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傍晚的时分,红日卷裹着染色之后的红霞, 穿透三米乘三米的特种玻璃钢悬窗, 照在下仓靠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

在并不透气的叶芝三十的下仓边缘, 随着整齐的脚步路过,阵阵汗水的腥臭在空气里徐徐发散着。

飞行的日子机械而无聊。

江鸽子亲眼目睹,各国军人将简单的活动筋骨的前期运动, 慢慢发展成了一种, 捍卫祖国, 捍卫部落?呃……捍卫国家军人荣誉的赛跑运动。

发展至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扛着各式各样的旌旗, 全副武装, 身背最少百斤的装备, 在不动声色的掐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架了。

就是跑步, 谁也不能跑到我的前面去!

不然就丢了祖国的面子!

狗屁的面子!

转眼又是一队军人飞奔而过,皮靴将钢铁地板都踏的闷响颤抖。

叶芝三十在天空不动如山,平稳且安全。

想起地球飞机的飞行, 就连换座都要申请, 因为一不小心,飞机上重量无法平衡, 是真的会坠机的。

所以,即便是速度有偏差, 飞艇没地球飞机那么快速!

可是盖尔的磐能动力技术, 其实已经远远的超过地球了……飞艇这个大怪物, 它就是慢, 可安全系数比火车也不差什么了。

磐能动力,磐磁琻,匠师,南派藏刀……游戏世界……地球……盖尔……还有,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江鸽子手里的雕刻刀缓了一下,他微抬起双眼,看到了那只在空中摇摆的雄鹿旌旗,他又看向扎着皮带,在队伍最前方,带队跑的相当有力量的穷死先生。

呃,他应该叫李琼司的吧!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嫡次出直系血脉皇子。

用俞东池的话来说,燕国皇室对于生育后代,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许是在以前,被这边的孩子集体欺负过吧!至现在,多年专注生育,一个燕国皇室人口与其它八国皇室人口相当。

为了稳定家族内部,燕皇室又开始致力于积极的联姻运动,公主皇子不要钱一般的送出去结契。

人口越多,土地资源越不够分配,燕皇室对土地,有着难以描述的企图心。

所以,一个北燕禁区,拉动着燕国上下所有执政者的脑神经,只要有些能力的皇室子弟,都要靠着关系,来这支队伍里分一杯羹。

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足够这些人吃个饱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自己掏腰包探险,凭本事吃饭!

九州皇室的特质是令江鸽子发自内心佩服的。在这里,他除了见到女皇本人常年黏在王座上。

剩下所见到的一切皇室成员,他们都站在危险的第一线。有关这一点,宗室或者是大贵族子弟都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在九州,任何人都有从军中退役的权利,而九州皇室的服役期,则是无限。

在九州一切烈士陵园,李氏的墓碑总是自成一园的。

他们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就连最有纨绔气质的那个傻子李耀。

江鸽子自见到他,他就是从这个任务到那个任务,俞东池也说过,李耀那家伙,他有大片封地,是完全可以过舒服日子的。

可他仍然要出去打拼。

所以,那晚水银泄露,俞东池半步不退。

李氏是一支不懂得后退的家族。

江鸽子对自己只有十里封地就地宅的属性,完全不以为耻,他看九州皇室脑袋缺根弦,别人看他……恩,大概已经纳入奇人的谱系当中去了吧。

就像在叶芝三十,所有的军人都会参与到艰苦的训练当中去,而他每天至多跟士兵训练八小时,超过八小时,叫他多动一分钟都不行。

因这位先生还是一位艺术家!

