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远离家乡的人才会明白, 身边就是富余一块破布, 都要寄回家的那种心情。
只要是在意的东西,就不能丢弃在外乡。
江鸽子原本以为连燕子会给自己寄来, 他在中州买来的稀罕玩意儿, 毕竟那是东大陆的核心, 经济高速发达之地。
可谁能想到,他就是把他留在以前那个“家”里最后的印记,都寄到了老三巷。
看样子, 这人算是彻底了断了过去了。
连燕子的过去很多,足足有八大箱。
这其中, 甚至还有他两三岁时穿的小袍子,小衣裳,小玩具,还有多年来拍的一些老照片。
江鸽子在此地是没有过去的, 所以他便对这整整八口箱子,属于连燕子的过去,就充满了好奇。
而随着那些东西一件件的被摆放出来。
跟翻阅旁人的童年一样。
江鸽子叫段四哥送来好几斤樟脑球儿, 还寻了布庄借了晾晒布匹的大毡子铺在老戏台前。
他将连燕子的“过去”一份一份的拿出来晾晒,登记, 造册, 晾晒,整理, 装箱……
而随着那些旧物被摆放了满场子, 江鸽子觉着, 就恍若进了地球华夏某个省份的小型博物馆一般。
那些衣裳,器物,具是他没见过的,精美精致无比,买都没地方买的内府造物。
连燕子小时候玩的小布球上面的丝绣,都是那种八片彩色上等丝缎拼接而成,并且每一片上都精美的绣了童话故事,还以他家族传统花纹作为边缘装饰。
那压根就是艺术品,哪里是玩具了?
老实话,江鸽子心里有些小市民的还嫉妒了一下。
小时候他想要个大象,可随便他原地打滚干嚎,哭的嗓子都破了,拳头是挨了不少,反正也他爹也没如他所愿。
后来他长大了,每次心情不好,都要开车去城里的儿童公园,看着两层楼高的水泥大象滑梯追忆自己“苦难”的童年。
还是一阵委屈。
在江鸽子眼里,连燕子小时候的物质生活是阔绰的,甚至丰富到了无法想象。
他又想起某人委屈巴巴的样子,江鸽子心里一阵咬牙切齿的暗恨。
寻死的某人,纯属屎尿屁淤积太多,他便秘的脑浆溢出了。
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简直没事找事。
他妈的,他要是能活的这般滋润,还求什么?
一个月六十贯呢!可以不担忧未来,月月有钱拿的混吃等死生活,那是什么待遇?
那是上等咸鱼待遇啊!
贫穷限制了江鸽子的想象力,他不能理解江鸽子曾有的层面对尊严的需求。
在他看来,没皮没脸的活着,难道就不是活着么?
那些属于连燕子的童年记忆,被晾晒了整整四个多小时,大概在半下午,阳光略微倾斜的时候,江鸽子又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收拾起来。
东西被一个个的仔细放在小箱子里,随着一层小箱子摆好,他要嫉妒粗鲁的撒一层樟脑球子才作罢。
正忙活着,江鸽子忽然看到一双属于连燕子两岁左右穿的一双小礼靴。当下双目发亮。哇!这种可以放在手心的小鞋子,简直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江鸽子觉着,要是这样的小鞋子被地球女人们看到了,为这小鞋儿,也得生上最少一打孩子来配它。
它就好看到这种程度。
也因此,当黎克功带着雷春雨,萨克宁,庄九德等人再次来到老三巷拜访的时候。
他们就看到一位,有着一头黑墨色秀美半长发,长相标致漂亮的青年,他正对着阳光,手里捧着一对精致的小靴子来回观赏。
他就像个单纯干净的孩童一般。
那副情景很美,几乎就可以直接入画了。
待他们走近细看,人不敢逾越评价,就说小鞋子。
它的底是天青色的元宝针千纳底儿,鞋帮儿是蓝缎底儿幼鹤嬉戏的绣样,小靴头还缝着七彩反光的水晶米珠儿,那么小小的一对靴儿,被一双白皙柔莹,指节秀气的手捧着。
两厢合起来,真是可爱纯然到了极致。
见到人,这些人顿时就对他的那些传说产生了疑问以及困惑,那些事儿,说的许是别人吧?
这也反差太大了些吧!
