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钟翊。”

孟拂枝的手从柜门前垂落,卧室灯光明亮,照亮昏暗封闭的衣柜,少年的眼睫微颤,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不适地睁开了眼。

他窝在里头不动,面露茫然地望着来人:“阿姐……”

没睡醒,孟拂枝叹气,“该出来了,怎么在这里面睡?”

她其实更想问怎么不回家,可答案如此显而易见,他在等她回来。

钟翊反应比平时迟钝,一直弯曲的手脚都麻痹着,站起来时撞到头顶的柜板,吃痛地咧嘴。

孟拂枝没有提醒帮忙,反而被他笨拙的样子取悦了,原本凝重的神色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他伸手抓了一把凌乱的碎发,也没回答出她的问题,自顾自道:“阿姐忙完了?”

孟拂枝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时间自由,想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不会没有事情做,“外面雨停了,你不回去吗?”

她口吻轻松地下了逐客令,像是不打算追究他先前的唐突,就这么随他离开公寓而勾销。

钟翊已经清醒了大半,一双眼睛眨动看向她:“阿姐晚上吃的什么?我可以填饱肚子再走吗?”

“钟翊……”孟拂枝开始明白spa的好处了,换作平时,她大概是没有心情陪他磨蹭的,可她今晚耐心尚存,竟然松了口,“我这里没什么吃的。”

“我吃泡面就好。”钟翊下午就检查过她的冰箱储物柜,家里有什么比她本人还清楚,孟拂枝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任其自便的态度。

公寓不大,一点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孟拂枝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脑海中捋了捋和钟初凛在家的对话,确信没有涉及什么敏感信息——她的工作室、钟家内部的八卦,一些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对手的武器。

唯一该尴尬的是自己,孟拂枝将抱枕盖住脑袋,钟初凛说话可不管什么尺度,尤其还是闺蜜间,什么情-趣内衣,什么床上表现都信口拈来,她恨不能把钟翊清空脑子,又恨自己没能打断那话茬,一时间唉声叹气。

这么一想起来,她又不想直面他了,懊恼起让他留下的决定。开水烧好了,孟拂枝隐隐嗅到了泡面香味,下一刻传来窗户拉开的声音,雨后清新的空气流通进来,冲淡一室的沉闷。

她从沙发上起来,拆了钟初凛刚带来的那瓶香槟,坐到了餐桌前。

“阿姐很喜欢喝酒。”钟翊说。

这是事实,他们见面不多,可他总是能撞见她喝酒。

在深夜的钟家,在酒吧,在餐厅,她越来越不避讳,品酒的姿态也越来越娴熟。

孟拂枝注满高脚杯,遗憾新家还不方便调酒,钟翊专注地盯着她的动作,她抬头轻笑:“看什么?小孩不能喝酒。”

钟翊强调:“我已经十九了。”

孟拂枝不以为意:“那也是小孩。”

她撑着手肘,柔顺的长发垂落,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钟翊的呼吸放轻了,喉结生涩滚动,口干舌燥,食不知味,倏尔朝她笑起来,意识到自己露出虎牙后又刻意收敛,看起来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孟拂枝有些想笑,想起来问:“你上次在酒吧干什么呢?”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问起那晚的事,钟翊慎重对待,一时犹豫,下一秒就听她惊讶道:“不会在当酒保吧?”

她那晚喝得晕晕乎乎,见到钟翊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新来的侍应生,可钟翊也确实不像来喝酒的,孟拂枝想起他过于简朴的衣着打扮,联想顿时丰富起来。

钟翊面露难色,几乎是迅速做出了决定:“嗯。”

“真的?”孟拂枝不过说说而已,眉梢挑起,“怎么,你缺钱?在打工?”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表达的意思却是同一个:好歹是钟家人,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阿姐不好糊弄,钟翊一点不意外,但话已经说出口,就算是假的他也能把它变成真的,面对连环追问也没有心虚:“我很早就不用钟家的钱了。”

作为一个主母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这不难理解,孟拂枝放松了警惕,态度软化,却还在教训:“那你还搬出来租房?月租多少?”

阿姐总是嘴硬心软,钟翊微微笑,“三千,我现在也有收入。”

“……侍应生一个月能拿多少?”孟拂枝放下了酒杯,像是单纯好奇。

“只是兼职,时薪20块。”他听侍应生程程提起过,一晚上下来能过百,算是不错的兼职收入了,当然,这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孟拂枝果然沉默,半晌道:“有时间还是多休息一下吧。”

又过一会儿,她忍不住多管闲事,“你没有找专业实习吗?听说你在做游戏?”

