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难以企及的宝藏(2)
荣誉和负担
在从喀土穆动身后的长途旅行中,我当然和哈戈斯讲了我的追寻与考察。我们出发前,我就得知哈戈斯是阿克苏姆本地人,但我却一刻也没有想到他和那座教堂会有什么瓜葛,更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一位神甫,当时我如果知道这一点,我发表见解时也许会更谨慎一些——但也许不会。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哈戈斯,因此不想向他隐瞒什么。
这样一来,我本来打算保留的意外因素便统统被去除了,这并非由于任何一方的心计或者恶意,而完全是纯粹的侥幸使然。因此我决定,对我的来意再遮遮掩掩,故弄玄虚,这已经没有必要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的牌全都摊在桌面上,接受由此造成的后果,无论它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我和哈戈斯的父亲做了一番长谈。对于一个外国人为了看到约柜而费了如此周折,他似乎很感兴趣。
"我会见到它吗?"我问道,"在主显节仪式上,他们是使用真约柜还是使用复制品呢?"
哈戈斯翻译了我的问话。接下来停顿了好一阵,老者才终于开了口:"我的身份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去和我的上司去谈。"
"你知道答案,对吗?"
"以我的身份,那不能说出来。那不归我管。"
"它归谁管呢?"
"你首先必须去见我们的高级神甫,他是阿克苏姆所有的神甫中地位最高的。没有得到他的祝福,你什么都做不成。如果他同意了你的请求,你还必须去找约柜的那位护卫去谈……"
"我以前到过这儿,"我插嘴说,"在1983年。当时我见到了那位护卫。你知道他还活着吗?是不是有人继承了他的职责呢?"
"很不幸,那位护卫已经去世了,在四年以前。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提名一个继任人接替他。此人就是现在的护卫僧。"
"他总是呆在放约柜的礼拜堂里吗?"
"他绝不能离开约柜,这是他的职责。他的前任,就是你当年见过的那位,他被指定为护卫僧的时候还曾经想逃走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错。他逃出了阿克苏姆城,逃进了山里。其他的僧人奉命去捉拿他。他们把他带回来以后,他还是想逃跑。他被用铁链拴在礼拜堂里,拴了好几个月,他才接受了这个职责。"
"你是说,用铁链拴住他吗?"
"正是。拴在礼拜堂里。"
"我很吃惊。"
"为什么?"
"因为听上去他好像并不想当护卫僧。我本来以为,被指定为约柜的护卫是一个巨大的荣誉。"
"荣誉?不错,当然是荣誉。可那也是个沉重的负担。被选定为护卫僧的人一旦上岗,他也就只能以约柜为生命了。他活着就是为了伺候约柜,给它上香,时时守卫在它前面。"
"如果约柜被抬出礼拜堂,例如在主显节上,那会怎么样呢?护卫僧会跟着它吗?"
"他必须时刻不离约柜。不过,你应当和其他人去谈这个问题,我的地位不能……"
我又问了另外几个和约柜密切相关的问题,但这位老者的回答却全都一样:这类事情不关他的事,他不能回答,我应当去找某位更高级的神甫去谈。然而有趣的是,他告诉我说,TPLF占领阿克苏姆前不久,政府的一些官员的确曾经来过这个城,打算把约柜转移出去。
我问:"怎么转移?我是说,他们当时都做了什么?他们是否想到那个礼拜堂里面去?"
"最初并没有那个打算。他们想说服我们,让我们相信约柜应当跟他们去亚的斯亚贝巴。他们说,战斗正日益接近阿克苏姆,而约柜在亚的斯亚贝巴会更安全些。"
"后来呢?"
"他们后来的态度很强硬,咄咄逼人,我们就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他们叫来了士兵,但我们还是抵抗住了他们。整个城镇的人都听说了他们那个打算,于是人们就到街上示威游行。最后,他们两手空空地回亚的斯亚贝巴去了。不久以后,感谢上帝,阿克苏姆城就被解放了。"
我当时就感到,这位游击队战士的父亲很可能怀着某种支持TPLF的偏见。尽管如此,我还是问道:"政府军撤走以后,这里教徒的境况是改善了还是恶化了呢?"
