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距离甄蒙与苏瑾的梳拢之夜,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甄蒙那首清平调已经被好事者传遍了京城,无数文人学子惊为天人,被奉为青楼第一诗。
甄蒙听说后在天上人间骂骂咧咧一上午。
李太白逼格满满的传世名作,居然沦落至此,甄蒙满心愧疚。
下次还敢。
好在教坊司得了甄蒙嘱咐,没有将他身份透露出去。
半个月来,甄蒙深居简出,每天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谁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
这天下午,小环和巧儿正在院中下棋,巧儿放下一颗黑子,成功连成五连珠,她兴奋的雀跃道:“我赢了我赢了!小环姐,咱们说好的,一瓶少爷特制的二锅头,你可不许耍赖!”
小环宠溺的笑了笑,说道:“自然不会赖账,一会儿就去拿给你。”
说完,她看了一眼院中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屋子,只见那屋子门窗紧闭,门口悬挂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那是甄大公子的实验室,在小环等人眼中,这间屋子十分神秘,每次少爷钻进屋子,出来时总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惜少爷不允许小环等人进入,就连老爷和夫人都从未踏进去过半步。
前些日子,春暖花开,少爷让小环等人采集了许许多多各式花瓣,然后就一头钻进实验室,除了吃饭睡觉外,一步也不曾外出。
少爷又要做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小环不禁有些期待。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略显憔悴的甄蒙出现在门口,大概是不适应外头明亮的光线,甄蒙微微眯了眯眼,抬起右手挡在眼前,脸上却是一副兴奋的笑容。
小环连忙起身迎去,巧儿也放下手中的棋子,跟了上去。
甄蒙问道:“小环,我娘呢?”
小环一边轻柔的给甄蒙拍打衣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一边答道:“夫人在书房呢。”
甄府的书房很大,林林总总二十多个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典籍。
此刻,褚秀正坐在桌案前,手捧一本儒家典籍,认真的阅读着。
读到经典处,便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将其抄录下来。
她的字婉约秀气,却隐隐透着几分锋芒,比起甄大公子那手鬼画符,强到没边儿了。
许是读的有些累了,褚秀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一旁的茶杯,却发现杯水茶水已经凉透,不由得摇了摇头,正打算起身换一壶热茶,便看见自己那个心肝宝贝兴冲冲的跑来。
甄大公子边跑边喊:“娘!快来看,我给你做了个好东西!”
褚秀微微一笑,站起身迎上前去。
甄蒙在褚秀面前停下脚步,气息微喘,心里嘀咕:“这房子太大也不全是好事,这一趟起码两公里了吧。”
褚秀掏出一块丝帕,温柔的为甄蒙擦去额头的汗水,埋怨道:“慌什么,娘就在这,还能不见了不成?累不累?赶紧喝口水!”
甄蒙随手拿起褚秀的茶杯,一口将茶水饮尽,舒坦的发出一声呻吟。
褚秀急急道:“哎呀,凉!”
甄蒙放下茶杯,用袖子擦了擦嘴,兴奋道:“娘,没事,不凉。我送您一个好东西,保证您喜欢!”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塞进褚秀手中。
褚秀看着手中的瓶子,诧异道:“蒙儿,这是什么?”甄蒙介绍道:“娘,这是我采百花精华提炼的香水,这瓶是兰花味的,您试试喜欢不喜欢?”
褚秀打开瓶盖,顿时一股清幽的兰花清香扑鼻而来,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好香啊!蒙儿,这就是香水?是用来喝的吗?”
甄蒙连忙道:“娘,这可不能喝!我给您示范一下。”
说完,从褚秀手中拿过香水瓶,点了几滴在褚秀的耳后、手腕等处,轻轻抹匀。
褚秀顿时感觉周身被兰花的清幽香气围绕,经久不散。
她眼中绽放出惊喜:“这比香囊好用多了!”接过香水瓶,爱不释手。
甄蒙见她喜欢,心里一阵满足,没白忙活。
“娘喜欢就好,回头我再给娘多做几瓶,玫瑰味的、桂花味的,娘喜欢什么味儿的都行!”
褚秀两眼眯起,笑的格外开心。
甄蒙看了看天色,对褚秀道:“娘,晚饭我就不在家里吃了,你跟爹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褚秀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啐了一声:“瞎胡说什么!没大没小!”说着便伸手要拧儿子的耳朵。
甄蒙哈哈大笑,灵巧的一转身,脚下不停,三两步跑到院里,扬长而去。
留下羞恼的褚秀在原地跺脚。
教坊司落羽轩内,苏瑾正坐在桌前提笔写字。
“一枝秾艳露凝香,巫shan云雨枉断肠。”
正是那日甄蒙呢喃的半阙诗。
自从那日与甄蒙分别,已半月有余,再也没有他的只言片语。
苏瑾心里一片黯然,他果然只是自己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
这些时日,不少达官显贵、公子富商来到教坊司,企图成为苏瑾的入幕之宾,但都被礼貌而坚定的告知,花魁苏瑾已被人包下,不再接客。令无数人扼腕叹息。
也有不自量力,企图以权势压人,都被教坊司强硬的顶了回去。
开玩笑,你权势再大,大得过当朝左相?
