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53至1956年在培青中学读初中的3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重要的原因是政治尚未进入我们的学校生活,至少未进入班级。标志之一是凡学生干部如班长、少先队大中小队长都是大家选举产生;标志之二是直到初三之前没有政治课;标志之三是不问学生的家庭出身,如我的好朋友张岸年,父亲因为当过旧政府的县长而被关进了大牢,但他本人未受到任何歧视,还由于家庭经济困难被免去学费拿到助学金。到高中就不对了,他老是要从家庭出身中挖阶级烙印。
班上同学除了一些只管读书的“好学生”之外,有两个圈子。一个圈子是一批爱好踢球的同学,他们常常在放学之后到横浜河边的校外操场(后来建造了区工人俱乐部)踢球,还和其他班级进行比赛,有时别的学校初中球队也会来比赛。当然我们没有赛球资格的人会自发地去观战助威,一时之间班级之中涌现出来几个“球星”:门将范义敏、中锋吕康德,等等,有一回我们这个年级联队踢败了高中一支强队,在学校引起了轰动,班级黑板报专门作了详细报道,让那些不服气的高中生觉得很没有面子。这些活动都是自发的,纯属同学们的兴趣爱好,也没有人打算当足球专业运动员,无任何功利目的,所以和学校、体育老师都毫无关系。除非是开校运动会,班主任会关心哪些人会代表班级参加,平时的各种课外活动一概放任自流。哪里像现在中学生这样苦,从早晨被管到晚上。
另一个圈子由文艺爱好者组成,核心人物是朱非凡同学。他擅长各种戏曲和滑稽曲艺,会唱京剧麒派老生的戏,我到他吟桂路(靠横浜路)的家里去玩过,他放京戏和滑稽戏唱片给我听,我才知道滑稽也能灌唱片的。不久朱非凡在班会上清唱麒派名剧“追韩信”,他主唱萧何,我唱配角刘邦,唱韩信的是不是岸年记不清了(他唱戏一定荒腔走板总是被朱“导演”批评,所以“朱导”可能换人),结果很成功。朱非凡还排了一个双簧,他说岸年做,内容是讽刺懒学生的,这个节目在全校文艺演出还得了奖。
那个年代很受苏联影响,班级要在学校演出一个俄罗斯土风舞,这个舞蹈中男领舞者要蹲下来跳,还要左右飞快地换脚,很有难度。原来的领舞周耀南完成不了这个动作,结果换了朱非凡,别看朱非凡戴眼镜,做动作却十分灵活。(演出时他把眼镜拿下,我在台下几乎认不出了)周耀南为此对朱非凡很不满,大家都说原因出在方月英身上。方月英是俄罗斯舞的女领舞者,舞中有一个戏剧性细节:女领舞者不知受到什么委曲,一个人站到台角去偷哭,男领舞者发现了,于是他跳到女领舞旁给她一块手帕安慰她,女领舞高兴了,又回到女伴中和大家完成了这支群舞。大家说周耀南暗中喜欢方月英,本来很好的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被朱非凡抢去了。
初中时期远比小学注意男女之大防,男生和女生很少搭界,但又喜欢讲啥人欢喜啥人罗、啥人和啥人要好罗,男女生之间话多一点就会被人作为“证据”,因此我吃不准周耀南是否真的为了方月英而生朱非凡的气。有一天下午,我们这几个文艺爱好者记不清是为了什么聚在一起(都是男生),周国华扮起了调停人的角色。周国华喜爱马派老生,会拉京胡,不过他唱的“借东风”有浓重宁波腔。周国华说周耀南气量太小了,人家朱非凡又不是存心和侬抢角色,是大家决定的:“侬勿要勿临盆,侬跳得的确不如朱非凡。”
周耀南不响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在朱非凡的鼓动下,我和张岸年演出过两次相声(上海话和普通话夹在一起讲,因此也类似独角戏)。多年之后一些初中老同学见到我们会说:“那两介头唱相声格,阿拉记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