"境况绝对是大有改善了。说实话,各个教堂的情况都非常好。我们想去教堂祈祷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随心所欲,白天,夜间,晚上,什么时候想去就去。以前在政府的统治下,由于他们实行宵禁,我们既不能在夜间去教堂,也不能在夜间从教堂回家。如果我们夜间走出教堂,哪怕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们就会把我们抓去坐牢。可是我们现在不必害怕了。我们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安安稳稳地在家睡觉,每天都去教堂,心里感到很安全。我们不再因为害怕夜间从教堂回家遭逮捕、而不得不在教堂过夜了。政府统治时期,我们做圣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我们那时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或者教堂会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我们能在和平安宁中做祈祷了。"
交叉十字架
哈戈斯的父亲离开的时候,答应安排我与那位高级神甫(即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主祭神甫)见面。他提醒我与这位高级神甫见面之前,不要去接触约柜护卫僧:"那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办事应当守规矩。"
我虽然看到这个策略中布满了潜在的陷阱,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选择,只能照此行动。因此,我决定一边等待和那位高级神甫见面,一边去参观那些考古遗迹(因为我在1983年参观它们的时间太短),还有一些我以前没参观过的遗迹。
我记得,那个采石场附近一块岩石的表面有个古代浮雕,是一头母狮,阿克苏姆那些著名的石碑就是前基督教时代在那个采石场雕凿出来的。1983年我没有看到这块浮雕,因为当时它还在反政府游击队控制区以外。不过,现在我可以去参观这块浮雕了。
爱德已经和TPLF的另一名军官去拍摄各种影片素材,供制作电视第四频道的新闻故事使用。我说服了哈戈斯,请他用那辆越野车送我去采石场。这么做要冒些风险,因为我们有可能遭到空袭。不过,我们只需要开不到五公里的路,到那儿以后还可以把汽车隐蔽起来。
我们开车出城,路过了所谓的"示巴女王宫",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布满岩石的小脚下。我们把车停在山谷里,用伪装帆布盖上了越野车,然后开始踩着山坡碎石上山。
我一边走,一边问哈戈斯:"你看我有可能说服那些神甫让我进那个礼拜堂去看约柜么?"
"啊……他们是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哈戈斯很有把握地回答说,"你的惟一机会就是主显节。"
"可是,你认为他们真会把约柜抬到主显节仪式上去么?你不认为他们会使用一个复制品吗?"
他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我小时候相信主显节上的是真约柜而不是复制品,我的朋友们也相信。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它甚至不是该我们过问的事情。但现在我可说不准了……"
"为什么?"
"因为这似乎不合逻辑。"
哈戈斯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了。此后的15分钟左右,我们都一声不响,费力地朝山上爬。后来,哈戈斯指着山脊上一块巨大的岩石说:"你要看的母狮子就在那儿。"
我已经注意到他走路稍微有点跛,于是问道:"你的小腿怎么了?是扭伤了么?"
"不是。是子弹打的。"
"哦,我明白了。"
"那是几年以前,在与政府军的一次战斗中。子弹穿过了胫骨,把骨头打碎了。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因此不适合参加战斗了。"
我们来到那块巨石前,哈戈斯领我围着它绕了一圈。我相当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用薄浮雕做的一头母狮的巨大轮廓:只是它的一部分被笼罩在阴影里。它被风雨日晒侵蚀得很严重。尽管如此,它还是表现出了栩栩如生的威猛感和含蓄的美感。
我知道,英国旅行家、考古学爱好者西奥多·奔特曾在19世纪参观过阿克苏姆城,当时他也见过这块浮雕。后来他对它做了描述,说这是"一件充满灵气的艺术作品,从狮鼻到狮尾长10英尺8英寸。母狮跑动的姿态得到了出色的表现,其后腿的形态说明艺术家完全驾驭了自己表现的题材"。他还说:"母狮鼻子上方几英寸处,还有个放光的圆盘,这大概是代表太阳"(见西奥多·奔特:《埃塞俄比亚人的圣城:1893年在阿比西尼亚的旅行考察》,朗曼书局1896年伦敦版,第196页)。
我现在仔细查看这个"放光的圆盘",发现它放出的"光"是岩石上的两圈椭圆型阴刻线。如果把这些刻痕放在表盘上,那么,上面的一组将分别指向10点和2点,下面的一组将分别指向4点和8点。因此我发现很容易理解奔特为什么说它可能表示太阳了:乍看上去它的确很像一连串的辐条(或者说光芒),从一个圆盘状的中心向四外放射。
但是,它实际上远远不是如此,当年那位旅行家所说的这个"圆盘"其实是个假象。如果他当时肯下些工夫,仔细观察那些椭圆阴刻线圈出的整体形状,便会发现它根本不是太阳的代表,而是一个交叉十字架,其架臂从中心点伸向四外。换句话说,这是个完整的圣殿骑士教"交叉十字架"图案。
"哈戈斯,"我说,"我看见的是不是个十字架?"