飞艇上的那些军人,就原谅了他的一切怪癖。

江鸽子很快将眼睛从那群白手套的身上,又转移到了窗外。

此刻,飞艇悬空两千米。

于天空向上仰视,葫芦口的群山,地貌凶险至极,竟是一水的笔直冲入云层的平面悬崖。

江鸽子清楚,当飞艇再向上直升五百米,他就可以透过悬窗,俯视到高低不平的山脉丘陵,一直弯曲着伸延到无限当中去。

目睹一切皆为幻象。

当穿破幻象,从高空看到真实,人却不能进入到真实当中去。

飞艇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幻阵背后的世界,那里有连绵不觉的英俊群山,两千年未有人类践踏,玮屏山脉有着艺术形式当中描述的一切盛世美颜。

可当你被它迷惑,想要靠近,那些起伏的群山,会忽化为直刀划出刀锋切割一般的凛冽山壁直入云霄,而这一切,竟是两千年前的巫,靠着小幻阵一个一个的圈套而成的。

真是令人惊讶又拜服的智慧。

现代那些巫,连连燕子算在内,他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一个幻阵。

所以,江鸽子就如崇拜古代人建造的长城一般,也在崇拜着这里。

他想,如果他有画笔,他应该可以将这样的美景纳入图画。又或者,等到北燕禁地全部解决,他就要了入口的地方,再盖上一座大大的收费站,将参观票价提高到最少百贯一张……那就发财了!

不!其实他真实的想法就是,靠着高昂的门票,拦截人类前行的脚步,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来的。

又是一队军人疾奔而过,与众不同的是,这队军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

那些盆景因为植物的本身体积,有大有小,这就造成有人单手托着巴掌大的盆子在跑,也有人绿植过于茂盛,就只能艰难的抱着挪动,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颗巨大的绿萝怪在跑动一般。

江鸽子嘴唇勾勾,眉毛微挑的看着毛尖先生抱花而过。

哦,他养了一盆小蔷薇,碗大的花盆里,绿植已经结出漂亮可爱的一朵朵小花苞了。

毛尖先生还给自己的小可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蔷!

小蔷?小强!

哧……

果然,人类的力量就是无限的。

如八百年前,那些低级军官半生征战,最后只换到一根树杆子。

然后靠着与这根杆子的沟通,他们引发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亲近自然之力……这可跟游戏世界全无关系。

这就是盖尔大陆本乡本土的血脉力量。

既然祖先可以,为什么后人不行?

那天,江鸽子给每个队员发了一颗种子,然后一个一个的抓起那些人的手臂,用杆子传承的力量,于细胞血脉当中,引导他们与种子不断接触,最后激活种子的生命力。

他的杆子传承里,就是这样呼吸感受的。

将自己化为细胞,再将细胞从身体里分离,融入绿植细胞当中,模拟其生长姿态,被其相容承认,最后成为一体,一起生长。

其他杆子也知道这样的呼吸感受法,然而他们却不懂地球武侠传承当中的运气疗伤大法。

比起其它杆子,江鸽子还有一套详细的思维体系,所以他懂得利用穴位,气感这样的语言去引导。

并按照地球中医的规矩,从头顶的上星,当阳,一段一段的分段连接,就像点亮星座一般,气流最后到手指中冲穴而出。

不是他懂得中医,他只是背下了人物属性面板。

面板里,从前到后,人身七百二十穴,每冲开一个,玩家要付出五毛钱的代价……这个是要实打实充值360块,才可以御剑飞行的。

现在,他只要根据穴道引导就可以了。

他也就只教了一次,没几天,这些杆子后裔,就一个个的在江鸽子面前,打开了人物属性面板。

看着他们已经贯通的筋脉,江鸽子知道,这帮臭小子,他们已经自然的转职为法系里的木系异人了。

只是……人的素质有高低之分,如毛尖先生,他只通了手掌上的商阳以及少商穴。

而最后的那个小胖子,他却是一臂贯通,只可惜,他养了一颗向日葵。

自己当初给他们种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混了一颗瓜子儿进去呢?

