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上,时欢作为经管学院本科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和四年前的开学典礼一样,同一届的所有学生按照院系划分,坐在综合体育馆的不同区域里,在有些紧张的女生眼里模糊成黑压压的一片。
她深吸一口?气?,将?演讲稿放在讲桌上,伸出手?去调试了?一下话筒。
台下是四年前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全华国成百上千万学生里厮杀而出的绝对赢家。她原本不过是其中很平凡的一个。
没有令人称叹的竞赛经历,也不是哪座城市的高考状元,会在大一时为数学课头痛,大二时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专业课作业熬夜通宵,大三时为了?跟上导师的研究进度逼着自?己?读完全读不懂的外文论文,大四时同时兼职项目的RA和实习压力大到崩溃大哭。
然而她还是被?选中作为这样一群优秀的人的代表,站在这里发言。
春芽破土而出。
努力和热爱本身就会创造奇迹。
女生站在讲台上抬起头来,身穿宽大学士服,过肩长发被?轻轻别到耳后,发尾微卷,脸上的笑容一如许多年以来的模样,自?信而坚定,像是在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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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毕业典礼结束后,毕业生开始自?发组织合影留念。时欢和室友站在一起合过照后,按照微信消息上提示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穿着首大学士服鬼鬼祟祟混进来的顾之京。
她变得更?美了?,纤瘦的小腿、乌黑长发、具有欺骗性?的温柔娴静的脸。顾之京捧着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即便是套着像面口?袋一样宽大不合身的学士服也显得文艺得不得了?,只?不过言行举止间还是那么不拘小节,朝时欢挥了?挥手?就准备挤过一簇又一簇的景行毕业生来时欢这边。
时欢正打算过去接应她,感?觉到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毫无心理准备会是他?,她有些错愕:“扬随?”
“要不要合张影?”
眼前的青年还是从前那一副肆意张扬的模样,岁月没有磨平一丝他?的少年意气?,所留下的痕迹也只?不过是令五官和轮廓更?加成熟深刻。
“好。”时欢蹦起来和顾之京比了?比手?势让她来这边找自?己?,然后站到扬随身边左顾右盼,“是自?拍还是拜托别人帮忙?”
“等顾之京挤过来吧。”扬随随口?道,“我看了?你的毕业演讲,做得挺好。不过就是没想到你会是代表经管的那个毕业生,看上去真是十分励志了?。”
即便好长时间没有过交集,他?的语气?还是一般无二,时欢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于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锤了?他?一下:“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我是个努力的笨蛋。”
扬随轻快地笑了?笑,问?她:“毕业以后去哪儿?”
“去芝大读PhD,八月就走。你呢?”
“麻省化工。”
“真的假的?”时欢试图扳回一城,“你托福是自?己?考的吗?”
扬随把手?中的毕业证书卷成一卷轻轻敲她头:“自?己?考的,一百零九。就考了?两次,懒得再刷了?。”
果然,当时英语只?考四十分是因为不肯学。一旦觉得有用,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说也能够考到普通人水平之上。不过这样的托福成绩并没有他?的录取院校和专业那么顶尖,时欢猜测能拿到录取大概是因为他?的软实力太强。
还是一样的恃才傲物啊。
说话间顾之京终于赶到眼前。她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扬随,又转过头去问?时欢:“班里在首大的现在都在那边等着你合影,顺便也把在景行的搜罗一下一起过去吧。”
时欢仰头看扬随:“要不要一起?”