见黎克功他们到了,江鸽子便把靴儿装在颜色统一的蓝缎面小盒里,放在身边一侧招呼到:“嘿,老黎你吃饱没事儿干,每天来我们这乡下地方作甚!我可没饷银给你。”
甭管意境有多么美好,这人一张嘴,便总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习惯被慢待的黎克功客气有礼的笑笑,他看看左右,见只有常在江鸽子身边行走的那三位青年,正在几十米远的老戏台上摆弄一大堆新买的乐器。
确定安全之后,他这才介绍到:“阁下……”
江鸽子立刻出言阻止到:“我说过了,以后在老三巷这边,我就是个杆子,至于那些虚无飘渺的什么阁下的劳什子称谓,就别在这边喊了……老街坊们,最好不要知道的好。”
是的,杆子可以在老街居住。
然而大家都知道他封了爵位了呢?
即便依旧亲厚,可是味儿,就要变了呢!
黎克功诚恳的点头说:“是!知道了!男爵阁下安心!您的事情,只是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今天来,我们也是听八爷吩咐说,未来一个城里来回走着,您也总得记住他们长啥样,以免两边有了误会,到那时就更尴尬了。所以阁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未来常辉郡执政的诸位大人们。”
江鸽子扭过身体,盘腿端坐,他对着他们点点头之后,这才问黎克功:“他还是不敢来见我么?”
然后再被您敲晕么,八爷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黎克功干巴巴的笑笑说:“八爷最近公务繁忙,至于为什么不来,以下官的地位,还不到打听殿下行踪的地步。”
江鸽子嘴角勾勾,切了一声后看着面前的这群陌生人,好半响,他轻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快,铲的倒也利落,真是猪毛都不给剩下一根儿!我们巷子里以前有几个小办事员还是很勤快的,人也很好,又是苦巴巴拿了资历,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进了体系,这才几年,就被你们这样扒拉干净了,这也太……”
他停顿了下来,不屑的轻的摇了一下头,啧了一声儿。
黎克功却立刻回话道:“知道了!下官回去,会立刻报呈一幕山庄,您的意见想必殿下一定会考虑在里面的……”
江鸽子却立刻摆手说:“快别!我又跟那些人不熟,就是随便听了一耳朵。给人求情什么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并且,他们也不是我这十里辖区,来往的街坊!换谁来我们老三巷服务,还不都得勤勤恳恳工作,他的人情……我才不欠呢!”
黎克功没有接话,心里却想,去还是要去的。毕竟这也是个他去一幕山庄,露个面,被殿下单独接见的理由不是。
经常跟殿下单独交流这件事,对他扎根常辉,迅速伸延势力还是很有用处的。
江鸽子做出请的手势说:“甭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你先给我介绍一下诸位先生,我们也好相互称呼不是?”
黎克功态度恭顺,他微微俯下上半身,指着身边最老的,一头银发,气质恬淡的老先生说:“是,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一位,这位是享誉全大陆的戏剧艺术家,庄九德先生。
老先生出身皇室第一艺术高校,早年游学南岸,曾经写出过享誉全大陆的歌剧《将者》《贵族的婚礼》等足够传世的伟大作品,同时老先生也将会是未来,常辉高等艺术学校的校长。”
江鸽子与这位老先生握手,笑着说:“老先生好,老先生德高望重,怎么会来我们这个破地方?我要是您,我就赶紧走,真的!你会后悔的,咱这边土地盐碱,正苗子是一概没有,野草就有一大堆,麻烦是不少,硬件更是跟不上啊!”
他开口从来就没有好话。
庄九德脾性温和,相当有涵养的笑笑后说:“很高兴见到阁下,常辉郡山水秀美,历史底蕴厚重到不可见底,我带了我的学生们一到常辉,便被这里的景致,人文,深深的震撼折服了!这次能得殿下看重,是庄某荣幸!并!不胜感激,心内甚为惶恐。
至于硬件还有人才,阁下就更不必担心。下月接连会有几场由艺术分院教授作为评委的新艺术家品鉴大会。相信,到时一定可以吸纳全大陆艺术人才,加盟到我们这个新的艺术之都的,常辉的希望在无限的未来,不是当下。”
江鸽子笑眯眯的在心里腹诽,老子到底要抖哪一路的书包,才能砸晕这老家伙不露怯?
