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砚夕要忍,可杨瑾却忍不了。

按理说他也没必要和宋孺人置气,可他不想那张好看的脸无辜被打!

若是杨妃还在,杨瑾哪里还需要顾及什么,头一个告诉他阿姊,务必得管管这嚣张跋扈之人,看她还敢不敢放肆!

这日他看见宋孺人来了延福堂,后脚让自己的人拎了一桶水,而后亲自接了过来,冲着云竹兜头浇了上去。

云竹哆嗦着惊呼起来,杨瑾用眼神示意仆从,仆从立马上前,用力挥手给了她一巴掌,这次云竹痛得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记响亮。

云竹愣住了。宋孺人僵僵地看着杨瑾,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廊下站着的陈子恒和彤珠都张大了嘴巴。容牧的确不喜宋孺人,却也没罚过她的近侍,而杨瑾平日对谁都乐呵,为何突发奇想整这一出?

杨瑾却跟没事人似的,放了木桶,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又从另一个仆从手里接过自己的字,往里头去了。

稍后外头哭哭啼啼,竟是宋孺人抱着湿漉漉的云竹抹眼泪,也不提她兄长的事了,只求容牧给她做主。

原本她在来之前已经想明白了,让人带话给兄长,先把燃眉之急解了,别是丢了性命才好。可她从未招惹过杨瑾,她的人却被杨瑾泼了水,还被当众打了脸,这不是明摆着羞辱她吗?若是王妃还在,也不会如此纵着她兄弟动手吧?

容牧问杨瑾何故如此,难得杨瑾在他姊夫面前硬口气:“我看不惯她那个侍婢!”

他说得简单又倨傲,容牧虽有不悦却也懒得和这小子计较,让他把字放下便打发他回去了。

待陈子恒把外头安慰好了,转身回屋,斟词酌句禀道:“兴许是前几日朗月轩的人动手打人,五郎气不过。”

于是,他就把云竹在延福堂打人,宋孺人要亲自动手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打的是何人,更是仔细看着容牧的神情,似是要捕捉些什么。

“你胆子不小,敢拿旧事来试探我。”容牧扫向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去查什么了。”

陈子恒连忙请罪:“仆只是担心她有别的心思。”

“她若是蠢笨,你便查不出什么。她若是聪慧,你更是查不出什么。”容牧气道,“打草惊蛇就是说给你这种人听的。”

陈子恒干干点头,又立马摇头:“仆不会打草惊蛇的。这几日她都在园子里规矩做事,倒是五郎会去园子里找她,还会送药。”说完这话又觉不妥,连忙找补,“五郎一直爱逗人,也不是专门去找她,就是……就是……”

陈子恒“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下文,干脆就在容牧的眼刀子里闭了嘴。

杨瑾从延福堂出来,脚步轻快地往园子里去。在一片深粉和淡粉的木槿花里,他看见有三个人正在弯身修剪枯叶。他一眼就锁住了那个穿浅蓝色窄袖衣衫的女子。

杨瑾从地上捞起两颗鹅卵石,先用一颗朝砚夕脚下丢了过去。

石子“哒”的一声卡在众多石子交接的缝隙中。砚夕寻声望去,杨瑾正捏着的第二颗石子试着再投,看她递来的目光,便立马把手里的石子一扔。

“哒”,这次的声音明显清脆。紧接着是杨瑾踩着石子向前走的声音,噌噌的,很快。

“你的脸好些了吗?”他问。

砚夕点头:“已经消肿了。——郎君今日又来摘花?”

“对啊。”他说得随意。

砚夕依然耐心解释:“上头交代,园子里的花不能随意采摘,说是每五日往各处送一次。”

“那好吧。”他再次说得随意,也没表现出什么遗憾。

砚夕看他不走,也不知要和他说什么,干干愣了一个弹指,她没话找话道:“对了,上次郎君送药,婢子还没来得及道谢。”

“不用谢。”杨瑾摆摆手,“这都是小事。——你忙你的,不用顾及我,我就在这……看看花。”

他如此说,砚夕便去做自己的事。

园子里有男仆负责刨土栽种浇水,或是移动体型大的盆栽,女婢们则负责搬轻巧之物,或是外出送花等事。只是这里的差事并不像膳房、浣衣房等地时时刻刻用人,是以人数并不多,加上管事也仅有十人。

各处主子的院子需要浇水或剪摘枯叶不必他们费心,可王府里除了这一处花园要打理,还要在花房培植盆景,更要照顾王府里各道路旁的竹木和水池里的花草。平日里风吹日晒也就罢了,每到换季,是最累人的时候。

眼看着就要到秋末,园子里的人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花草养护。如今花房的几间屋子已经全部收拾出来,许多花要准备搬去屋中,而不宜移动的树木,则要根据是否耐寒考虑是否要包裹掩土,以免来年春日不能发新。

管事往园子各处寻看,或提醒底下的人浇水量要大,或嘱咐人修剪花枝时要小心。待走到木槿花前,他看到了杨瑾,忙上前客套。

杨瑾此刻正在一片花荫下蹲着,嘴里还不伦不类地咬着片叶子。四目相对,杨瑾揪下嘴里的叶子,手指上向:“苍天可鉴,我没摘花。”

管事赔笑:“不碍事不碍事。”他借口有事要忙,道了句“郎君请便”便离去。

杨瑾就这么在这里蹲了许久。砚夕结束了今日劳作,发觉他依然在这里,且是带着一脸的痛苦,便问:“郎君怎么了?”