队尾的小胖子,抱着一盆向日葵跌跌撞撞的跑着,他怀里的那颗植物,已经茁壮到了他小腿粗的程度。

它有着健康的绿杆子,漂亮肥厚的大叶子,还有最顶端的花盘上,小胖子的向日葵已经结出一大盘瓜子儿。

小胖子爱惜的要命,他小心翼翼的托着自己的绿植在奔跑,偶尔眼见着要绊倒,他的那颗向日葵胖叶子会迅速放大,托起他站稳,然后继续相伴着向前奔跑。

这是……已经开始跟绿植建立感情了么?

真是天真的傻孩子,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了!

他只是说,从此要把绿植当成自己的半身,最好形影不离……像养儿子,女儿一样抚养它们长大。

咳……

向伟大的动漫之神发誓,此台词舶来自一切动漫故事,把足球当成半身,网球当成半身,卡牌当成半身,召唤物当然是半身……最后早晚成就C位主角。

这是动漫世界潜规则。

只是抱着花盆活着……这就有些搞笑了吧。

他们如今是睡觉,吃饭,甚至训练都要扛着花盆奔跑……江鸽子有些不忍睹的低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手工雕刻工作。

而他的背后,一颗女贞树藤蔓正在愉快的“看着”面前的奔跑大队。

它如前辈一般欣慰,一旦毛尖先生他们飞奔而过,它就愉快的拍枝叶,藤蔓的芽头还会相当有气质的上下摇晃。

可惜,这一切私下里的小动作,江鸽子是没看到的。

看到了……现在大概现在也顾不上了。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离开常辉郡,他很快就跟游戏世界新手村失去了联络。

到达燕北部喀鹤郡二季县之后,他随身包袱里,一切来自新手村的物资,就像急于跟什么东西产生联系一般的开始跃动。

找到了!

那一刻,就连江鸽子的内心也在跃动着,如干咳了半条沙漠的旅者,江鸽子觉着幻阵后面有水,大量的水,是故乡的水……

找到了!这三个字,是他在东岸都没感受到过的。

游戏世界很大,玮屏山脉后面,又到底是那一块地图?随着一天天接近,江鸽子内心温度就越加热烈起来。

现在,他似乎知道那里面是那一块地图了。

为了安抚住自己雀跃的内心,江鸽子将随身包袱里,那颗西瓜大的玛瑙取出,又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将这块玛瑙抠成八个玛瑙碗,一个核心玛瑙球。

他迫切需要不动声色的沉静下去。

每天傍晚,他都像是需要夕阳的灵感一般,坐在悬窗边上,拿着一柄小刻刀,在玛瑙球上随意雕刻着。

事实上,他手上在工作,其实神识早就飞了出去,就在这附近的山脉,他能感觉到星星点点犹如银河一般的游戏碎片在散落着……

他想进去,然而……那些碎片太过零散,块状太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知道,它破碎的相当彻底。

坠落,撞击这个词汇不断的在江鸽子的脑海里翻滚着……

而他的脑海里,连接新手村的地方,出现了银河般的新地图。

出村见喜,荆棘平原,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江鸽子在脑内专注的标注着地图碎片,而他这种旁若无人,专心搞艺术的行为,莫名其妙就符合了很多上层军官的胃口。

想象一下,夕阳西下,俊俏至极的黑发军人,盘膝坐在霞光当中,他一手拿着雕刻刀,一手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花玉,正在一刀一刀的镌刻未知的诗句。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那么的美好,都是可以纳入最顶级的艺术作品当中的。

然而,这样神圣的艺术创作当中,他还得兼顾教官。伟大艺术行为被不断的打搅,青年的表情时而悲伤,时而欣慰。

虽然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性,然而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巨大的忍耐,一众军人心内怜惜恒生,从他身边跑过的脚步都会轻上几分的。

大家都知道,所有的行军,都有提气的口号。

然而,在下仓的军事对抗当中,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下仓除了基础的脚步声,他们几乎不发一言。

真是令人沉醉又心疼。

皇子做炮灰亦不可惜,然而将一位正统艺术家送到最前线,这就给江鸽子整体气质,渲染上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某种悲剧色彩。

一声昂长的牛角号,所有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江鸽子手里的刻刀一顿,继而又开始埋头工作起来。

终于要降落了么。

他在叶芝三十上过了一个飞翔尾年,又看着那群实用主义者,为了利益,整整扯皮了二十天。

他们终于舍得双脚踏地了么?