钟翊虽然才十九岁,但已经大四了,按理应是找工作或者准备深造的关键时期,可他看起来却一点不在意,孟拂枝倒不担心他无处可去,只好奇他会怎么选。

“阿姐听钟小姐说的吗?”钟翊莞尔,“我的新游戏还没有上线,到时候一定邀请阿姐。”

他没有喊钟初凛“二姐”,生疏得让孟拂枝抬头多看了他一眼,不等她问是什么游戏,钟翊忽然道:“阿姐会因为我在Moonfall,就再也不来了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孟拂枝上次的阴影尤在,正发愁以后上哪喝酒呢,Moonfall已经是附近酒类最丰富、环境最安静的酒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办了这家店的会员卡。

她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去了,可钟翊主动这么一提,让她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像是她很在意,也没有放下一样。

他在试探,孟拂枝却不能不上套,“……当然不会。”

钟翊愉悦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我很期待——期待再次为阿姐服务。”

他的语调近乎蛊惑,带着某种和率真面孔不协调的深意。

孟拂枝低头轻啜香槟,双唇沾染上润泽的光芒,抬眸若有所思地含笑打量他。

钟翊面前的泡面早已见底,他吃东西很有教养,不狼吞虎咽,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胃口大的时候,孟拂枝随口转移了话题:“吃饱了没?”

钟翊诚实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孟拂枝说是这么说,却没打算纵容,“回去路上买点东西吧,点个外卖也行。”

他这回很识趣地乖乖点头,起身清理起桌面,临走还不忘带走下午收拾的垃圾袋,孟拂枝倚靠在门前,他克制着笑意,像是不好意思:“阿姐,不用送我。”

孟拂枝也轻笑,她本来就没打算下楼,顺口道:“那你注意安全。”

钟翊偶尔露出的乖巧实在叫人晃神,像是被顺毛摸了的大狗,摇着尾巴什么都听你的,她本来以为赶他回去还要费一番口舌的。

她明明这么敷衍,可他却像受到了多热情的招待一样,叫人觉得有些可怜。

钟翊已经按下电梯,数字往下跳,快要到达楼层时,他忽地转身,告诉孟拂枝:“阿姐,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离开渝州,在申江重逢,钟翊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以至于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喜欢是那么明显,和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谁也无法忽视。

孟拂枝也不能,可她只是轻快回:“那下次再见的时候,希望你已经交到女朋友了。”

电梯门叮地开了,她没有再看钟翊的神情,示意他进去,转身带上了房门。

那一周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孟拂枝忙着写稿写报告,和一起做播客的朋友聊天,Daisy还在惋惜她和男友的分手,Chloe表达理解,问起她回国后的感受和变化。

孟拂枝想了很久,最后笑道:“我还没办法说。”

她没办法谈那些混乱的念头,回国的决定如此仓促,和程明远的分手也简短得吃惊,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纽约或者香港拿一份教职,可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申江。

“我不确定这是我想要的。”孟拂枝这时候总是很羡慕钟初凛,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坚定不移地走在那条道路上,可孟拂枝做不到,她好像什么都感兴趣,可接触后又总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无聊的、又不得不推进度条的简陋游戏,而她只是一个同样乏味的npc。

她窝在沙发里一遍遍玩单机小游戏,像是修炼耐性,等到game over才终于爬起来,准备觅食。

期间孟琦贞打来十几个电话,被她尽数挂断,她不用接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孟拂枝还没有消气,不打算听她的金玉良言。

又到周末,距离上次的乌龙正好过去一周,好消息是,自那天告别之后,钟翊似乎真的消停了,没有再联系她。

孟拂枝只觉如释重负,然而心情没持续多久,程明远的电话又来了。

理由简洁,他明天下午就要走了,想再见一面。

孟拂枝要拒绝,程明远道:“Fiona,不要这样。”

沉默间,他已经定了地方:“就上次那家店,明天上午九点见。”

挂断前,他想起什么,问:“上次碰到的是你弟弟?”

钟翊的关系说来尴尬又麻烦,孟拂枝索性胡扯:“一个亲戚家的小孩。”

“那可不算小孩了。”程明远语气意味深长,孟拂枝没有接话,在赴约和鸽掉之间徘徊不决。

她不打算继续这段感情,再见面不过浪费时间。

可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她也不想和程明远分得太难看,他们确实是“合适”的,两人也一度走到谈婚论嫁,程明远和她是很像的人,在某些时刻,她甚至会生出他就是灵魂伴侣的念头。

Moonfall晚上是酒吧,白天是咖啡馆,孟拂枝想换个地方,她还会来这儿,可显然和程明远一起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半夜烦着,果然没睡好,一大早就醒来了,干脆出门。

上午钟翊不太可能在,孟拂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店门口,侍应生程程眼尖地主动招手,“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拂枝无奈地笑了笑,不再纠结,踏进风格与夜里迥异的店内,程程照例问:“还是一位吗?”

“两位。”孟拂枝走到了常坐的卡座,“今天有约。”

没多久,她忽然抬头,注意到了吧台后的二楼楼梯,套着帽衫的男生正下楼,后面跟着一群乱遭的声响,有女生大声抱怨:“钟翊你走那么快干嘛啊!我衣服都没换——”

时间太早,店内落座除了孟拂枝没有别的客人,帽衫少年不出意外地撞上她视线,他头发又没打理,眼底乌青,看起来刚熬完一个通宵。

钟翊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紧跟的女生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发疼地囔囔:“干嘛呀不走了!”

明亮的阳光下,孟拂枝蓦地笑了一声,端起刚上的咖啡,朝他遥遥干杯——应该再来一支香槟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后改。

ps:男主单箭头很粗,不会有其他恋情的,暧昧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