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在浮雕上沿着那个十字划,它一下子就显得非常清晰了。
"是个十字架。"这位TPLF军官证实了我的看法。
"可它不应该在这儿。这头母狮子浮雕分明是前基督教时代的。它旁边怎么会出现这个基督教的象征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人后来加上去的。还有几个十字图案,和这个一模一样,在卡列布国王皇宫的遗址那里。"
"你不介意的话,"我说,"我很想到那里去看看那些十字。"
天使的作品
1983年我参观过卡列布皇帝宫,所以知道这个废墟的年代是公元6世纪,即阿克苏姆的早期基督教时期。我记得那宫殿是个坐落在小山顶上的堡垒,有很深的地窖和地下室。可是我不记得在那里看见过十字架图案。
我们开车回城的时候,我急切地盼着再到这个宫殿去探查。1983年,我还不知道圣殿骑士教在我考察中的重要性。但是,我近来的研究却已经使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在拉利贝拉国王在位时期(公元1185-1211年),可能有一队圣殿骑士从耶路撒冷来到了埃塞俄比亚,其目的是寻找约柜,尔后他们可能做了抬约柜的人。读者可能还记得,我在1983年已经发现了似乎能有力地支持这个理论的证据,即13世纪亚美尼亚地理学家阿布·萨利赫的目击证词。他说,他在阿克苏姆看到的那些抬约柜的男人"脸色粉红,头发为红色"(见本书第七章)。
如果这些男人像我强烈怀疑的那样,真的就是圣殿骑士,那就可以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断:他们可能在阿克苏姆留下了自己教派的某些纪念物。因此我认为,刻在母狮浮雕旁边岩石上的这个交叉十字架图案,虽然和整块浮雕毫不搭界,却很可能是圣殿骑士教艺术家当年的作品。
我很清楚,这种特定形式的十字图案,和埃塞俄比亚那些普通十字图案不同。实际上,我在埃塞俄比亚的多年旅行中,惟二看到过这种十字架图案的地方,是拉利贝拉镇的"贝塔·米里亚姆"教堂的天顶。这个镇曾经是拉利贝拉国王的都城,而我认为把圣殿骑士们带进埃塞俄比亚的,只有这位国王(参见本书第五章)。现在,我在阿克苏姆城郊又发现了另一个交叉十字架图案。如果哈戈斯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还将会在卡列布皇帝的王宫看到更多的交叉十字架图案。那座皇宫在13世纪时完全可能还矗立着,并且有人住在里面。
我们的汽车开过了那片放有阿克苏姆那些伟大石碑的草地,沿着那个被称为"麦·沙姆"的古代大水池的边上行驶。
我记得:在当地的传说中,这个大水池当年是示巴女王和所罗门王一同洗浴的地方。然而,基督教进入之后,这个水池却被用于主显节上那种奇特的洗礼仪式。两天以后举行的主显节仪式上,据说人们将把约柜抬到这里来,而我将目睹那个场面。
我们离开"麦·沙姆",在通往卡列布王宫的那条陡峭残缺的路上开了一半,然后下了车,先把越野车伪装起来,接着开始步行。
哈戈斯把我领到了王宫的废墟中间,又在碎石堆当中四处寻找了好一阵,最后才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在这儿!就在这儿啦!我想这就是你想看的东西。"
我连忙跑到他那里,看见他已经抹去了一块沙黄色石板上的浮土。这块石头大约2英尺见方,厚约6英寸,上面凿了4个椭圆形的洞,其形状和排列和那块母狮浮雕附近的椭圆形阴刻线一模一样。不过,由于这几个洞穿透了石板,石板上所剩的那个形状就非常明显了:它们又形成了一个圣殿骑士教的交叉十字架图案。
哈戈斯沉吟道:"我小时候常和朋友在这里玩。当时这里还放着好多这样的石板。我想从那以后,其他的石板都被从这里弄走了。"
"它们会被抬到哪儿去呢?"
