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阙遗憾地被“请”出了卡牌店,他想着价目表上29999积分都换不到的永久召唤卡牌和自己最高完成度只领取到的1440积分,半开玩笑地对着空气低叹道:
“这么多积分,能换多少张空白牌呢?”
他的话罢半晌也未听到回答,想起离开副本前两人去取种子时景斯言似乎就未置一语,连阙再次轻唤道:“景斯言?”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酒店前台带着礼貌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连阙的思绪,四周却安静得没有景斯言的回答。
连阙静默片刻,看向早就已查看选好的价目表:“标准大床房,一晚。”
他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餐单,如今他还剩840积分,除去一晚房间的80积分,他可以在房间睡满12小时。
但是如果点一份价值200积分的双人餐……他还可以睡上9个小时。
虽然要舍弃3小时的睡眠时间,但考虑到卡牌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连阙便补充道:“再来一份200积分的双人餐,送到房间。”
“好的,餐费需额外支付,请您在这里刷卡。”
连阙走到刷卡机前,刷去了200积分,又重新选择了房型,但这次刷卡时,系统却出现了错误提示——
【经检测,您的等级超过了该房间的最高可入住等级,请选择与您自身等级匹配的房间。】
连阙疑惑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我们酒店80一天的标准大床房只提供给E、F评级的用户,288一天的商务房可提供给C-E等级的用户,588一天的尊享房提供给S-C评级用户,888-1888一天的总统套房为S级以上的用户特别提供。”
前台解释道:“目前十九狱初开,以上客房全部可享8折优惠!”
连阙看着已经下单的客房餐,犹豫如果不能退单要不要打包带走换一间酒店。
“安全区内所有酒店价格透明统一,不知道您想办理哪一款房型的入驻呢?”
“……”连阙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离开的动作。
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人选择在酒吧买醉。
他简单算了一下,如果选择尊享房,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门外是灯酒霓虹的喧嚣,门内是打过折也需要接近五百积分、即便兑换也没有时间住满的酒店……最后他还是黑着脸选择了尊享房。
连阙来到房间后便将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副本的最后一晚没有休息再加之消耗了过量的体力,此刻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是……
他略微沉吟后对空气说道:“我叫了两份客房餐,如果你还在,等下一起吃个饭?”
他不知道景斯言为什么心情不佳,但因为刚刚他想要将卡牌回收的话,也因为毕竟这张卡牌还是消耗了景斯言接近三万的积分,为了他们以后关系的融洽,他还是觉得这顿饭十分有必要。
那张卡牌依旧在他外套的口袋中沉寂。
“我先去洗澡。”
连阙未再催促,趁着客房餐还未到他便解开衬衫向浴室走去。
褪去的衬衫之下是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他的皮肤素白得宛如新生,没有任何伤疤或薄茧。
此刻在浴室氤氲出的灯光下更显得清冷无瑕。
灯光未触及的纱帘之后,静立的人自觉地背过身。
身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随后传来的并不是淋浴水声,而是似捉摸不定的按键声和最终传来的洗衣机运转声。
伴着机器运转的声响,浴室内的人才终于走向淋浴。
景斯言背靠窗台而立目不斜视地站在阳台外,如同最尽职的守卫,对身后的房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之下是轻浅的脚步声,打开花洒的声音……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水滴自花洒中流出……最终一滴滴散落在宛如初生的皮肤之上。
那样细腻的皮肤原本并不该属于他那般身手的人,他本该如同最坚韧的顽石。但又该只属于他那样的人,不显半分纤弱,只余满身矜贵。
他点了双人餐。
而景斯言早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同他吃过一次饭。
因为不需要,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些念头随着耳畔清晰的声响无孔不入地钻入景斯言的脑海,他的面上未显半分,只安静闭上了眼睛让世界重归于黑暗。
……
公馆内的浴室难免诡异,是以连阙这几日都只是草草冲过澡便睡下,如今的环境还算安逸、酒店的餐食迟迟未到,连阙也就缓下了洗澡的动作。
不知洗了多久,直到洗衣机清洗烘干后发出愉快的结束音,连阙才发觉自己洗得有些久了。
他将脸颊的水拭去,正打算去看看洗衣机的情况,却无意间瞥见手腕的数字已然变成了橙色,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9……8……7……6……
连阙猛然间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淋浴关闭。
