙。
“早安,露易丝。”我对柜檯小姐说,她和她的先生路易驻守在办公室前方,他们是一对快乐又好相处的二人组,几乎就像是我的爸妈一样。但是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的能力,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们集祕书、贴身侍从和保镳于一身,但是我待他们如同皇室一样。除此之外,露易丝做的巧克力饼乾是世界上最棒的,我一定得好好拉拢她。
“早安,史密斯先生,”露易丝回答,“亚特兰大有问题吗?”
“好像是。”路易交给我一个信封,说:“裡面有登机证、计程车资收据和旅馆帐单。”
“还有我们拿到水坝新的详细资料。”露易丝补充,拿给我一份卷起来的蓝图。
“很好,很好,我会看一下。”我边说边朝办公室走去。
走到一半时,艾迪从他的房间探头出来,然后加入我。他唱著某首流行歌,如往常一样耍宝。
我摇摇头说:“艾迪,有什麽新鲜事吗?”我一边问他一边收集资讯,希望他能停止那恐怖的歌声。
“老样子,有人欠杀。”他耸耸肩,“我这个週未有个小聚会,在我家烤肉,只有男的参加。”
“好,我问一下珍。”我说,然后朝办公室走。
艾迪看著我离去,一面摇头说:“你要借我的手机吗?我想,万一你需要抓屁股还是尿尿什麽的,可能要先问你太太……”
我翻了个白眼,没回答就关上门。这个还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家伙,没资格给我什麽婚姻谘询。
我的办公室裡是史密斯工程的保全室,是工作真正进行的地方,中世纪式的装潢很适合我,像是詹姆士庞德电影裡的场景。在这裡我能找到我的目标,我能思考,它像家一样舒适。
只要门一关上,房间裡就很安全。
我把蓝图丢到一堆从来没打开过、也没看过的蓝图堆裡,然后坐在桌前,拉下一个模型起重机的吊臂。
牆上的一块面板立刻转过来,露出一个高科技的电浆萤幕,上面浮现我们组织的深色标志。
“早安。”我说。
“声音确认,”一个语音祕书回答,“早安,史密斯先生。”
然后萤幕上出现一张脸,是一个优雅、深髮色的女人,她的眼睛反映了她在这行的历练与经验。
她是我的老板,也被暱称为亚特兰大。
只要被她看上一眼,最冷酷无情的杀手,也会变成一个发抖的小男孩。
我坐正了姿势,很讶异竟然看到她。
“约翰,你好,”亚特兰大用黑丝绒般柔软的声音说,“这个星期死了不少人。”
这是对我的讚美吗?但是我没说话。
“我们有一个优先的任务,”她继续说,“我需要运用你的专长。”
目标人物的档案在萤幕上闪现:照片、数据、以及所有关于他的资料,除了这家伙上一次大便的时间。他们搞不好也弄到那个资料了。
“目标的名字是班哲明丹兹,”亚特兰大报告著,“外号叫坦克。”
“坦克……”我几乎笑出来,“他看起来像十四岁。”
喔喔,亚特兰大的脸紧绷起来,她对这件事很认真,我最好乖一点。
“他直接威胁到我们公司,”亚特兰大继续说,“目前国防情报局监护他,他们要做一个地对空的转运,在墨西哥边界以北十哩处将他送上直昇机。我需要你在场,让目标无法顺利登机。”
我倾身往前,研究萤幕上不断出现的资料,人会说谎、欺骗,或伪装成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是眼睛会透露他们的真面目。
我只要看一眼就立刻知道,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班哲明丹兹,欢迎一同庆祝你的忌日……。
珍
我在沙漠裡的某个岩石峭壁上,一个又旧又葬的採矿小屋裡,规划我的行动。
到底在哪儿?只有天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是美墨边界北部的某个地方。
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这个地区,什麽都没看到,只看到绵延无际、热得发烫的沙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这荒芜寂寥的一切……它美得慑人,深深震撼我的心。
等一下——那是什麽?