“……腿麻了。”杨瑾朝她伸手,“你拉我一把。”

砚夕眉间微蹙。他的人就在一旁,而她双手早已脏的不成样子,不便做这事。

如他所料,砚夕没伸手。杨瑾不悦地侧过脸:“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仆从就尴尬地把他扶了起来。

砚夕不解地看着他:“郎君不是说要习文习武吗?一直在这里,不怕大王怪罪?”

“我写的字都给我姊夫送过去了。”杨瑾信誓旦旦,“只要字不差,我姊夫都不会说什么。如果再有些风骨,那我姊夫就更不会怪罪了。”而习武的话他说完就忘了。

砚夕的眉不自觉地向上挑了一下。

杨瑾在园子里扯闲天,容牧却在延福堂里扫了眼他的字,而后他吩咐陈子恒:“告诉他,这种师出无名的事下不为例。”

陈子恒忙点了一人去做事。

容牧忽问:“朗月轩是什么情况?”

“宋孺人回去后又罚了人,之后就哭,说是伤心。”

“伤心到哭?”容牧这话说得颇为不屑,她是有什么脸面哭出来的,她院子里的人没叫她打死倒是值得感动一哭。

陈子恒道:“大王不肯见她,又让五郎一番折腾,难免伤心。”

容牧没在说话,也没再看杨瑾的字,反而是靠在凭几上合了眼。不多时,给杨瑾送字的人回来复命,容牧得知他转头去了园子里,便揶揄:“爱香如命,他没开香铺简直是屈才。”

陈子恒赔笑,紧接着,便收了容牧一个冷眼,于是他说:“五郎一向没规矩惯了,突然收住几日,应当是不大适应,这个时候多半是去园子里散心了。”

说完这话,陈子恒又收了容牧一个冷眼。

杨瑾被告知一句“下不为例”,却笑着对砚夕说:“都是小事。”

“当真?”砚夕问。

杨瑾点头,也不想和她提他的“杰作”,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再去延福堂送花?”

“明日。”

杨瑾专等砚夕去延福堂送花,他也去延福堂送字,如此便能和她一道走上一段距离,为的就是她别再被人欺负,省得他……省得他日后平白送药。

这次杨瑾与她一同过来,之前从她手里接花的人对她还算客气。砚夕的小算盘打得响,狐假虎威果然不错,若一直和杨瑾来此,倒是可以和延福堂接花的人成为一名“熟人”。

因为宋帆不算太蠢,要捐出家财雇用当地百姓疏通河道的做法让容牧消了些气,宋孺人知道后也并未再来延福堂求见容牧,加上今日本是旬休的日子,容牧也有功夫坐在秋末的暖阳里与岑拓下棋。

假山后边有一条游廊,游廊东侧是一洼小池,里头养着鱼,而游廊东侧是草地,其间有一座凉亭,上头有主人和属僚分坐两侧对弈,下边有仆婢侍立。

这个时候,容牧听到了杨瑾的声音,本没打算去看,可听到他说“下次过来还是五日后吗”,便抬眸看了过去。

砚夕小心地把手里的木芙蓉交给延福堂的人,随后回了杨瑾的话:“是。按照规矩是五日后还来。”

“那好。”杨瑾应了一声,“我还要去送字,不能与你一道了,下次再见。”

砚夕“嗯”了一声,才要告退,却听到了容牧的声音。??

“在说什么?”

这弹指间的功夫,容牧已经扔了手里的棋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几个人分别行礼。

容牧扫了一眼淡粉色的木芙蓉,问:“谁让送的?”

不待砚夕言语,杨瑾已经先嘟囔起来了:“这不是姊夫说的吗?”要不是你让往各处送花,她能被人打脸?

容牧斜乜他一眼,杨瑾登时不敢再言语。

一旁的彤珠赶忙解释:“从前便是让园子里的人往各处送花,如今又恢复了。今日已是第二次来送了。”

容牧并未去看那张相似的脸,只道:“孤平日里忙,不做此事。日后你无需再往这里送这些。”

这等好事听在杨瑾耳中那自然是开心大吉,可对砚夕来说却是不妙,她好不容易争取来这个差事,就算被打脸都忍下来,这转眼的功夫竟被禁止了。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容牧又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