飞速下坠的数字最终停在了仅有个位数字的4上。
他算好了房间的收费、吃饭的收费,却唯独没有料到在已付款的房间内洗澡洗衣……还要收费。
连阙黑着脸快速将身上的水擦干,随手将洗衣机内已被烘干的衣服重新穿好,在逐渐倒数的时间内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
此刻门外终于响起了侍者送餐的按铃声,景斯言在这片混乱中重新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连阙极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他的头发未来得及擦干,还有水珠顺着发丝流下氤湿了上衣,他刚刚将裤子系好,在门铃声中并未去开门,而是快步冲向被搭在一旁的外套。
偏偏这样的时刻,连阙的脚下一滑,径直扑向那件外套。
寒风就在这一刻掀起他的衣角,细雨滴滴垂落在他的身上。
连阙攥紧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外套,预想中因惯性的跌撞并未到来,一只手在他重心不稳时堪堪虚扶住他的手臂。
天空是一片灰蒙,雨滴带着寒意打落在两人身上,在脚下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里已不是刚刚酒店的客房。
石砖铺就成蜿蜒的台阶,穿过古朴的石桥就是一座雨中静谧的村落。
暗红的屋檐错落在雨幕与稀疏的树影间,宛若一座避世的桃源小镇。
只是此刻寒风如刀削般刺骨,穿过被雨打湿的衣衫时仿若要将这份阴冷钉入骨髓。
连阙的面色不由变得更加青黑。
什么588的房间,200的双人餐和见鬼的收费洗衣洗澡……他将那位设计了整座十九狱规则的前地狱之主在心中骂了千万遍,最后只余下一句: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死透了。”
景斯言的动作极不易察觉地一僵。
连阙莫名看向身侧,只见景斯言已微微颔首隐去了眼底的神色。
他也未再多问,快步穿过石桥走进了眼前的小镇。
过了石桥,路边便是一处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是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陈旧的刻字:
木匠村。
这里与其说是村庄,倒更像是一座避世的江南小镇。
雨越下越大,连阙目不斜视地走进村子,在村口便看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人,老人只有一条腿,此刻正坐在院中的雨棚下锯一块木头。
经过了上一个副本,连阙对雨天和木匠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那位老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搁下手中的锯子不悦地招呼道:
“这么慢,都等着你呢!”
身后果然已不见了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走进院落,这才看到院墙之后的雨棚下还站了五个人。
这五人分别是一位长发及腰神色惊惧的女人、一名皮肤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对父子和站在角落低垂着头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
随着连阙走进院落,众人打量的视线逐一落在他的身上。
最角落沉默的黑衣青年也随之缓缓抬起头,露出隐在碎发之下的单边眼镜。他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连阙,一目之下,原本淡薄的目光竟似有迟疑。
连阙不知这样目光的含义,便若未察觉般在一侧站定。
“各位远道而来,都是为了跟着我老瘸子学手艺的!我这人没什么忌讳,你们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跟村里的人一样叫我老瘸子。现在能踏踏实实学手艺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们是真的想来学习的,我们木匠村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木匠,只要你们肯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老木匠撑着拐杖站起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意:
“这木工之中,最为精细的手艺就是木偶了,最顶尖的匠人做出的木偶……可是会复活的。”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只觉冷风拂过,身上便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不就是来跟我学这门手艺的?”见众人面色有异他再次笑问道,随即便兀自说道:“接下来的五天,我会带着你们一同做木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一旁的木堆上。
这位自称老瘸子的木匠,他刚刚锯出的木头……都是为了制作木偶的。细看之下,木堆后的墙角处,还丢弃着一堆四肢或面部残破的木偶。
木偶被随意丢弃,以扭曲的姿势淹没在土墙边,此刻伴着细雨显得格外诡异。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是你们今天就想干活了?”