在一片迎面而来的沙尘中,我发现一个休旅车队,他们顺著一条几乎被沙掩盖的蜿蜒道路行驶,车队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目标接近。”我向队友报告,他们都拿著对讲机待命。
“收到。”洁丝敏回答。
我露齿一笑,工作时间到了。
计画是这样的:我把一个相当容易触发的定时器,连接到沙漠底下採矿用的缆线上。然后将休旅车会通过的区域,在手提电脑上用二十个白点的线框影像锁住。
这个设计有点像杀蟑屋。
护卫车队闯进去后——砰!——但是他们再也开不出来了。
我等待我的猎物靠近,然后开始执行计画。“炸药准备好了,”我报告著,“准备行动。”
萤幕上的电脑影像告诉我好消息:护卫车队直接朝我的杀戮区开过来,一分钟后就到了。
太完美了。
“刚好准时。”我微笑著说。
详细的计画,完美的位置,真是无懈可击的团队分工……在沙漠的炙热把我们的止汗剂烤乾前,我想我们就能完成任务。
易如反掌。
但是有个奇怪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裡。
天杀的!那是什麽。
我调整我的望远镜,除了沙什麽都没看到。
然后……它又出现了!
现在我看到了:一辆轻型赛车,我想它应该叫做巴哈小虫。它在沙丘上弹跳起来,消失,爬上另一座沙丘,又消失无踪。
然后它再一次,又一次……。
“那到底是什麽东西?”洁丝敏在我的耳机裡喊著,“是威胁吗?还是绊脚石?”
我气得摇头,“也许只是个野人在沙丘玩车,这种疯子很多。”
当车子越来越接近时,我看到驾驶员了。
他戴著头盔和护目镜,一条可笑的围巾在他身后随风拍动著,他看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他妈的混蛋。
全世界的沙你不玩,偏要来玩我的。
我火冒三丈地查看萤幕,巴哈小虫又在萤幕上出现,成为一个闪烁的点。
他竟然直接开向我的杀戮区。
天杀的!
“他会引爆火药!”
我紧张地等待,“停……停……停……”
在离雷射引爆器只有几迟远的地方,小虫停住了,我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气。
现在我只希望他滚出那个地区,但是驾驶卖弄地调头,往旁边转过去——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后轮就要触动杀戮区。
就像生命中的很多事一样,差一点的结果和百分之百一样好。我的电脑闪著绿色警示灯——这代表引爆器被启动了,只剩下三十秒。
“倒数开始,”我听到洁丝敏喊著,“他们到区域裡了吗?珍!”
“还没,还没,会太早爆炸!”我叫喊著,“我必须把炸药的线路改掉!”
我衝向我的定时器开始工作,解开电线,试著收回被设计好的执行指令,这是极端複杂的工作,我很不喜欢在匆忙中做这样的事。
低著头,专注著,我汗流浃背。
最后我终于解除炸弹,警示灯变白色。
我抬头看那个坏事的家伙。
他把他的小虫停下来,跳下车来四处张望,然后我看到他拿出一个银盒子,难道是一种武器装置?
不是……竟然是便当盒?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敌方的间谍,还是快乐的旅客?
“这个家伙在做什麽?”我发著牢骚,不可思议地看著他拿出一个包好的三明治和一个像派一样的东西。
这裡真是个适合野餐的“好”地方!不管他是谁,他没有吃三明治,直接咬下一口派……
约翰
“晚安,丹兹先生。”我透过望远镜,看到护卫车队渐渐接近,我估计他们大约在半哩外。
我们身处在墨西哥边界北边一点的沙漠裡。
我驻扎在一座高丘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公路。护卫车队还有一点时间才会到达,我刚好有足够的时间打开午餐盒,拿出三明治和一块柠檬派,它们紧紧的包裹在保鲜膜裡,看来快要窒息了。
这是珍为我准备的。
老天,她何时变得这麽拘谨了?
