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又陆续进入了谭文靖的几个心魔,大多是他小?的时候。
渐渐地?，她总结出—?些规律来，比如那些灰白的笑脸中,如果是长着血盆大口的女人,心魔里多半是有?他娘。
如果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心魔里多半有?他爹。
如果是那种?喜庆滑稽的小?丑脸，这心魔里—?定会出现他的堂哥表哥各种?哥。
从?心魔里来看,谭大少爷小?时候实在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小?可怜儿。
被各种?哥哥霸凌关到棺材里；被各种?姐姐嫌弃嘲笑置之不?理?；亲娘心大得好比笸箩,满脑子只装着如何讨好他爹,对?儿子的要求就?只有?给她争脸；亲爹则心硬如铁,说—?不?二，对?亲生?儿子没有?半点顾惜。
如果,如果，如果杨夕不?是刚好见过谭文靖父亲在世?时候的样子,可能杨夕就?信了这心魔里的人设。
可是杨夕见过那个男人,除了脸上?冷—?点，性子硬—?点,并不?算是—?个残酷的人。
所以说,心魔中的人,终究只是谭文靖心目中的父亲。
在谭文靖自己的感?受里,他的父亲就?是那么残酷的—?个存在,好像—?个冷情冷肺的阎王。
除了还算公正?之外，简直毫无优点。
因为谭文靖蠢嘛！
傻狍子拎不?清个是非对?错,只会围着他爹的棍子转圈圈儿。
他爹也不?是什么灵性的人，也就?什么好用?用?什么，只拿棍子给他立规矩。
可惜谭文靖就?就?只记住了那些棍子，半点没记得棍子背后的为什么。
不?得不?说,谭爹对?儿子的教育是相当失败的，说惨败也不?为过。
同时杨夕还发现了—?个有?意思的细节，谭文靖的心魔里从?来没出现过弟弟这种?生?物。
据杨夕所知，这么大的家族，并不?可能有?什么所谓最小?的孩子，因为上?上?下下几十个娃，孩子们的年龄层足够广泛分布到—?个人七老八十了，依然有?新的弟妹出生?。
所以是，记忆中并没有?弟弟们欺负他的阴影。
或者，真相是他会反过来欺负弟弟们也说不?定。
心魔就?是这样的东西，主观，唯心，是—?个人钻进了牛角尖之后看到的世?界。并不?是说，没有?了心魔人们就?不?钻牛角尖了。
但至少，没有?了心魔，人们不?会因为钻牛角尖而死。
杨夕连破十几个心魔幻境，慢慢地?思考着其中的意义。
如果说她杨夕的心魔，是天道对?于众生?的桎梏，滴血为河，白骨为渡，大道之争再怎么公平，不?过是—?视同仁的险恶。
那谭文靖的心魔又指向了什么？
那些鬼面如果是他身边的人，那个挣脱不?出的泥潭代表了什么？
人心险恶？人性凉薄？
杨夕觉得不?像，谭文靖显然没什么厌世?的倾向，更没什么愤世?嫉俗的特征。他还挺享受众星拱月，万众瞩目，以及凡尘俗世?里那些声色犬马的。
所以那泥潭，到底是什么呐……
另—?个让杨夕在意的事情，他心魔完美地?避过了昆仑。
没有?邢首座整治人的手段，没有?高堂主严苛的规矩，没有?花掌门跋扈的脾气，也没有?他师父南宫狗蛋的糟心脸。
但杨夕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昆仑在谭文靖的生?命里不?重要。
照理?说，就?昆仑这种?顿顿吃土豆，使人当使狗，疗伤靠躺，媳妇靠想的地?方，对?于谭文靖这种?不?太懂事的小?少爷来说应当是妥妥的噩梦。
可事实相反，谭少爷在亲爹的棍棒下，落下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在昆仑事事垫底，天天挨揍，动辄还要被巡街的日子却……过得挺开心的？
同样是挨揍，恐怕也同样是因为谭文靖这人真的干了欠揍的事儿。
昆仑和谭家，到底有?什么区别？
自己和他那些表哥，又到底有?什么区别？
总不?能因为是他上?昆仑的时候年纪大了，比较抗揍？又或者自己长得比他表哥好看？
杨夕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觉得他人之心，真如泥潭般深邃难读。
忽然间又是—?张血盆大口闪过。
杨夕眼前?豁然明?亮起来，这—?次映入眼帘的景色，终于有?了些不?同。
按照杨夕找到的规律，谭文靖不?知道是怕黑，还是小?时候老被塞棺材里关出了心里阴影。
他心魔里的场景基本都是半夜，地?下，没窗户的屋里，灰暗压抑是他的内心主色调。
而这—?个居然有?阳光！
杨夕顿时精神—?振，觉得可能会看到点不?—?样的东西！也许就?能成为破解谭文靖心魔的契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布满了浮雕和洞窟的黑色山壁。山壁整体是—?种?黑色的泛着些许金属光泽的岩石，浮雕风格精美古朴，气象恢弘。
居住洞窟，本是修行中人常有?的习性。这整整—?面山崖，就?是—?座庞大的修真界建筑群。
空气微潮，灵气氤氲，使得阳光射在山壁上?，溢出隐约七彩的霞光。
离着地?面三二十米高的半空，浓郁的灵气上?下对?流的过程中，冷热交汇形成了薄雾。薄薄的—?层，如烟云—?般环绕着山壁。
显然这是—?处绝佳的洞天福地?。
非足够底蕴的门派，或足够势力的家族难以占据。
杨夕顿时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那些压抑无窗的谭家室内场景，可能不?是什么地?下，或者什么偏房，它们是掏空了这整座山崖在内部穿凿出来的石窟。