好半天儿,他却只能干巴巴的说:“哦~好!很好!继续努力!”
黎克功笑着退了一步,又指着身边一位三四十岁样子的白胖子说到:“这位是雷春雨,他出身魏国雷家,是咱们常辉郡新上任的执政官……”
这几人面露矜持,眼中露着的笑意却能看出来,他们内心是相当舒服的,因为,黎克功用语言装饰了他们的脸面。
不管这些人到底履历多么可怕,然而江鸽子现在是有爵,有封地的军功贵族。
对比江鸽子的爵位,这些人属实就属于一般的芝麻小城官吏,连站起来握手都不必的。
所以,出于对文化人的尊重,江鸽子就跟老先生握了手,至于其他人,他又盘腿儿坐回去了。
黎克功就一溜烟的简略介绍下去:“这位您甭看他像个教书的年轻先生,他可是咱们常辉郡未来的定盘星,新上任的治安处长,萨克宁,他是新移民后代,咱中州皇家高等政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江鸽子挨个的点过头,回头喊了邓长农他们,帮他把场子上的那些玩意儿收起来。
忙活之间,只有黎克功与那位九德先生,对内造的东西留意了一下,很快,他们收回眼光,又故作不在意的跟着江鸽子,去了老戏台一口古井边上的一座极具个人风格,有着纯天然特色小茶亭。
这群人一进入亭内,举目一看,便不由自主的集体笑了起来,甚至他们脸上矜持的表情也放松下来,看江鸽子的眼光,竟也因为这地方,忽亲近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无它,江鸽子这个小破亭子的正面,挂着三幅巨大的长轴,它们拼起来就是一堵纸墙,而那些画轴上,分别又黑又大的写着三句话。
听老曲!
喝小酒!
吹牛逼!
此作品,正是某个姓江的瞎巴人,瞎他妈手书的三张瞎玩意儿,他就觉着老戏台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他就写了。
黄伯伯已经无数次哭晕在厕所。
却不想,写好装裱好之后,甭管哪个阶级,何种人,只一见这三幅卷轴,顿时觉着,此地确定有个知己,已然等候了他们千万年。
所以说,人性当中,总有向往自在,喜爱放松的基本元素。
来这里,可以不端着,这就相当舒服了。
而有这样的地方,也不过是最近江鸽子代表老街巷跟官方交道颇多,来来去去,地下室又不方便,好歹得有个待客的地方。
江鸽子不懂得艺术,可他到底是有着地球审美的异星人。
因此,他借了老戏台边上的古井,没花一文钱儿的就整出来一个待客的小茶亭。
这个地方,从想有到修建好,就用了三天。
却没想到,修好之后,它竟然意外的成了常辉郡第一件完成的艺术建筑。
这里江湖简称:牛逼亭。
怎么详细说这个地方呢,说白了,其实就是江鸽子不想花钱,他就去就是去工地找来别人不用的老树根,破木头桩子回来。
只简单用高压水枪去泥,直接将木头内部水分逼出速干,锯掉多余的树杈,面部做个简单抛光,刷一层清漆完活。
地球到处都有的根雕茶桌就是这个样子。
茶亭建好之后,似乎也就成了公共财产,段四嫂子先是搬来一堆旧布撞花垫子,段四哥掏空一大堆葫芦做酒壶,还挂了各种各样烫画的小葫芦做装饰。
江鸽子看越来越好,他缝纫不错,粗布成山,就拿出一些,装饰了茶亭。
所以,这亭子真的是土到了顶点,却反倒脱俗了。
黎克功洋洋得意的靠着垫子,舒服的靠着,他斜眼看这几个四处看的家伙,感觉特别美,那边墙上的两个挂粗布帘子的络子就是他从家里拿来挂上去的。
最近一段时间的交往,他发现这位阁下常有惊人之言,那些语言,可以令人发自内心的去细品。
好比这亭子,他就说,屋子是养出来的,不是住进去就有味道的……
似乎,这小破茶亭,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想到这里,黎克功从怀里取出带来的茶包放在桌面上,他站起来拿起边上挂着绳子的木桶,去边上的老井取水。
江鸽子轻笑起来。
其实,他对这个地方也是喜欢的。
那是一种,一天天看着一件事情完成的喜欢。
并且,这种回归自然的创意,又似乎是盖尔东大陆从未有过的。
大家都说好,他就很高兴。
至于艺术?