三明治上面贴了一张小纸条,写著:“爱你,珍。”珍替我准备食物很贴心,夹张纸条也很贴心,只是……她放过几千张这种纸条,上面写著一模一样的话。我几乎认为她是在影印店印出来的。
我先打开柠檬派,这真是块好吃的派。万一车队提早到达的话,我可不想草率地吃完它。
该死,这儿比魔鬼的三温暖还热,真想来几杯玛格丽特。
我看著接近中的车队,拿出我的银色扁酒瓶,偷喝了一口红牌威士忌,假装它是冰凉的龙舌兰酒。
然后我咬了一大口的甜点。
嗯,好吃极了!这是珍做的食物裡,少数几样我真正喜爱的。它让我想起了曾在国外经历过的几个酷热晚上,像是在加勒比海、或波哥大。柠檬的味道和威士忌的搭配真是完美极了。
但是,我最好还是专心工作,就暗杀的工作来说,这算是件简单的任务:一切安排妥当,时间又很充裕。但我仍需要专注,即使是最小的工作,我都要求自己完美达成。
不过,帮自己找点乐子也无妨。
我学运动新闻播报员说:“前方来了一队重装车队,重重武装下的中央导航仪很引人注目。你有什麽想法吗?约翰?”
我把火箭炮当成标枪扛上肩。“好了,包伯。”我自己回答,假装是另一位主播,“我用标枪来试试运气吧!”
我开了雷射观测器,找寻我的目标。
车队更接近了。
班哲明丹兹快死了。
我又吃了一口派。
珍
当我看到那个沙丘笨疯子拿出巨大火箭炮扛上肩头时,我所有的问题都获得解答了。这家伙在打猎,不过他猎的不是走鹊或是犰狳。可恶!他追杀的是我的目标。
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明明计画了一个完美的暗杀,竟来了个白痴詹姆士庞德,跑到我地盘上,在我面前挥舞著他的大玩具枪!
可恶!可恶!可恶!
我以冷静稳定的声音,警告我的组员:“有另一个参与者上场了。”
这时突然一阵沉寂,我知道洁丝敏在研究我传回去的影像,我也知道她在想什麽,该死的,我们在暗杀学校背过同一页课本。
在这种情况下,书上的指示是:中止计画。
可恶!可恶!可恶!
我听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听见洁丝敏似乎咬住舌头,忍著不要给我建议。
我乱了阵脚,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我看到入侵者准备射击。
“他要在目标进入杀戮区前干掉他们。”洁丝敏脱口而出。
那是她的想法。
“不,他不会。”
有我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切讨论停止。
现在就是动手的时刻了。
我从背上抽出一隻消音来福枪,迅速就射击位置。
当那个疯子瞄准他的目标时,我也锁住我的目标:就是他。
谢谢你站著不动,傻蛋……。
我开枪了。
约翰
这次的任务应该很简单。
我用火箭炮锁住目标。我很兴奋,但同时也很轻鬆。车队正慢慢走进我的视线裡。
我甚至还多出一点点时间。
这就像吃块饼乾一样容易,或者说像吃派一样简单?
因为此时,珍的柠檬派开始呼唤我。
珍煮的一些菜真是难吃透了,不过我是不会告诉她的。
我每天的工作都在冒险犯难,没必要回家还做这种疯狂的事。况且,我游遍全世界,吃过更糟糕的东西。
但她这块派真的好吃极了。
我看看现场,还有足够的时间。我微笑著伸手去拿那最后一口酸酸甜甜的派。
一阵风沙吹起,我弯下腰去遮住我的柠檬派。
噗兹!!