"镇上的人一直在用这些废墟的石头盖自己的房子,或者修理自己的房子。所以说,咱们见到这块完好无损的石板,这实在是走运……可是还有其他的十字图案呢,形状都和这个一样,就在这座皇宫的天顶上。"
我们沿着一段通向地下的台阶,来到了我1983年参观过的那个地窖里。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到里面有几个空石棺,阿克苏姆人认为它们里面曾装有大量的黄金珠宝。哈戈斯划着一根火柴,让我看一个圣殿骑士教十字图案,它刻在其中一个石棺的顶端。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个十字?"我赞赏地问。
"阿克苏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说过,我小时候常和朋友在这儿玩。"
接着,他领我走进了另一个地下室,点起一根火柴,让我看另外两个圣殿骑士十字架图案:其中一个相当粗糙,刻在远处的墙上;另一个则非常精致,刻在一侧比较长的墙壁上部。
在火柴的火苗熄灭之前,我一直站在那里,一边抬头凝视这些十字架图案,一边思索着。
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证实我的假说,使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完全满意;但此刻我心中却确实感到那些圣殿骑士当年曾到过这里。交叉十字架是他们的典型标志,出现在他们的盾牌和坎肩上。一些圣殿骑士当年曾来到这个地下室里,来到这些幽暗的地窖里,为的就是把这个标志留在墙壁上,这个推断完全符合我了解到的有关他们的全部情况。也许这仅仅是个谜,是个标记,供后世的人们去揣摩。
我问哈戈斯:"有什么传说提到过这些十字图案的作者吗?"
"镇上一些人说,它们是天使的作品,"这位TPLF军官说,"不过,那当然是无稽之谈。"
带来坏消息的人
那天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得到哈戈斯父亲给我的消息,可那是个坏消息。晚上7点刚过,我们正在那个小宾馆的房间里,哈戈斯的父亲就到了。他告诉我们,那位高级神甫不在阿克苏姆。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在一年里的这个时候,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这位高级神甫极不可能不在城里(我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主显节马上就要到了,还要做许多准备工作,他绝对需要留在阿克苏姆城里。
"真不走运,"我说,"他上哪儿去了呢?"
"他去了阿斯马拉……那里有个咨询会。"
"可是,阿斯马拉还在政府手里。他怎么能去那儿呢?"
"高级神甫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主显节以前他会回来吗?"
"我听说他几天以后才回来。他的助理神甫将代表他参加主显节仪式。"
"那么,这对我的考察工作意味着什么呢?比如,我能去和约柜护卫谈谈吗?我有好多问题不得不问。"
"没有这位高级神甫的批准,你什么都做不成。"哈戈斯的父亲显然是个不知情的传信人,因此我既没有权利对他发火,也没有理由对他发火。尽管如此,有一点还是十分明显:他刚刚送来的消息其实是一个计策的步骤之一,那个计策的目的就是防止我了解约柜的更多情况。
他们作为个人,虽然也许会对我很客气,态度也很友好,但无情的事实却是:没有那位高级神甫的批准,阿克苏姆城的修士和神甫们根本不会协助我的考察。不幸的是,那位高级神甫不在城里。所以,我没有办法得到他的许可。所以,我既不能从任何人那里获得具有任何意义的任何消息,也不能做我跑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想做的任何事情。
这是典型的阿比西尼亚人的办事方式,我将被它弄得一事无成,而实际上他们谁都没拒绝过我提出的任何要求。那些神职人员不必蛮横粗野地拒绝我;相反,他们只需耸耸肩膀,满怀遗憾地告诉我:没有那位高级神甫的准许,这件或者那件事就办不成,而他们自己也没有资格谈论这个或者那个问题。
我问:"还有没有办法听到那位高级神甫的意见——他对我在这里的考察工作的意见呢?"
"他在阿斯马拉的时候吗?"哈戈斯的父亲笑了,"不可能。"
"那么,好吧。我能和他的助理神甫谈谈么?难道他就不能批准我的要求么?"
"我看不能。他必须得到高级神甫的批准,才能给你批准。"
"这么说,他要给我批准,自己就必须先得到批准了?"