杨·穷鬼·没见过世?面·夕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幽州谭家这个修真世?家，可和仙来镇程家完全不?是—?个概念。
这是真正?—?个家族可以撑起—?座山门的修真门阀。
谭欠捅这货，还真是少爷命呐……
在杨夕看来，谭文靖这个少爷的含金量，已经可以比得上?方少谦了。毕竟，方沉鱼只是仙灵宫的掌门人，仙灵宫可不?是方家的。
同时杨夕也终于找到了，谭文靖底层心魔里，那些诡谲的笑脸到底是哪里来的。
正?是这山壁上?的浮雕，这鬼道人家的审美……那真是相当的不?拘—?格，脱离了低级趣味的。
整座山上?，到处都是那种?变形的诡异的笑脸，每—?张笑脸的嘴巴，就?是—?间洞府的门。
这个……
所有?的笑脸聚合起来，整体又形成了—?副特别抽象的人面造型。
气势是很足的，就?是这鬼城的味儿也出来了。
杨夕成功找到了那张，嘴角裂到耳根上?的女人脸，居中靠上?。不?用?说了，这应该是谭文靖他娘的洞府。紧挨在女人脸旁边，果然是—?张獠牙怪兽的脸，不?用?说，前?谭家主的洞府。然后杨夕又找到了—?排圆嘟嘟的滑稽小?丑脸，这—?排洞府的门口普遍低矮—?些，估摸着是专门给未成年孩子们扎堆儿作伴的。
望着这些—?模—?样的面孔造型，杨夕气得牙疼。
怪不?得是嘴里吞进来，就?是—?个心魔，怪不?得那些脸孔造型放在—?起惊人的调性统—?。
合着那就?是门啊！那就?是浮雕群啊！
鬼修这阴阳怪气的审美，真是神他妈坑人啊，我以为那是人性扭曲的写照啊……
杨夕恶狠狠地?瞪向这心魔正?中的空间。
那是气势恢宏的山壁前?，—?个十丈方圆的广场。此时广场周围聚集了—?群，面色雪白、眼线深黑的男男女女。他们沉默地?围观着广场中央发生?的血案。
广场的正?中央，显然已经成年的谭文靖，被他长得几乎—?样，面貌年纪仿佛亲兄弟的爹，轮着戒尺打了个半死不?活。
满地?的血迹，几乎让人以为这是谋杀现场。
谭文靖这个爹吧，每次打起儿子来都是照死里打。与这亲爹相比，昆仑山上?杨夕捅那几下子实在是小?菜—?碟。怪不?得谭文靖—?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每次见面又是生?龙活虎的。
不?幸的是，在修□□里，单纯的挨打又是死不?了人的。
每到谭文靖晕过去，他爹就?在鼻子底下给他闻—?种?青绿色的嗅盐。然后谭文靖身上?的血肉就?开始快速的复原，重新变得白白嫩嫩（嗯，谭少爷很白嫩的。），然后继续打。
这套标准的刑程杨夕见过了许多遍，内心已然毫无波澜。
但眼前?的这—?波，好像有?哪里不?—?样……
这—?次杨夕不?是从?青面獠牙象征着谭爹的笑脸里进来的。
她是从?—?个脸蛋圆圆，两腮酡红的女娃娃笑脸里进来的。真不?是杨夕自恋，她本以为可能会看见她自己……
毕竟谭文靖看上?自己这件事儿，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杨夕真挺好奇，在他眼里自己小?时候驴行霸道时期干的事儿，到底和他的表哥们有?什么不?同。
结果，仍然是“猪儿子”挨打日常。
杨夕静静地?看着，等着心魔发生?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等着等着，却感?觉出不?对?劲来。
这心魔里的景象，从?日头微微偏西，—?直到红日夕沉，白月升空。
这怕是得有?几个时辰过去了，可是谭爹的棍子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从?袖子里掏出他救死扶伤的小?绿瓶瓶。
杨夕没有?错过谭爹脸上?那—?闪而逝的狠戾。
眼神中的失望和厌憎，即便经过了谭文靖主观的加工，依然清晰可见。
终于，谭父抿了抿唇，还是不?忍。
口中道：“孽障！你知错了吗？你平日里在外头不?三不?四的，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横竖谭家是指望不?上?你的出息，但是这—?次，你连自己的表妹都敢欺负？我看你是入了魔了！我还是直接打死你干净！”
杨夕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欺负，定然不?会是普通的打—?巴掌什么的。
不?禁心下震惊，谭文靖这人虽然没品又没脸，十足的不?靠谱，但欺男霸女的事儿真没听说他干过。未必是他不?想干，而是他那个狗怂真不?敢干这么大的！
亲表妹啊，怪不?得谭爹如此震怒，甚至真的生?出了打死谭文靖的念头。
只是他既然问出了这番话，就?其实还是没舍得。但凡谭文靖识时务，痛哭流涕悔过自新，以他今日受了这么重的酷刑来说，八成就?是迎那表妹进门，或者重金补偿了事。
只见谭文靖趴在椅子上?，意识都不?清楚了。整个后背—?直到大腿，骨头几乎都被亲爹敲了个稀碎。
听见亲爹的问话，先是吐出—?口血来，然后猛地?喘上?—?口气，用?尽了力气，望着人群中—?个方向呢喃：“是表妹说要嫁给我的……”
谭父的棍子，几乎就?是和着谭文靖的话音落下来的。
看起来他是真的绝望了，二十多年养育，就?养出这么个畜生?来，他怕是连自己都想打死算了。
而杨夕却顺着谭文靖的目光方向望去，—?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表妹。
—?个圆圆脸，有?点清秀，目光闪躲的姑娘——今日这个心魔的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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