老瘸子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了众人,几人忙跟上他的脚步,连阙也在众人身后与那位单边眼镜的男人前后走进了小屋。
过门时那人的指尖无意自他的手背划过,即便是如今这样寒冷的天气,对方指尖的凉意也依旧难以忽视。
房屋外风雨湿冷,房间内却比屋外更加阴冷,刚刚走进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间房子内比门外要显得陈旧,处处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怪味,脚下的地板脏污,踩上去时鞋底也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连阙低头打量着脚下的地板,抬起头时竟再次撞上那位戴着单边眼镜男人打量的目光。
视线相触,那人也未回避,反而微挑起唇。
老瘸子将刚刚锯好的木材堆放在墙边,走到众人身边引路:“家里乱了点,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侧分别有几扇紧凑的房门,顺着半敞的门望去,每间室内都极其闭塞,只草草放置了一张单人床。
这样的小屋刚好有六间,狭窄的空间和简陋的环境多少让人觉得不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间房间还有一扇不大的窗子。
老瘸子的房间在最靠近门的左手边,相比之下他的房间要宽敞许多,只是此刻房门紧闭,众人也难以窥见房间内的景象。
“每人一个房间,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他说罢便似困乏地哼着歌走进了房间,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房间的确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门外下着雨,房间内也异常阴冷潮湿。老瘸子离开后,几人虽然面色畏惧,但到底也并非是第一次进本,有人查看起四周的环境,也有人去尝试打开室内的空调。
雨不知下了多少天,潮湿发霉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长发女人绕过厨房积满了灰尘的灶台,看来房间主人已经许久未开过火,好在冰箱内堆满了馒头、面包一类还算新鲜的食物,明天也可以去四处走走,他们这几日至少不会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连阙站在质朴的桌边,刚刚淋过雨,此刻未干的衣服贴附在身上,让星微自窗缝中钻入的冷风也显得格外刺骨。
他不自觉将手揣进口袋,抚向口袋中的卡牌。
连阙的指尖很冷,卡牌似有所感般散发出阵阵温热。
在这之前他可从未想过召唤卡牌还能有这样的用处,一时间竟因新奇冲淡了因临时被拉进副本的不悦。
但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却触到了奇怪的异物感,连阙诧异地将那样东西取出,只见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这把木梳他自然不会觉得陌生,因为它正是在第一个副本中他曾用来为莎莎梳头的那把。
只是,他并没有使用空白牌,这把木梳怎么会随着他被带离副本?
未来得及细想,一阵宣泄愤怒的摔砸声便将他的思绪拉回——
“灶台、空调这些东西都是摆设?!一点用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怎么住人!”
瘦而黝黑的中年男人一拳砸在空调的面板上,随即脚步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桌椅边坐下。
绷紧的下颚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连阙的视线落向他按在腿部的手掌。
“你的腿怎么了?不要紧吧?”
那位五六十岁带着儿子的父亲也察觉了他的动作,似不经意地问道。
男人冷嗤了一声,缓缓卷起裤脚:“之前在工地,腿上不小心被穿了钢钉,到了下雨天就会疼。”
他说着不屑地瞥向那对父子:“怎么,怕我异化?”
客厅内没人搭话,倒是刚刚走进厨房的女孩似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里怎么没有厕所?”
男人放下裤脚,向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在院子里。”
谁知女人听了面色更加苍白,如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想去院子就要经过满地的碎木偶,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敢提什么厕所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空调修不好大家就早点休息吧。”那位父亲显然也不愿多说,说罢便带着儿子进入一间房间,不放心地为他反复检查后才走进相邻的房间。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连阙此刻衣衫与头发都未干,也已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自然不愿在客厅停留。
众人随意选了房间,正打算各自关门休息的时候,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忽然盯着房间的角落惊讶地喃喃自语:
“对啊!我们可以生火啊!!”
他说罢便快步走到木堆旁,惊喜地查看过这些木头:“没有受潮,能行!”
连阙停下脚步,蹙眉回过头。
“你最好不要动那些木头。”
“为什么?”男人目光戒备地抬起头。
连阙还未说话,一旁戴着单边眼镜始终沉默的青年率先说道:
“副本里的道具是可以随便动的?”