"一点不错。"
"但是,我难道不能至少去试试吗?去见这位助理神甫,向他说明我为什么要来,难道这也不行吗?他也许会愿意帮助我。"
"也许吧,"哈戈斯的父亲说道,"无论怎么样,我今天晚上也要去对助理神甫说说,明天我再把他的答复告诉你。"
约柜的圣所
第二天是1991年1月17日,星期四。我们所有人都在黎明前起了床。爱德想去拍摄日出的全过程;哈戈斯说,最理想的拍摄地点是镇子后面一座小石山的山顶上。
于是,我们在凌晨4点30分就把我们的司机泰斯法耶从床上叫了起来。我们一到阿克苏姆,他马上就去找到当地的一个妓女,并一直和她住在一起。我们不到5点钟就上了路。我们把爱德那个带拉杆天线的短波收音机伸到了车窗外面。收音效果很差,有静电干扰,声音模糊不清。尽管如此,我们总算还是整理出了足够的广播消息,知道海湾战争终于爆发,美国当夜出动几百架次的轰炸机轰炸巴格达,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伊拉克空军的飞机显然连一架也没能起飞迎战。
"看样子全完了。"爱德用颇为满意的语气说。
"我不这么看,"哈戈斯说,"咱们必须等等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聆听着战争的连续报道,泰斯法耶把车开到通向那个小山顶的陡坡小道上,朝山顶开。天仍然几乎完全是黑的,泰斯法耶似乎还在梦里回味着他最近刚享受的性爱之乐——无论怎样,他好歹控制住了翻掉一半的汽车,总算没让它从一个小山崖上翻下去。
爱德、哈戈斯和我以此为借口,都下了车。等泰斯法耶用伪装帆布把越野车隐蔽好,我们就徒步走完通向山顶剩下的路。
一路上遍地都是以前一次战斗留下的垃圾。哈戈斯解释说:"我们从埃塞俄比亚政府军手里夺取阿克苏姆的时候,这里是他们失去的最后一个据点。他们打得很顽强,是17师的。我们用了8个小时才打垮他们。"
我们周围都是被摧毁的军用卡车、被烧毁的装甲运兵车和被打开花的坦克。太阳开始升上天空,这时我才看见自己脚下还散放着大量的军需品。大部分残片都是子弹壳和炮弹壳。这里还有几枚sl毫米迫击炮弹,上面锈迹斑斑,但没有爆炸,谁也没想过把它们弄走。
我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上那个临时兵营已经七扭八歪,被炮火熏黑了,残破不堪。我站在山顶,头上是早晨一片深红色的天空。我心情抑郁地望着山下的阿克苏姆城。
我们身后是一个建筑物的废墟。它的一部分瓦楞铝板屋顶还残留着,在黎明的微风中发出怪异的吱嘎声和呻吟声。我前边的地面上有个士兵的钢盔,前面被流弹打开了一条口子。再远一点有个弹坑,里面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军靴。
现在天色更亮了,我望见了山下远方阿克苏姆城中心的那块绿地,那些巨大的石碑大多都立在那块草坪上。再远一点是个空无一人的广场,广场那边就是锡安山圣玛利教堂的垛墙和尖塔,它们处在一个被隔离开的建筑区里。这座宏伟大厦旁边有座不大的灰色花岗石礼拜堂,周围有一圈铁蒺藜栅栏,没有窗户,紧闭着大门,还有个生了绿锈的铜圆顶。
这就是约柜的圣所,它既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既可以接近,又无法接近。它里面有我全部问题的答案,有我全部探寻考察工作的证据或者反证。因此,我望着山下远处这座礼拜堂的时候,心里自然对它怀着渴望和尊重,怀着希望和激动,怀着想走进它里面去的迫切,但也怀着忐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如愿以偿。
稻草人
我们回到了小宾馆,去吃早餐。我们在那里一直坐到上午10点左右,周围是一群格外阴郁、满脸愁容的提格雷人——他们都是来听爱德的那台短波收音机的新闻广播的。那收音机一直在嗡嗡作响,不断发出僻啪的声音。哈戈斯为这些人做翻译。
我环顾周围人的脸:年轻的和年老的,英俊漂亮的和相貌平平的,这些人对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一场战争竟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兴趣,这实在使我震惊。这样也许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忘记自己身边的这场激烈冲突,它已经使这个小城的许多许多人丧生或者变成了残废。也许他们的这种兴趣来自于同情心,因为想到了其他人正在遭受野蛮的轰炸。