那玩意儿,能比四嫂子的打卤面好吃么?
虽然嘴巴客气,他到底还是得意起来,并且,他这地方还有一种妙处,是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的。
如遇到刮风下雨,烈日骄阳,那边的女贞树会伸延过自己巨大的枝叶做临时的屋顶。
若有一日,元宝河复清,待到那时,身后是碧水,头顶绿叶,坐在树杈上吃饼喝水,那就……啧啧,更像花果山了哇!
请,忽略以上江鸽子不靠谱的心之腹诽吧。
他这个人属实不着调的。
客人们四处观赏着,满眼喜欢不说,等到何明川捧着一块烧了一个边角的木盘子上桌,有着艺术家身份的庄九德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问江鸽子:“阁下,却不知道,这件雅居是哪位艺术家的创意,老夫……哦,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能够贯通天地,纯粹灵秀的装饰艺术作品了。”
邓长农脚下一软,很快稳住身体,他努力冷静的将一块圆木,破成八片的木盘子摆好。
又把巷子里的粗制点心,还有他家卖的炒花生以及江鸽子牛肉干摆好,这才忍着笑退下去了。
江鸽子心里美滋滋的,他故作不在意的指着木盘子上的花生说到:“也是顺手随性之作,细节上,街坊帮衬了不少,不敢当老先生夸奖了,您尝尝,这是老三巷的名产,粗盐炒花生。”
这方子可是他给的。
九德先生客气了一番之后,这才端起半拉葫芦底儿做成的杯子,喝着古井茶水,吃着花生,一时间他觉着自己犹如回归到了纯真的田野,竟有一种作歌的感觉。
九德先生眼神里充满了不遮掩的欣赏之意,他夸赞到:“阁下,您这地方,可真……真好啊,一到这里,这里!我就觉着……觉着……灵感扑啦啦的往下掉呢,这是一个可以做长歌的好地方吖!”
江鸽子看他喜欢,就越发得意起来,他骄傲的哼了一声道:“长歌算什么,咱这地方你们别看小,那可是藏龙卧虎,我……我们还有个乐队呢!”
必须在牛逼亭,把本职工作做好。
九德先生是做音乐的,他当然喜欢跟音乐有关的一切,听江鸽子炫耀,他就立刻问到:“哦?不知道,我可有幸一饱耳福?”
这还不简单么。
江鸽子一摆手,对着舞台上喊到:“你们三!拿着你们新买的那些玩意儿都过来,点歌了!”
正在忙活的邓长农他们一愣,很快的,他们便抱着新买的键盘琴,新吉他,还有架子鼓跑了下来。
随着工程越来越多,傍晚的时候,老三巷仅能喝酒的地方,就是老戏台。
有酒,自然音乐也是不可缺的元素。
谁能想到,过去断断续续学的现代乐曲,竟点一曲能卖到南城酒吧驻台的价格。
那可是一曲一百钱呢!
就这样,有野心的三人组,努力存了钱,从牙缝里省出来一套新乐器。
他们于杆子爷看什么唱什么的,古古怪怪的哼哼唧唧中,得到了新的灵感,并且还创作了几首新歌呢。
江鸽子,呸!那是民谣!你们这群土掉渣的外星人。
三套乐器摆好,邓长农他们拿着自己的点歌本子走到亭子面前说:“几位客人,这是我们的点歌本。”
面子上诚恳,他们心里却想,杆子爷的客人点歌,这钱儿,到底收还不收?那万一人家非要打赏,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九德先生看他们嫩脸稚容,虽心里着实失望,然而他依旧客气的接过点歌本子,也不翻开,却做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问到:“听你们杆子爷说,你们是一支乐队?”
他们点点头说是。
九德先生又问:“这样啊!乐队都有个名字,那么,你们乐队的名字叫什么吖?”
名字代表个性,代表他们的音乐想要张扬的内核精神。
这是很内行的一句话。
江鸽子纳闷的想,还有名字么?他怎么没听过?
想到这里,他也好奇的看向邓长农他们。
邓长农眨巴下眼睛,慢慢站立起来回到座位边上,他背起自己的新吉他,一伸手拨拉一下琴弦,按照预先排演好的那般,他们三个一起大声喊到:“大家好!我们是!孟晓静还钱乐队!!!”