或许是他不答反问的话激怒了男人,那男人起身斥道:
“他刚刚不是说了我们自便?!少了木头大不了明天我去砍树补上,你的第一个副本难道就是这么畏首畏尾过来的?”
那位与儿子同行的父亲也随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方向:“他说得也有道理。”
“副本要的就是变通,他既然说了没什么忌讳就不会有事,等下我生了火你们可都别来凑热闹!”听到他的赞同中年男人语气越加轻蔑,不屑地小声低语:“凭什么你们这种人也能活过一层。”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既已经提醒众人见他这般也不再劝阻,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
室内狭□□仄,风透过破旧得挡不住半分寒意的窗吹入,床上的被褥单薄也根本不足以御寒。
连阙沉默站在简陋的环境前,再次想起自己消费后根本来不及使用的酒店房间,半晌才将潮湿的外套解下搭在一旁安静躺下。
掌心的卡牌触感温热,在这样的寒夜中如同黑暗中长伴的烛火。
连阙半枕着手臂打量着手中的卡牌,指尖却再次传来阵阵灼热。
如今房间只有他一人,连阙便不再避讳地唤道:“景斯言。”
黑暗中的人影渐渐凝聚,那人微微颔首,刀削般的眉目在夜色中更显出几分凌厉,此刻正无声静立似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空气间有片刻的静默。
连阙回过神来,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次卡牌发热并不是景斯言想出来。
所以,他可能只是和刚刚一样……觉得自己需要取暖?
左右无事,想起上一个副本抽到没来得及翻开的卡牌,如今已经进入副本不知该如何调取面板,他便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在口袋中翻找,一边问道:“没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景斯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声不响的连阙便兀自问起了下一个问题:“刚刚在安全区,我记得我没有召唤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连阙只觉被褥透着阴凉,说话间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在酒店前台的时候。”
景斯言走到窗边,似极为耐心的检查着窗子。他的指尖触及纤薄的玻璃,那层玻璃竟如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渐渐膨胀得坚实而厚重。
他将窗子关严冷风便瞬间被隔绝在了窗外,又转而不着痕迹地继续说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连阙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名字就是召唤的媒介。
翻找口袋的间隙他将那把木梳顺手取出,景斯言知他心中的疑虑,便说道:“副本中可以直接携带出入的只有限定武器和来自BOSS的赠予,这把梳子应该是她想送给你的。”
连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再次摸索向另一侧的口袋,这一次,他的动作倏地一顿。
随即他自口袋中取出那一沓空白牌,只是整齐的卡牌中间竟多出了一张银边卡牌。
在上一个副本结束时,系统的确提示过他有一张未来得及翻开的随机卡牌,所以这就是那张卡牌?
卡牌背面依旧是坐于尸山枯骨之上的身影,却是与金属质感的召唤卡牌不同的银边纸牌,他将卡牌翻转,背面是肃穆颔首、身着一袭标注有“编号1773”统一制式黑衣的……地狱使者。
连阙、景斯言:“……”
地狱使者卡牌都是……爆率这么高的!?
……
风雨自未关严的门窗钻入,男人将木料堆好,随着火光跳跃室内终于多出了一丝暖意。他披着被褥坐在火堆前,冻僵的手探向房间内唯一的热源。
房间内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他的牙齿不住打颤,只能一次次靠近面前的火堆。
但是太冷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因这份寒意变得僵硬。
真的太冷了。
只有眼前的火堆才能让他麻木的身体感觉到一丝温度。
他不停地靠近,再靠近……
直到双手的痛感透过麻痹的神经传入脑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见自己的一双手竟已探入火堆不知多久!
痛觉随着意识的回笼变得清晰无比,他惊得忙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这时,火堆中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因惊恐而变得尖锐的叫声中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一点点向火堆拖去。
火光中男人挣扎的倒影在墙上被无限拉长,一双双枯骨自火盆中探出,墙上的剪影中倒映出无数把短小而锋利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