我品味着眼前这个场景的含义,于是想到:在埃塞俄比亚政府统治阿克苏姆的时期,这些百姓个个心惊胆战,生活在恐怖中,因此根本没有做以上这些联想的自由。在我看来,虽然这里的人异常贫困,虽然这里的学校都关闭了,虽然人们因为害怕空袭而不能公开活动,虽然农民几乎无法耕种他们的田地,虽然人们正在受到饥荒的威胁,这里的情况还是比从前改善了,并且是大大改善了。
上午11点左右,爱德已经排好了当天拍摄的时间表。哈戈斯和我去了城里,朝那个"石碑苑"的方向走去。半路上我们看见了TPLF的一张手绘宣传画,上面把门格斯图总统画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帽子上有个血淋淋的纳粹符号,一队队士兵正从他的嘴里开出来。他头上的天空里盘旋着7架米格式飞机,他身边都是坦克和大炮。画面上还有一句用提格雷文写的口号:"我们绝不在独裁者门格斯图面前下跪。"
我们走在阿克苏姆弹坑遍地的大街上,经过了一个个残破的小货摊和空空如也的店铺,在简陋的房屋中间穿行,还遇见了一股步行者的人流——僧侣、修女、神甫、顽童、尊敬的长者以及农民,他们来自乡下和村镇。一个女人抱着一只装着水的大陶罐;几群十几岁的男孩子也像其他地方的男孩子一样,竭力想使自己显得很帅。我想到,要是在几年以前,我可能会相当愉快地站在一边,而政府却会把这些人统统送走,送到那些搬迁营地去。
我说:"哈戈斯,你们打败了政府军以后,阿克苏姆的情况真是大不一样了。我虽然说不出到底怎么不同,可还是感到这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这是因为谁都不再害怕了。"过了一会儿,这位TPLF军官回答说。
"连轰炸和空袭也不怕了吗?"
"我们当然怕那些事情。不过,与其说它们令人恐惧,还不如说它们令人厌烦,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对付它们的办法。过去政府在这里的时候,我们躲避不了集中营、拷打和胡乱抓人的暴行。那些才是长期压在我们身上的恐怖。可是,当我们开始反抗的时候,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不太清楚。"
"我们发现那些恐怖全都是稻草人散布的,自由始终紧握在我们手里。"
我们来到了"石碑苑"。我在这些伟大的独石巨碑中间走着。我感到它们的做工是个奇迹,那个设计出它们的、被遗忘的文化,其惊人技巧也使我惊诧。我记得,1983年那位护卫僧曾告诉我,这些石碑是借助约柜才竖立起来的,是借助"约柜和天火"竖立起来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如何理解那位老僧人的这句话。现在,根据我了解到的一切,我知道他说的那句话可能是真的。在约柜的历史上,它曾经创造过许多奇迹:竖立几百吨重的石碑当然不会超出它的能力范围。
奇迹成真
那天下午4点,哈戈斯的父亲来到了小宾馆,告诉我们说那位助理神甫答应见我们。他说,按照礼法的规矩他不能陪我们一起去,但他还是详细地告诉我们去见助理神甫该怎么走。
于是,哈戈斯和我便去锡安山圣玛利教堂。我们走到了教堂建筑群后面一片拥挤的小屋那里,然后穿过一个不高的门廊,来到一个过道里。我们敲开门,进入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只凳子上坐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者。
他见我们朝他走过去,便轻声吩咐了一句。哈戈斯转身对我说:"你必须站在这儿,我代表你去和他说话。"
接着,哈戈斯便和这位老者认真地交谈起来。我从远处看着他们谈话,感到……感到自己很无能,像瘫痪了一样,像不存在和被取消了一样。我曾想冲过去,恳求那老者同意我的请求,但我知道,我的乞求无论多么诚恳,都将落进只能听懂当地传统语言的耳朵里。
哈戈斯终于回来了。他说:"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助理神甫。他说他不能和你说话。他说,像约柜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高级神甫和护卫僧有资格说话。"
"我想,那位高级神甫还没有回来吧?"