当时高中理科实验班和重点班的学生因为一直在一层楼的缘故,其实彼此?间都不陌生,在景行和首大这些成绩特别好的学生更?是如此?,常年在第?一第?二考场前后桌,平时考完试也会聚在一起讨论问?题。
虽然是时欢班的,但是扬随应该也都认识。
“不了?,不熟。”他?招呼顾之京,“先帮我们俩在这里拍张照吧。”
时欢连忙把手?里的学士帽戴在脑袋上调整好。帽子上垂落下来的穗穗恰好挡在眼前,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占据身高优势的男生就帮忙伸手?拨到了?一旁。
三个人远离人潮找了?个人比较少的地方。顾之京跑远了?去调整拍照角度,扬随站在时欢身边,用有些低的声音说道:“电影节的时候丑乎乎的,今天还挺好看,真是女大十八变。”
时欢脸一热,嘴上争辩:“一直很好看。”
男生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之京照完照片拿来给两个人看,扬随在她的怒目而视下挑剔许久终于满意,时欢说:“那等阿京发给我,我修一修再发给你。”
不敢相信直男的审美水平,所以最好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就是已经修好的。
扬随应下来,站在原地安静几秒钟,深深看着时欢的脸:“那有缘美国再见……以前我听东华初中部的人说你是大魔王还不信,现在倒是也这么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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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才和东华的老同学合完影,恰好爸爸妈妈也到了?景行校园。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周箨也在一边。
“哇,优秀毕业生代表嗳。”妈妈把手?里的花束递给她,趁机摸了?摸她的脸,“笑笑今天真好看。”
在本科生涯结束的这一天,赞美、鲜花和祝福是主?旋律,让人也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这所校园里所经历的一切疲惫、挫败和迷茫都是过眼云烟,学生时代的意气?风发永远不会结束,就如同在过去十几年的读书生涯里一样,自?己?在未来也一定是所在领域中流砥柱的存在。
真想永远留在象牙塔。
时欢第?一次萌生出这样确切的想法,不由得转头去看周箨。
首大的老师堂而皇之地在毕业典礼上混进景行,景行在首大面前真的没有底裤。而更?加过分的是就算是他?站在一众本科毕业生里也可以很好地融入。
“我都没有见过你毕业典礼时穿学士服的样子。”
当时两个人正在关系冷淡的时期。时欢现在猜测,大概是周箨气?愤她没有履行约定报首大,还支支吾吾不肯解释清楚。
反正他?永远是那么一副闷闷的样子,有了?心事也不会明明白白说出来,她只?能靠猜。总之结果就是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参加的毕业典礼。
但仔细想想,他?现在也只?有二十四岁,连有些硕士生都比他?大。
时欢灵光一现:“我去找首大的同学借一套男生学士服给你吧?”
已经博士毕业的周老师勉强点头同意再穿上一次学士服陪女孩子合影以作补偿。得到首肯的时欢立即把学士帽往他?手?里一塞,飞跑着去追才离开的高中同学借学士服。
妈妈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抱着时欢学士帽的周箨。
“我听笑笑说,今年秋天你也要去芝加哥做访问?学者。”
周箨收回目光:“嗯。”
“笑笑一直是这个样子,有点冒失,有点幼稚。长大了?也没有变一丁点。”时欢妈妈毫不留情地在背后指指点点。
“没有。”
“我试图教育了?很多年都没有让她改过来,大概都是像她爸爸吧。”
才被?指使去买矿泉水的时欢爸爸又一次背后被?说坏话。
周箨轻声一笑。
“小箨,在美国我们够不到,笑笑就拜托你照顾了?。其实她这次去的时间真的很长,等她读完博士,大概你们也有二十七八岁了?。”时欢妈妈很认真地说,“不过我和她爸爸什么都不急,你们别担心,一切按照你们的决定和步调来,过得开心就行。我们是什么都不会干涉的。”
她怕男孩子不好意思或是感?到困扰,说得很体贴隐晦。
周箨瞳仁一缩,不自?然地偏开目光。
被?戳中了?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大概是被?长辈误会了?,即便是体贴隐晦也让人慌乱。其实以他?们现在所处的关系阶段,根本考虑不了?那么远。更?何况笑笑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不仅没有彻底摆脱和封家的关系,还在事业上处处受制于封旻,连自?己?也没有把握这场对峙要如何收场,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身败名裂。而假如时欢和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了?这一切,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
他?不敢尝试。
明知没有资格,他?却仍然在把她妈妈话里隐晦提及的事情当做未来的计划,和想要功成名就的动?力。如果不是在时欢面前自?惭形秽,拼命想要弥补自?己?的不光彩出身,以他?的性?格,大概会从始至终专注于研究,根本不会分出精力去追求那些职称和地位。
也许笑笑会不在乎,也许。但他?不敢去问?或者赌。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时刻觉得如履薄冰,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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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他?只?是出神片刻,时欢就借到衣服折返了?回来。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她跑得渗出薄薄一层汗,脸蛋也有些发红,没什么形象地撑着膝盖大喘气?。
时欢低着头,他?也低头看她。女孩子乌黑浓密的过肩发中,露出一只?十分眼熟的银质发卡。
时欢喘够气?站直腰板,发现周箨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发间没来得及收回去,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小小的“S”型发卡,侧过头来笑着向他?展示。
“是你送的,还记不记得?其实我不太常戴,因为我总是会动?来动?去不老实,怕掉下来弄丢了?。上一次戴还是高中毕业典礼和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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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收拾带去美国的东西时,时欢全家都在发愁,怎么把那么多都觉得必要的东西塞进有限的行李箱里。
爸爸妈妈在客厅将?衣服装进密封袋里抽干空气?,不放过最后一丝可利用的空间。
她坐在自?己?的卧室有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书桌,而后拉开抽屉,将?那枚小小的发卡收进了?要带走的钱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