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箨在酒店房间外走廊的尽头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上退回到电话簿的界面,他垂下眼睑,视线在“周倬云”三个字上凝滞片刻,方才唇角眉梢不自觉扬起的浅淡笑意渐渐消散,眼睛里攀上一如既往的冷暗色调。
他盯着手机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机暗灭,放进口袋。
周箨转过身正要离开,身侧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张熟悉的少年脸庞从房间里探了出来。
“哇,没看出来周神不仅背着大家谈恋爱,还是模范好男友。”陈锦程露出调笑的表情,“一拿到成绩就先给女朋友打电话汇报,都不去宣讲会的。”
陈锦程也是一起代表天城来参加决赛的东华学生。不过两个人平时只是竞赛课上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来一起参加决赛后才稍微熟悉起来。
如果说实验班的学生都是醉心于学业无心恋爱的怪人,那么陈锦程大概算是实验班中的异类,从升上高中起,身边的女朋友就从来没有断过,成绩固然不错,恋爱的作用似乎就只是辛苦学习的调剂和解压方式,在为数不多的谈话中,还流露出在和除正牌女友之外的女生有暧昧。
周箨因此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当即皱起眉问道:“你听我电话?”
陈锦程笑嘻嘻地抽出房卡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本来是想出门,但是听你在这打电话,还是和女朋友,觉得出来打断你也不太好,才被迫听完全程。”
周箨的目光在对方毫无可信度的表情上淡淡地略过,就判断出他打定了主意巧妙开脱,而非认下来,进行有效交流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大概还是心里被其他更重要的事分去注意力,再加上少年本身的性格也很少与不相干的人纠缠,他最终决定不去计较,错过身先行离开。
才走出几步,周箨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神色沉静道:“不是女朋友,不要乱传。”
对方也是东华的学生,还是常年深陷绯闻并以此为乐的不讨喜性格,而时欢年纪还小,如果他不及时澄清,任由传言发展,可能会给时欢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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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还是签了首大的保送?”
午休时间,瑞廷礼堂外的木质长椅上,少女将十六开的英语书摊开盖在头顶挡住刺眼的阳光,仰头听着左右的邵昀和周箨交谈。
邵昀抑制不住兴奋的声调充斥耳膜:“我拿了首大生物的降分录取,我们又要做校友了吗?不过保送是真的爽,从高二开始就可以躺着等上首大,往年拿到这一档录取的学长学姐都不用来学校,不像我,还要为高考考到一本线而拼搏。”
时欢无情地翻了个白眼。
作为高考一本率常年维持在99.5%以上的东华学生,邵昀如果穿着校服冲到街上,用方才的语气抱怨要“为考到一本线而拼搏”,大概是会被群情激愤的路人暴打的。
周箨用带着笑意的声音礼尚往来:“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明年我要参加集训,说不定还要进国家队出国比赛。”
听上去心情很好,还有心情主动开起玩笑,在这段时间以来算得上是难得了。时欢也受到感染,忍不住笑眯眯了起来。
完全没有想到是距离“超过周箨”的目标更远了。
少女满心只有“我认为最厉害的人也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的喜悦。心脏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涨一样,悸动得令人无法忽视。把“周箨”和“首都大学”联系起来,得到的结果就只有“般配”、“理应如此”、“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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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为此感到振奋的并不止时欢一个人。
向来五大学科竞赛的奖项都是被南方的几个传统竞赛强省包揽,天城作为北方城市已经很久没有在全国中学生学科竞赛斩头露角过了。今年周箨力压三百多考生拿到决赛第一的名次,不单是东华与有荣焉,连天城的领导都格外关注。
期末考试前,时欢拿到了新一期的校刊,发现封面是特意拍的周箨穿制服在校园里的照片,校刊编辑还用醒目的字体将他的专访名字在旁边列了出来。
照片上的周箨身穿熨帖的紫色西装站在作为校史馆的伯苓楼前。民国时期遗留的古典青砖建筑与斯文白净的少年构成了一副温柔而和谐的画面。
时欢抱着校刊认真看了好几分钟。
依旧是点漆一般的乌黑眼瞳、微微抿起的薄唇,好看到她看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陌生。
“学长真的好厉害,”阮嘉言端着打好水的保温杯坐下来,径直翻到周箨的专访,哀叹道,“这才是物竞的真正打开方式吧。我打了个寂寞,天天做题做到没觉睡,在校考试成绩还下滑。”
时欢道:“但是如果喜欢的话,难一点也没关系……”
“其实没有多喜欢,是我爸妈觉得无论如何也是一条路,一定要我试试。‘就算失败了也总比没试过就放弃好’,他们听多了成功的例子,总想着我把什么都揽过来,完全忽视了要投入进去的精力这一回事。”
时欢知道她不是在无病呻吟。在开始接触竞赛之前,阮嘉言的成绩本来和时欢不相上下,但被竞赛牵扯去精力后年段排名开始直线下滑,已经掉出前十。她一直都有比以前更努力,却改变不了现状。
而时欢也很清楚,从初二开始自己基本能保持年段前五,甚至幸运的时候可以摸一摸前三,也是因为有其他原本成绩很好的同学因为竞赛开始分心。
……这样一想,能同时兼顾竞赛和年段第一的周箨就显得更加恐怖了。
她忽然回忆起周箨一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兴趣和天赋支撑,走竞赛这条路只会断送原本可以在中高考里把握住的机会。
“要不然试着放下竞赛一段时间?”时欢试探着开口劝说,“以你的成绩,全力以赴的话,通过高考考上要通过竞赛去的学校本来也不难。”
阮嘉言靠过来挨着她:“可是我爸妈不允许我放弃,前几天才给我联系好寒假培训的老师。救命,现在这个年代,父母们好像觉得不打点什么竞赛就说明自己的孩子智力上低人一等。我倒情愿承认我是个智障,只要他们肯放过我。说起来,我倒是很羡慕你家里,竟然都没有逼着你去学竞赛。”
“啊……”时欢愣住。
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点啊。
被好友这一句话点醒,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爸爸妈妈在她读中学之后就把学习上的事情全权交给她自己安排,而时欢也早就习以为常。
记得听她提到放弃竞赛的决定后,时爸爸也只是乐观地讲了一句“我们笑笑本来就是凭高考也能考上首大的小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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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少女心里原本地位不相上下的首都大学和景行大学之间开始有了高下之分。
和无良教育机构出具的不靠谱高校排名无关,和每年两家对垒似的招生宣传也无关,左右女生心里倾向的是一点都不理性也不足为外人道的标准。
像是一颗轻巧种子在无人察觉时落在心壤,在流水一般的少年时光中悄然发芽抽枝,最终开出根深蒂固的花朵,你才开始循着花期追溯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呢?
时间的流向开始倒退,种子落入土壤时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让首都大学和景行大学有了本质的区别。
直到退回决赛成绩公布的那天晚上。
原来从那之后,走过招生宣传栏前无意间停留在首都大学上更久的目光,听到旁人谈及首都大学的种种逸闻时心里不自觉泛出的喜悦和向往,和首大与景行本身并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