"对了,还没有。不过我有个好消息。助理神甫同意你去和护卫僧谈谈。"
我们走过几条满是灰尘的、迷宫般的小路,几分钟后便来到了锡安山圣玛利教堂。我们走过教堂前部的建筑,来到围在圣堂礼拜堂外面的金属栅栏前。我站了一会儿,朝栅栏里面望去。我计算了一下,我用不了十秒钟就能越过栅栏,跑到礼拜堂紧闭的大门前。
我半开玩笑地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了哈戈斯。他听了,脸上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神色。
"千万别那么想!"他提醒我说。他朝我们身后的锡安山圣玛利教堂那边指了指,十几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执事正在那里徘徊。"作为外国人,你理应得到尊敬,可你要是做出这么读神的举动,那就肯定会被杀掉。"
"你看那位护卫僧在哪儿?"我问。
"在里面。他准备好了就会来见我们。"
我们耐心地等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后来,当天色越来越暗时,那护卫僧终于露面了。他身材高大魁梧,大概比他的前任年轻20岁。像他的前任一样,他的眼睛也有白内障;像他的前任一样,他身上的长袍也散发着焚香的芬芳。
他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意思,而是朝我们走过来,从栅栏另一侧伸出双手,和我们握了握手。
我请教他的姓名。
他声音庄重地回答说:"杰伯拉·米凯里。"
我对哈戈斯说:"告诉他,我叫葛瑞姆·汉卡克,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研究约柜的历史和传说。请告诉他我是从英国来的,英国在七千多公里以外,我希望能被允许看看约柜。"
哈戈斯翻译了我这番话。那护卫僧说:"我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
"你能让我进礼拜堂去吗?"我问道。
哈戈斯翻译了我这个问题。护卫僧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做出了我意料之中的答复:"不。我不能这么做。"
我无力地争辩说:"不过,我到这儿来,为的就是看约柜。"
"那你恐怕是白来了。因为你不会见到约柜。你若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研究过我们的传统,你本来应当懂得这一点。"
"我懂。可我还是希望看看约柜。"
"很多人也都这么希望。但是除我以外谁都不能见到那只圣柜。连高级神甫也不能。连教会长老也不能。那是被禁止的。"
"这太使我失望了。"
"生活里还有比失望更糟糕的事。"
我问:"至少你可以给我说说约柜是什么样子吧?我想,如果你给我讲了约柜的样子,我也会满意地离开了。"
"我相信《圣经》上已经描述得很详细了。你可以去读《圣经》。"
"但是我想请你用自己的话说说约柜的样子。我是说,被放在这个礼拜堂里的约柜。它是一个用金子和木头做的箱子么?飞的盖子。是不是有两个带翅膀的雕像?"
"我不谈这类事情……"
"人们是怎样抬约柜的呢?"我继续问,"是用杠子,还是用其他什么方法?约柜是轻还是重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谈这类事情,因此我不会说的。"
"约柜能行奇迹吗?"我坚持着问,"《圣经》里说约柜创造过许多奇迹。因此,它在阿克苏姆也创造过奇迹吗?"
"它能创造奇迹。它本身……就是个奇迹。它是奇迹成真。我只能说这么多。"
护卫僧又从栅栏里面伸出手来,把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儿,像是在告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是不甘心,"只有一个问题……"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天晚上,"我接着说,"主显节就开始了。到时候真约柜会被抬出来,让游行的人抬到麦·沙姆大水池去吗?会不会用一个复制品呢?"
哈戈斯把这个问题翻译成了提格雷语。
护卫僧听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最后,他回答说:"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你若像你说的那样研究过,那么,我想你能知道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说完,他转过身子,悄然地回到了阴影里,走了。
标志背后的秘密
1991年1月18日,星期五傍晚,主显节开始了。
人们抬到"麦·沙姆"大水池的那个物品是一只长方形大箱子,上面盖着厚蓝布,布上绣着一只鸽子。我想起沃尔夫拉姆的《帕西法尔》里的圣杯上也有个鸽子的标志,但我知道,我看见的既不是圣杯也不是约柜,这没有半点疑问。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个标志和象征,是个标记和符号。
正如那位法拉沙本堂神甫拉斐尔·哈达尼几个月前告诉我的那样,放在礼拜堂里的那件圣物还在那里,就在内殿里面,被严格守护着。因此,被抬出来用于群众游行的,只是它的复制品而已。然而,这个复制品却和我所熟悉的那些"塔波特"平板大为不同。去年我在贡德尔城主显节的游行里见过那些塔波特。而眼前的这个复制品却和《圣经》对约柜的描述完全一致。
那么,我又为什么确认它是复制品呢?答案很简单。在主显节的两天时间里,约柜护卫僧杰伯拉·米凯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圣堂礼拜堂。18日傍晚,游行者们抬着那只盖着蓝布的箱子朝"麦·沙姆"大水池走去时,我看见他还坐在铁栅栏后面,身子靠在礼拜堂的灰色花岗石上,似乎陷入了沉思。那些神甫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们抬走的那件东西显然对他并不十分重要。
神甫们走后,他就回到礼拜堂里面去了。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他那低沉的、没有节奏的唱祷声。如果我能被允许再走近一些,我肯定会闻见乳香那种美妙的芬芳。
这是因为,在幽暗的礼拜堂里,杰伯拉·米凯里如果不是在上帝的约柜前向主进香,还能做什么呢?他被从自己的所有侪辈中选定,去完成一项为人们所珍视的嘱托;他牺牲了自己的自由,护卫着那件神圣不可冒犯的圣物。如果那件圣物不是在礼拜堂里和他在一起,还会是什么呢?