况且教坊司直属礼部,可不是普通青楼那般无权无势。
就在苏瑾自怨自艾的时候,教坊司来了一波不速之客。
二楼名为雅筑的包间里,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围坐在桌边,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腰间佩带一块价值足以买下半座教坊司的上等和田玉佩,此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相貌英俊,只是略显狭长的双眼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倨傲。
教坊司最漂亮的几个姑娘陪坐在桌边,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这些身世不凡的公子哥。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胖子右手伸进身边姑娘的衣领,被脸上的肉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神透着一丝淫光,探过身子跟身边的姑娘喝了个皮杯后,似是没有看到姑娘那隐藏的极好的厌恶目光,对为首的紫袍公子说道:
“毅哥,相信我,这教坊司新任花魁苏瑾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可惜她梳拢之日毅哥不在京城,否则也不会让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兔崽子抢了头筹。”
紫袍公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胖子继续道:“这教坊司自以为背靠礼部这棵大树,便能将那花魁苏瑾护住,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毅哥,我已让老鸨去请那苏瑾,今日定要让毅哥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其余几位公子哥闻言急忙出声附和,从他们那近乎卑微的态度来看,那紫袍公子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杨妈妈站在落羽轩的门口,酝酿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推开了院门,举步往里走去。
“杨妈妈,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苏瑾将桌上写满了字的宣纸收起,淡然问道。
杨妈妈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缓缓道:“外边来了位大人物,点名要你去陪,你看...”
苏瑾脸色一冷,语气生硬道:“不去!杨妈妈莫非忘了,甄公子已为我纳了梳拢之礼,从那天起我就是甄公子的人,难道你要坏了规矩?”
杨妈妈一脸为难,说道:“我自是不敢坏了规矩,可前面那位大人物,别说我一个小小的老鸨子,就连咱们教坊司的后台礼部,都惹不起啊!”
苏瑾冷然道:“与我何干?我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一概不见!杨妈妈请回吧!”
杨妈妈还想再劝几句,见苏瑾已经转过身,背向自己,只得叹息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如何向那大人物交代,才能不引火烧身。
可还未走出几步,便见那蓝衣胖子领着一帮公子哥径直踏进了落羽轩的大门。
杨妈妈脸色巨变,赶忙迎上去,拉住蓝衣胖子的手臂,略微提高嗓门说道:“几位公子怎么这般着急,奴家正在与我们苏瑾说道呢,几位要不先移步前厅,容奴家再与苏瑾说道说道?”
胖子一把甩开杨妈妈,冷笑道:“你个老鸨子好大的胆!将我毅哥晾在那里足足两刻钟,我毅哥宽容,不与你计较,否则定要打断你的狗腿!”
杨妈妈闻言,脸色难看至极,这死胖子家中叔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军都统,却也敢来教坊司狐假虎威,若不是人群中那位紫袍公子,他哪里有资格踏入教坊司的后院。
紫袍公子将手中一柄纸扇收拢,轻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温言道:“行了,你也别为难杨妈妈。”
说完又冲杨妈妈说道:“杨妈妈莫怪,我这兄弟家里是军伍出身,说话办事直了点。”
杨妈妈连忙低头道:“林公子哪里话,奴家不敢!只是苏瑾梳拢之日,已有人为她纳了礼,按教坊司规矩,她已与那人妻室无异,苏瑾不愿见客,我教坊司也不便坏了规矩。您看要不这样,我教坊司美女如云,春水、幽兰、彩衣都是不输苏瑾的绝色美人,春水善音律,唱的一手好曲儿,连吴大家都夸赞过,幽兰天生体有异香,保证公子闻过之后,再也忘不掉,彩衣擅舞,能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很多高难度姿势,这其中妙处,公子一试便知。且三人都是清倌人,今日为表我教坊司诚意,奴家让她们三人共同陪公子一夜,您看如何?”
紫袍公子淡淡一笑,开口道:“不必了。”
说完,用手中纸扇拨开杨妈妈,径直向小楼走去。
杨妈妈转身还想再劝,却被那蓝衣胖子一把掐住后脖领,甩到一边。
胖子一脸狞笑,开口骂道:“别给脸不要脸!我毅哥可是当朝右相的二公子,看上你一个小小花魁,是你们教坊司的福气!什么狗屁规矩,老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你给老子滚蛋!我毅哥出来之前,谁敢踏进这院门一步,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老鸨子跌坐在地上,心里又急又怒,右相的二公子她小小教坊司自然是得罪不起,可那左相的肚子,难道就得罪的起了?
可她没经甄蒙允许,不敢擅自说出甄蒙的身份,否则林公子认为自己用左相压他,甄公子也会恼怒自己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她这教坊司可就真的没救了。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派人通知甄公子,能赶得及最好,若是赶不及,至少甄公子也不至于迁怒教坊司。
杨妈妈打定主意,正要起身离开。
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要打断谁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