江鸽子举起面前的玛瑙球,很认真的左右端详一会后,他将两腮鼓起,就像一条可爱金鱼一般,猛的呼出一口气。

随着玛瑙粉从球面吹落,一首俊秀飘逸的诗句便显现出来。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要是冬天已经来了,

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真可爱!”

看到青年认真的,鼓着鱼儿一般的腮在光线当中,对着花玉球认真的一吹。

俞东池便失声赞美了一句。

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珠,周松淳有些不明情况的扭头问到:“您说什么?”

俞东池轻笑了一声,他一边解开腰上扎的紧绷的腰带,一边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走近江鸽子。

他说:“鸽子,我们就要出发了!您准备好了么?”

江鸽子看看窗外,又对他点点头说:“恩,迫不及待!”

他站了起来,顺手将手里的玛瑙球丢给俞东池。

那颗珍贵的花玉球在空气里迅速划过,俞东池手忙脚乱的双手接住。

他惊讶极了,就问:“是给我的么?”

已经离开几步的江鸽子回头看他,什么都没有说的点点头。

这是根据合同,要交出的作品啊?你忘了么?

他也不知道应该刻一些什么东西在上面,然而谁没有少年时喜欢的几首诗歌呢。

有些悲哀的是,曾经不懂的《西风颂》他懂了,曾经想不明白的那句“未曾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他也懂了。

雪莱写的这些诗句,原来竟然是写给他的么!

皇家城堡车内,江鸽子对着洁净的水流,用力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最后一次奢侈的用水了,那下面一切水资源都被污染了。

等到洁净完毕,他走出浴室,于深蓝金丝绒面的躺椅上,拿起了自己的内衫,里裤,开始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

靠躺椅的桌面上,微型夜视镜,对话器,短木仓,挂壁微型手雷,匕首……

这些不属于江鸽子生活的装备,被整齐的排列着。

空气里,一股子枪油的味道弥漫着。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军用服装的穿戴方式,然而这些器材要挂在哪儿?

江鸽子看着军裤上的几十个口袋发愣,这么多口袋,等这些东西装进去……裤子会被坠掉的吧?

正在他疑惑间,屋子的门口,忽被大力推开。

俞东池以龙卷风的姿势卷进室内,进来后,他大力关起身后的房门,切断了门外戚刃等人惊愕的视线。

江鸽子吓了一跳,抬眼愕然的看向他。

俞东池眼眶赤红,他从口袋里珍惜的取出那颗玛瑙球,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江鸽子,然后他猛的将他拥抱入怀,用尽全身的力量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他说:“是给我的么?”

江鸽子一愣,又点点头。

就是给你的啊!一件作品三十万贯!你这个意思,是不给钱儿了?

不等他说出什么,胳膊上的两条铁箍,盘的更加有力了。

他声音哽咽的问:“是写给我的么?”

不是啊,是我会背的不多……就记得几首……

耳边,沉重的呼吸带着温度阵阵袭来,江鸽子心里一颤。

“谢谢您,我听到了您的鼓舞,它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果可以,可以为这首诗歌再起一个名字么?”

江鸽子魂游天外,声音飘渺的问:“名字?”

“对!我要个名字!”

俞东池放开江鸽子,举着那颗玛瑙球,情感热烈的说:“请写上,给爱!我将会永远珍藏这一颗希望,即便是死,我也会将它带入我的坟墓!我……我非常感谢您!您的鼓励我收到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的进去,然后……好好的回到我们的……家!”

眼泪终于笑着掉落了。

江鸽子没法打击这样的俞东池。

他只知道,这件东西,大概是不能算作合同里的收藏作品了!