喊完,林苑春激昂的挥起鼓槌,随着一串鼓声下去。
江鸽子被自己的吐沫呛的直咳嗽。
好不容易咳嗽完,他指着林苑春他们骂到:“滚!都滚蛋……这……滚!”
起的什么破名字啊!
九德先生也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说到:“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个故事对么?”
林苑春他们连连点头。
然后九德先生说:“把它写出来了么?可成了曲儿?”
何明川战战兢兢的看看江鸽子,磕磕巴巴的回答:“有……有的先生。”
“那就唱吧!一切发自内心的音乐都应该是美好的!”
九德先生大手一挥,十分有气魄的说到。
就这样,那三个少年,拿着自己的新乐器,在老戏台的广场上,唱起他们一直想唱的歌儿。
单调纯然的音乐音符慢慢响起,到底是薛班主虐待出的娃娃。
这音乐旋律真可说好听又纯然,邓长农的嗓子清亮的就像最清澈流水一般。他唱到:
“常青山的风从眼前吹过,那是少年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听到北山的鸟在唱,还听到南街的虫在低鸣……甚至莲池公园的青蛙都在低吟,它说:呱呱啊,呱呱啊呱呱……有三个傻瓜……在草丛匆匆爱过……爱过……”
前奏旋律动人触人心弦,江鸽子本来还羞愧他小看了这三个孩子,然而,他们的第二段,就把江鸽子的感动,直接丢到了九天之外……
何明川忽然猛的十个手指一按键盘,随着一声巨大的duang!!!!
他们一起撕心裂肺的唱到:“哦……上半夜是他,就是他……”
何明川独唱:“我还是个处男,告别了我的童真,可是!这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他们一起高声呐喊唱到:“哦!孟晓静还钱!还钱!!还有我们的最最宝贵的处男!处男!哦,我们告别了,少年!少年!噢……”
“滚!!!!!带着你们的破玩意儿滚!!”
江鸽子气急败坏的甩出自己的拖鞋,把这三只不上台面的狗肉丸子统统撵走。
他脸上热辣辣的,好半天才故作啥也没发生的走入茶亭。
茶亭内,憋笑的憋笑。
装作看条幅的看条幅。
江鸽子羞愧的坐下,他屁股还没沾座位呢,耳朵边忽又是一声大喊。
九德先生忽然站起来,喊了一句:“拿笔来!”
江鸽子吓了一跳。
却看到黎克功却一脸激动的蹦起,他从身上拿出钢笔,打开笔帽弄好,这才手指颤抖的递了过去。
就这样,那老头趴在那边搞起了创作。
周围一圈人热泪盈眶。
江鸽子不是艺术家,也不懂为什么这几个人为什么忽然热泪盈眶。
他伸出手,悄悄拍了一下黎克功,冲他扬起下巴低声说:“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黎克功做出个嘘的手势,拉着江鸽子走到外面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说:“阁下,这是有关于整顿常辉郡老街区的新文件,我第一时间拿到就给您送来了。”
这么快?
从死了人到现在,亦不过是一星期而已。
看样子,九州的权力机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
江鸽子接过文件草草翻过几页,然后,他打发何明川去找他舅爷爷,通知各家的老掌柜到茶亭,他有事宣布。
就这样,茶亭恢复安静,江鸽子在翻看新的规定,雷春雨他们几位官僚跑到老戏台的酒摊子上买了几大杯啤酒。
他们就这样,谁也不管谁的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夜幕降临。
邓长农他们从舞台上拉出许多电线,扯出无数昏暗的小灯泡,挂在了那边的架子上。
空地上,二十几张圆桌铺开,因为现在大家住的地方不统一,来了没几位老掌柜,不过,重要的黄伯伯,薛班主,段爷爷他们还是早早的就上了主桌。
江鸽子回头看着嘴巴里不断哼哼,不断修改的九德先生说:“老先生,我这里开个会哈,不打搅先生吧?”
九德先生不在意的抬头笑着说:“没事儿,您忙去就是,我这大活儿都完成了……哈哈!哈哈!”