因此,我相信自己至少已经窥见了这个象征背后的秘密。这个象征是一个光荣的奥秘,它由如此众多的奇特标志宣示出来——虽然宣示出来,却并没有泄露出来。这是因为埃塞俄比亚人懂得:你若想藏起一棵树,就必须把它放进树林里。人们在两万多个教堂里供奉的约柜复制品,如果不是真正的标志的树林,又是什么呢?
那片树林中央,安放着真正的约柜,那只在西奈山麓制造的包金约柜。它曾经被抬过荒野,曾经被抬着渡过约旦河,曾经在以色列人夺取恩许之地的战斗中为他们带来胜利,曾经被大卫王带到耶路撒冷,公元前955年前后,它曾经被所罗门王放置在第一圣殿的内殿里。
大约300年之后,它从那里被忠实的祭司们安全地送到了远方埃及的埃勒法坦岛,以免在玛拿西国王手中遭到玷污。埃勒法坦岛上建起了一座新的神庙来安放它。那座神庙存在了两个世纪。
然而,那座神庙被毁掉以后,它又重新开始了一系列的流浪。它被带到了南方的埃塞俄比亚,进入了那片蝗虫翅膀阴影下的国土,那片诸河纵横交错的国土。它被从一个岛送往另一个岛,被送到了碧绿苍翠的塔纳·奇克斯岛上。在那里,它被放置在一个简单的帐篷里,接受那些质朴的人们的崇拜。此后的800年间,它成了一群与众不同的犹太人崇拜的核心,那群人就是今天所有埃塞俄比亚犹太人的祖先。
后来,基督教徒进入了埃塞俄比亚。他们传播这种新的宗教。在使国王皈依之后,他们又占领了阿克苏姆。他们把约柜送到了阿克苏姆,放进他们在那里建造的那座宏伟教堂——那座教堂是献给圣母玛利亚的。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经过几个世纪的漫长时光,对约柜如何来到埃塞俄比亚的记忆便渐渐模糊了。传说开始流行,说现在出现了一件神秘而无法解释的怪事:遥远的提格雷省高原上的一座小城,被选作了这件《旧约》时代最珍贵、最崇高的圣物的最后安放地(据说这是上帝亲自选定的)。这些传说最终被用文字记载了下来,被写成了《国王的光荣》。这部文献里有许多舛讹、时间错误和前后矛盾,使后世的学者们一直未能看清其中古老而隐秘的历史真相,因为它被隐藏在重重神话和魔法下面。
然而,圣殿骑士们却勘破了真相。他们理解了约柜那种震撼大地的威力,他们到埃塞俄比亚去寻找约柜。不仅如此,他们的那番探寻还被沃尔夫拉姆·冯·埃森巴赫写成了《帕西法尔》这部传奇故事,其中的圣杯被当作了约柜的神秘代码。
沃尔夫拉姆在这部传奇里写道:异教徒弗列杰塔尼斯洞悉了星座隐含的奥秘,便敬畏地宣布说,世界上的确存在着"一个名叫圣杯的东西"。他还宣布:一群基督教后裔在守护着这只完美的圣杯,这只无形的圣杯;那些后裔过着纯洁的生活。他最后还说出了一个预言:"那些被召唤到圣杯前的人们将永远是值得尊敬的。"
因此,那些被召唤到约柜前的人们也永远是值得尊敬的——因为约柜和圣杯本来就是同一个圣物。然而,至于我自己,我却永远不配获得这样的尊敬。我甚至在踏上这片荒野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我在朝那座礼拜堂走去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点。
我现在依然知道这一点,可是……可是……"我的心是快乐的,我的灵魂是欣悦的,我的肉体也将在希望中安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