啊!算了!就这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从俞东池手里取过玛瑙球,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找到刀头插在手柄上,开始低着头认真的在诗歌最前面,写上了“给爱及鱼!”。

然后满面羞愧的将它递给俞东池。

他小声嘀咕到:“这不是我的诗,你误会了……”

然而,俞东池没听到,一切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他只是珍惜的抚摸这颗花玉球,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他的母亲羿瑾女王,半生都跟艺术家友好相交,她出大价钱买的自画像挂满了金宫的回廊,然而她都没有一首属于知己送的诗歌。

他何德何能!

他的冬天在看到这枚花玉球一刹,春天就已经来临。

那上面描述的情景是多么美啊!

让我们合一……春天就会来临。

他小心翼翼的,用绣着自己名字缩写的丝帕包裹好了给爱球,吸吸鼻子,他总算平复好激动的心情。

再次抬眼看去,却发现,鸽子正在笨拙的将各种器械往裤子口袋里塞。

随着重量增加,果然,他的裤子也在缓缓坠落着。

真可爱!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就问:“您不怕把裤子坠下来么?”

江鸽子苦恼的看向他:“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看,太多了……”

“挂错了!”

俞东池走向江鸽子,蹲下身体,将他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掏出来,又顺手拿起桌面上的宽皮带,绕着他的腰身帮他扣好。

并开始熟稔的将那些器械,一件一件的组合好,又一件一件的挂在皮带环扣上。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不停点头说:“啊,是这样啊!”

俞东池语气沉重略带抱歉的说:“是呀……就是这样!我,我很抱歉!”

“抱歉?”

“对,抱歉!您本该享受最清闲自由的生活,却因为我的无能,总是阻隔不了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江鸽子却急切的抓起他的双手,用力的攥着,并眼神里都闪着热情的光芒说:“请务必!在下次遭遇到同类任务的时候,带上我……”

江鸽子这话也没有说完,屋门却再次被人推开。

连燕子走进屋子,他眼神一顿,先是看看紧握双手的两人,情绪细微而迅速的变幻,又迅速归于平静,他笑着举着一份通知单说:“姮梭那家伙终于求救了!”

江鸽子什么都没发现的放下俞东池的双手,毫不犹豫的丢弃了这个浑身僵直,保持攥手姿态的木偶娃儿。

“他总算舍得让我们下去了!”

“是的,似乎那位做了些什么?”

江鸽子好奇的回头看看俞东池:“他?做了什么?”

他接过文件,迅速一张一张的阅览起来。

而连燕子则走到俞东池面前,低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发现,你对我的主人有一丝一毫的不忠诚……就!杀了你!”

俞东池猛的抬头,愕然的看向他,可……面前这个古巫,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恬静,那句杀了你……就像不是他说的一般。

连燕子走到江鸽子面前,推着他坐在躺椅上。

他左右看看,最后拿起鸽子的靴子,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祭袍,擦了一下本来就很干净的靴面,一边弯腰一边帮他套,一边说:“我将会跟着先头部队进入禁区边缘,构架新的禁区光幕,我看了通知单,您在压阵右翼部队,大概是后天进入……如果您清闲,明天就在二季县逛一下,这里因为山脉幻阵影响,有的地方只有两个季节,您可能不信,顺着玮屏山脉南边,有个小城叫十季城……”

“是么?有十季?是说一年有这么多季节么?”

“对,您可以沿着幻阵走走,我尽量在您到来之前,解决完一切问题……”

江鸽子闻言,缓缓放下手里的通知单对他说:“你并不用这样,禁区!我肯定是要进入的!你小心那些燕宫巫!还有……关山阿黎,他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是的,请务必小心那个人,他为了在燕宫面前挣个好前程,现在的他,怕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了。”

俞东池捡起江鸽子的另外一直靴,也用袖子擦了一下,弯腰帮江鸽子套上。

戚刃端着一些待客的茶点推开门,他向屋里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

城堡车门口,戚刃双目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对身边的琛宋以及周松淳说:“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

周松淳斜眼看看他,发出一声冷笑。

天边最后一抹红光照射在大地上。

燕国,喀鹤郡二季县口,几万民众都聚拢在城门口,看着天空上方。

巨大丑陋的飞艇缓缓的向地面靠拢,人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一艘如此大的飞艇,它的体积是一般飞艇的十倍大。

大概是民族光荣心作祟,有人已经喊了起来:“看那,那是燕的飞艇!”