显见,他的心情好的不成了都。
江鸽子点起香烟,从边上拖出木桩子,坐在了几位老人家面前。
从他出来,老人家的脸上便紧张起来。
江鸽子笑眯眯的,他递出文件道:“得了!甭悬心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老几位,这是新的规定,咱房子回到自己手里了,不过,就一条儿,自主经营门面屋子,怕还是不成……
人官家衙门那边不愿意改,到底,这也是为了常辉整体发展好,这点儿您老几位得理解……不过,咱后屋靠着元宝河的地方,官家是给了我个人管理了,那我个人的意见……以后就是按照户头,每家每户给你们起个檐屋,至于卖什么?咱街坊自己看着办……下来再商议!所以,总算这事情,就算是我与街坊们有个交代了。”
他笑着拍拍段爷爷的肩膀道:“我说老爷子,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段爷爷高兴的那是两手都是抖的。
他接过文件,高高举到灯泡面前仔细看。
老头儿眼神不好,就扭脸喊了四哥过来,一条一条的给街坊们念。
段四哥的声音并不好听,可每当他念出一条,街坊便是一声喝彩。
他们这样喊,却喊的江鸽子有些心酸。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屋子,这本来事儿就该着这么办去,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高兴,这样容易满足呢?
总是自己没给老街坊撑到最高的面子,到底有些东西,他们现在做不得主,以后……就要看自己努力到何种程度了。
反正,他是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老三巷发生的。
段四哥一直把那份规定念了三回,老街坊才许他停下来喝口水。
江鸽子也在此时,悄悄的命令女贞树,把它的枝枝蔓蔓收回地面。
就这样,眼前被堵塞的世界,忽然无限扩大起来,被遮盖的双眼,又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了……
谁都知道,没有自己家的杆子爷儿,这事儿撑不到这般完美,所以等大家高兴完了,就挨个儿走到鸽子面前道谢。
江鸽子这人吧,跟他骂骂咧咧可以,随随便便可以。
可是要受这么多礼,他就别扭了。
就这样,哄着骗着他把大部分人撵走,然后他自己坐在茶亭外面,跟一边站着的黎克功唠叨起来。
“你说,金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积了什么大德了,她的人民是多么质朴啊!”
黎克功干巴巴的回了句:“是呀!”
江鸽子摆手,何明川笑眯眯的端了两大杯啤酒过来。
江鸽子与黎克功一人一杯的就坐在门口喝了起来。
半杯下去,江鸽子忽然说:“有一点我这心里总是不满意的。”
“什么事儿?您说,我看能回头帮您周全,周全……兴许就办了呢!”
“这个……你还真不成。”
黎克功借着微醺大声说:“您……您这是不信任我了,下官虽然不才,人却还混了个面熟,不敢说其它地界,齐国,中州,如今还有咱们本郡各处都是给几分情面儿的,您只管说您的事儿就是!”
江鸽子笑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老三巷说:“我想我这老三巷正街,来来往往的都是我的街坊!我希望,这里每个铺面的经营者,都是它真正的主人,这才是人间正道理,可是这个道理我到底没有给街坊们争取到,你说,这个你能给我周全么?”
黎克功呛了一下,他脸色涨红抱歉的说:“阁下,不是……这个一个艺术都市的建成,殿下付出的真的不是您从表面上看到的这一点儿……您想的都对!道理也对!可是您想一下,一个雕塑工作室边上来一个拍烧饼的,这也不像话不是……”
江鸽子没说话,他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而他这一声叹息之后,没走得,还在周围窃窃私语,高兴的不要不要的那些街坊,忽就都闭了嘴。
他们的杆子爷儿,做了那么多好事,如今为这一点儿不如意内疚,这可怎么好呢?
好半天儿,黄伯伯站了起来,他来到江鸽子面前深深鞠躬之后,眼里含泪的说:“杆子爷儿,够了!满意!我们满意!可以了……”他回身指指老街坊们说:“我们……我们都满足死了,真的,只要家还在,我们就能面对祖宗,能面对子孙后代了,真的!我们知足了……”
有几个眼眶子浅的听到黄伯伯这样说,竟轻轻的抽泣出声。
随便哪个世界,终究,事事不能尽如人意啊!
这一点儿,皇帝都不成,何况一个破杆子。
江鸽子苦笑,他正要安慰几句,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九德先生很洪亮的声音道:“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