“搞什麽——”
幸好,我平常就训练有素、身手矫健,反应比大脑还快,我扑倒在地上吃了满嘴沙。我躺了一会儿,不敢站起来,深怕我的头和身体已经分家了。我慢慢发现自己只是擦破点皮,右耳痛死了。子弹划过了它,还好没有流太多的血。
现在我火大了。
有人在那儿。
有人要我死。
珍
“解决入侵者,”我向小组报告,“任务继续。”
蛮简单的嘛!一发子弹就解决了,他不再是这场杀人游戏裡的绊脚石。
我是那种什麽事情都好商量的人,但是当我工作到一半时,嘿——
千万不要和珍捣乱。
这可怜的笨蛋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学到这个教训。
沙漠就有这个好处。
没有混乱,不会吵闹,不用清理,秃鹰自然会料理一切。
我活动一下关节,转向注意接近中的车队。
约翰
我搜寻著子弹的来源地,但是什麽都没看到,只有一座废弃的矿区木屋。
等一下……似乎有点动静,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过门口。
有人在那儿,似乎心怀不轨,他看来个子不高。不管他想干嘛,绝对不想我坏了他的好事。
在沙漠裡,没处逃也没处躲。
我只有一个选择:除去这个威胁。
我拍去火箭炮上的沙尘,瞄准了小木屋。
发射——我看著它吐出一枚热追踪导弹。目标是三十迟外,它咆哮著吐出火焰,尖叫声穿过沙漠,朝著那小屋裡的人而去。
哇,干得好。
珍
国中时,曾有位老师常抱怨我不专心。
如果她能看到现在的我就好了。
我的每根神经纤维都集中注意那接近中的车队,我可以想像班哲明丹兹像个王子般坐在休旅车裡。
我做好作业,准备在考场大展身手。
但是一个杂音突然扰乱了我的注意力,它听起来像是呜——
像是……
火箭炮!!
我匆匆一瞥,发现它正朝著这座小屋而来。
糟了!
一颗火球朝我高速行进。我完蛋了!
我直觉地扑向石堆……。
约翰
砰!矿区小屋爆成千万碎片。
我吞吞口水,满怀敬畏地看著我手裡冒著烟的火箭炮。
“他们真不应该让我买这种武器……。”
我想我成功地消除了入侵者。但不幸的是,这次爆炸也让我曝了光。车队意识到危险而停了下来,他们开始转向。
喔,不,不可以!
我还有机会完成任务。
很快的,我将火箭炮架上肩头,重新瞄准。
珍
爆炸的威力让我飞向天空,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我坠落时发现枪不见了。
我的笔记电脑……我爬出矿区小屋时心裡还惦记著。
笔记型电脑也一起消失了。如果我能找到它……我还能完成任务吗?
还是它也毁在爆炸中?
约翰
在我发射之前,沙漠就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我从没经历过地震,如果地震就像这样,以后说什麽我都要避开地震区。
爆炸将我震倒在地,尘灰蔽日。
我蹲在地上等待,直到天空终于晴朗。我爬起来,四处张望以搞清楚状况。
我的对手一定在沙漠裡设置了爆炸区,在车队经过时引爆,这种把戏我已经用过太多次了。
虽然我攻击了他,但是他的爆炸系统仍照常运作。
唯一的问题是……
车队被爆炸声惊动后加速离去。
可恶,我气坏了。这可真的毁了我的一天。
我不知道是谁挡了我的路,也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发誓找出他是谁,如果他还没死——他绝对会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我开始撤退,但是看到矿区木屋爆炸碎石堆裡有一闪一闪的光点。
那是一台笔记型电脑。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还能用。
我笑著跑去捡起它。
珍
该死的混蛋。
我不认为这是件困难的任务,更没料到会有不明身分的入侵者。我的小组非常有组织,准备充分,设想周到。我们可是专业的杀手,但这个混混让我们看起来很差劲。
我不敢想像老爸会怎麽批评我们今晚的失败。
我发誓:我要知道他的名字,然后让他后悔遇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