“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对呀!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得了你这个马屁精……你喊的再响他也听不到,你还是问问这些军官大老爷,是不是能给咱们解决一下饮水问题吧!”

“你闭嘴吧!帝国万岁!!你看我们的小伙子,他们是多么英俊帅气啊!”

民众满脸兴奋,他们的表情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根据衙门颁布的信息,多国士兵是来开发玮屏山脉,解开幻阵,将失去的土地,重新带到祖国怀抱里的。

而这些民众,又是被衙门通知,被迫到城门口组成欢迎队伍的。

才将他们可全部都是满面怨气的摸样,心里想着,失去的土地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即便是找了回来,又不知道被哪路大老爷瓜分了去!

现在他们只关心,去岁尾月之前,从燕宫发来了紧急事态警告书,说王哉河上游的几家造纸厂,将废料倾倒入水,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污染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那些该死的财阀!万恶的垄断者!

幸亏每天衙门派出大量的取水车去一百公里之外的内河取水,并免费敞开供应,不然二季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民众挥舞着简陋的小旗帜,凑热闹般的欢呼起来。

随着巨大的飞艇终于降落,落地的声势卷起漫天的尘埃。

脚下微微颤抖之后,有人指着缓缓拉开的下仓门喊到:“快看!是古巫……母神啊!好多古巫……”

欢呼声一下静止了。

是的,好多古巫!

他们穿着蓝色的袍子,在侍卫的围拢下,正神色肃穆的一队一队的向外走着。

民众不再喧哗,只是按照古老的规矩,微微地下自己的脊梁,呼吸都不敢大出的送这些蓝袍离开。

安静的时间线很长,当连燕子带着自己的侍从官从人前路过的时,这种令人窒息的静,却被破坏掉了。

稀碎的嗡嗡声忽然响起。

有人低呼出声:“快看那位古巫大人……我的母神!看看他吧!他拥有一切光辉,被神眷顾!我,我要供养他……”

空气里,气氛忽然热烈起来。

漂亮人总是能接受到凡人没有的优待。

即便连燕子是个古巫。

即便他一般只跟亡魂打交道。

没多久,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忽冲出欢迎队伍,小跑着来到连燕子面前,全身心的跪下,托起他的袍角亲吻,还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这是被允许的。

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切资产甚至自己奉献给巫,巫可以随意接受这样的供奉。

连燕子就如背着圣光的圣像一般一动不动,而他的侍从官琛宋则好脾气的来到这些人面前,将早就预备好的国家福利机构名片逐个发给这些人说:

“我们先生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供养,不过,如果生活当中略有宽裕,就请接济更加需要帮助的人群吧!事后,请将资助单子寄回上面的地址,巫大人会在祈祷的时候,赞颂你们的名字,感谢诸位今后的善举!如果属实,从此请不要畏惧死亡,因为大人的引导,总有一日,你们会内心欢喜的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

连燕子嘴角抽搐的听着自己侍从官的广告词,实在不能忍耐,他只好夺回自己的袍角,低头冲自己的崇拜者笑笑,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有人昏了过去。

看看!又是这样啊!

连燕子眼神越来越空洞,一直到琛宋回到身边,他才平声问:“这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台词儿?”

琛宋轻笑,自己的大人脾性古怪,向来爱在那些有钱人身上狠下刀子。

可这话怎么好直白的宣布出去,我们大人拔有钱人的皮?他为了大人的名声,也真是竭尽全力了。

“大人,您要是接受了他们的奉养,海盾先生会哭的。”

“海盾?”

连燕子脚步微顿,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的说:“怪不得!”

怪不得这次所有中州内供的物品上,都写了兴义盛的名字。

所以,那个老女人又是没有花一个钱儿的,借由自己这张脸,在外面刷了好多援助金回来。

连燕子啧了一声,一边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一边吩咐琛宋到:“将我的合同分成受益人换成兴义盛环球勘探公司,回去写一封抗议信寄往宗室办公室,还有长老会,告诉他们!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如就挪窝自由巷得了!一个偌大的国家,出个任务都要靠着财阀支援,这也太悲哀了!”

果然又是这样!

琛宋十分苦恼的应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拟起抗议书的格式措辞来了。

自从成为连大人的侍从官,他不是给女皇内政科发抗议书,就是给长老会发问责信。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他给大长老还发过一封幼稚园通知书。

因为连大人见不得他迎风洒泪的傻瓜样子。

用他的话说,那里来的那么多感动,几十岁快入土的人了,每天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最奇怪的是,自己的大人就如一个活刺猬一般的到处扎刺,然而金宫上下却少有不喜欢他的。

虽然,巫大人理直气壮的指着自己的脸说,那是因为这张脸!

可是,琛宋知道不是的。

巫大人生活简朴,甚至袜子破了他都要打补丁再穿。

他的大部分钱财都给了江阁下,剩下的,他也没有花到自己身上。

他出资修建了蓬莱阁再就业培训中心,修建了巫系孤寡的养老中心,还有巫系后裔心理干预中心……

现在,再不会有连大人这样的孩子,在冰冷的环境里长大了。

想起戚刃刚才的样子,琛宋跟随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问到:“江阁下不好么?”

连燕子闻言脚步一顿,他看向琛宋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琛宋眼神慌张,可是看到爱皇子跟江阁下关系越加亲密,他怕自己可怜的大人从此就孤独于世,很有可能,人生到尾,他要一人归土了,那可太可怜了。

他语音颤抖的又问了一句:“江阁下不好么?”

你们不能在一起么?那样,大人你就不会寂寞了啊!

连燕子闻言,表情忽然晴朗起来,他语音略微提高说:“当然好!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可是今天……”

“琛先生!”

“是!”

“你见过儿子跟父亲结契的先例吗?”

琛宋傻乎乎的站在二季县的门口,足足十几分钟,他的脑袋里都缠绕着这句话,父亲?儿子?

怎么可能?

城门口的高台上,本城乡绅临时捐款,请来了隔壁郡最好的唱诗班,用儿童合唱爱之曲的方式,欢迎多国部队。

一切皆为形式!

江鸽子跟俞东池是最后下艇的。

大概是厌了飞行,当双脚踏在大地上,它就再也不想回到任何摇动的设备当中去了。

他们脚步轻散,并排着一路走来,最后停下。

穿着白袍的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间,表情甜美,清脆声动的唱着:“嗯~嗯~爱是大地母亲赐予我们的情感!爱是与生俱来最动人的情怀!爱是一切神的光辉!爱是恒久妈妈的怀抱,爱是伟岸爸爸的关怀……爱是种子得到最好的春雨,爱是茁壮长大的孩童……”

“呃!下雨了!”

江鸽子仰头看向天空,稀碎的春雨从天空缓缓飘落。

俞东池从周松淳手里接过雨披,亲手帮江鸽子围在身上。

围好之后,他笑着相当满足的说:“那么,我也先进去了!”

江鸽子眼睛看着舞台,没回头的说:“好!”

身后……士兵的人数越来越少。

舞台上的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看着台子下的一群古怪叔叔。

他们为什么要抱着个花盆呢?

雨丝慢慢连成丝线,节目依旧在继续……

江鸽子转身离开,身后隐约着传来孩童的吟唱……

“雨滴是手指,大地是琴弦,春风送暖意,雨过幸福连成片……叮咚,叮咚,叮咚!那是春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