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轮明月

那晚周最睡了过去, 睡到了日晒三杆。

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可也没能铺起来。第二天就放晴了, 将难得的雪给化了个干净。

周最起来后已经十点多了。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徐长安人,估摸着是出门了。

付忘言一见到他便说:“长安让你醒了去趟A大,她在那里等你。”

周最拧起眉毛, 很是不解, “去A大做什么?”

“我哪知道啊!”付忘言耸耸肩,“我只是负责传个话。”

周最:“行, 我知道了!”

昨晚他鼓足勇气向徐长安表白。当事人平静地听完, 半晌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先上楼睡觉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当时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深感无力。

没等来女神的答案。周最一夜都在忐忑不安。临近天明的时候反而沉沉睡了过去。

刚睡醒就被通知去A大,周最不知道徐长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A大是霍霆的母校。难道和霍霆有关?

带着满腹疑问,他征用了肖晓慧的小电驴去了A大。

糖水镇去A大不算远。骑电动车四十分钟。

刚下过雪, 天朗气清,空气里都湿漉漉的, 渗透着丝丝潮气。

融雪,气温似乎比昨天还要低了一两度。周少爷全副武装,顶着寒风,脸颊而耳朵被冻得通红。

手机开了导航,周最找到了A大。

同是985好像, A大明显比C大名气更大。建校的历史也更为悠久。一走进校园,扑面而来的古朴感和厚实感。

建筑略显沧桑,植被繁盛, 苍天老树应接不暇。隆冬时节,这些老树枝丫光。裸,残雪堆砌在上方。风一吹,雪片混着枯叶扑簌簌地抖落。一脚踩上去,脆生生的发响。

周最找了个车棚停好小电驴。然后给徐长安打电话。偌大的A大,他可不想大海捞针。

他拨通徐长安的号码,“长安我到A大了,你在哪儿呢?”

徐长安低声说:“我在一食堂对面的篮球场,你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

——

挂完周最的电话,徐长安将手机揣进包里。微微抬头,把目光投向那一群正在打球的男生。

这么冷的天,男生们却浑然察觉不到冷。一个个穿着单薄的球衣,有些还光着膀子,在篮球场挥汗如雨。

A大早就放了寒假。如今还待在学校的,多半是那些准备考研的学生。放假了也不回家,继续留在学校里复习。

运动是感受不到冷的。只有干坐着才觉得冷。

徐长安眼下就很冷。身上那么厚的羽绒服似乎都抵抗不了严寒,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青陵的冬天,和横桑如出一辙,一点都不温和。

她已经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周最要是再不来,她估计自己都等不下去了。

她还欠周最一个答案,也欠他一个解释。

周最对徐长安的喜欢是明目张胆的,他毫不掩饰。根本不用开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聪明如徐长安,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他之所以会亲口告诉她,想来也是因为自己态度不明,给了他期待和希望。

从小到大,徐长安被太多男生喜欢了。幼儿园就有小男生偷偷给她塞棒棒糖。小学三年级开始收情书。初中因为长得太漂亮,喜欢她的男生太多,她被全校女生孤立。高中被表白了整整三年。进入大学,爱慕者更是只增不少。

父母给了她不同于凡人的美貌。有好处,可与之相伴的困扰也不少。别的女生担心没人喜欢。她则担心有太多的人喜欢。

面对别人的喜欢,其实很多时候她是无奈和无力的。有男生偷偷暗恋她,她干预不了,只能任由他去,自己当做不知道。胆子大点的给她递情书,她默默收下,内心毫无波澜。更大胆一点的,会当面向她表白。每次她都安静地听完,然后说声抱歉。

被喜欢多了,被表白多了,她渐渐有了免疫力。

但周最不同。对面他的喜欢,面对他的表白。她断然不可能以一句“抱歉”匆匆了解,把他打发掉。

因为他的喜欢太真挚,太炙热,也太过厚重。

其实年少时能被这么一个优秀明媚的人所喜欢。这对于很多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

只是可惜她这样的人,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也背负了太多。束缚太重,瞻前顾后,实在担不起他的喜欢。

“这么冷的天,你傻坐在这里做什么?”少年人未至,声先到。

徐长安扭头,只见周最一手一袋奶茶,迈着大步子朝她的方向走来。

男生的步伐沉稳而矫健,行走间流风习习,围巾下摆处的一圈流苏一晃一晃的。

“来了啊!”徐长安冲他轻轻一笑。

“喝吧,暖暖身子。”周最把吸管插。好,把奶茶递给徐长安。

“谢谢。”

吸一小口,甜腻的奶香,热气腾腾,五脏六腑都暖了。

“说吧,找我来这里干嘛。”周最在她身侧坐下。石椅冷冰冰的,顿时把他冻了个激灵。

“那边的建筑看到了吗?”徐长安抬手指了指,“在那儿。”

周最顺着徐长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部分的建筑都被浓密的树影遮挡住,只模糊地看到了几个尖尖的角。

他点点头,“看到了。”

“那里是本科生生活区。南区是男生宿舍,北区是女生宿舍。那一大片被树挡住的都是男生宿舍。霍霆以前就住那里。”

听徐长安主动提起霍霆,周最的眼皮立即猛地跳了跳,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然后呢?”他故作镇定地问。

“霍霆他喜欢打篮球,每次都要横跨大半个校区来这个操场打球。对面是研究生楼。他喜欢和他们打。而我就坐在现在这张椅子上等他。”

周最安静地听着,不敢出声。

“周最。”徐长安轻声喊他的名字,“还记得我腿上的伤疤吗?”

“嗯。”少年点点。

那么触目惊心的一道伤疤,看过就忘不了。

“你当时怎么不问问它的来由?”

“我没敢问。”少年低语,近乎呢喃。

“好在你没问,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好如何告诉你这些。”两人近在咫尺,徐长安目光如炬,音色沉静,平静之中又流露出一股严肃,“周最,从现在开始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好好听我说完。”

周最郑重其事点头,说:“好。”

徐长安猛地灌了一大口奶茶,微微一笑,“两年前的冬天,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吃火锅。火锅店煤气泄漏,发生爆炸,我腿上的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没……没植皮吗?”周最忍不住弱弱地问。

“植皮要好多钱,我家哪里有那个条件。”事发当时,母亲为了她四处借钱,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一遍。可依旧不够。

这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会儿霍霆出事,她心念成灰,抗拒治疗。

“长安,你继续说。”

“霍霆……”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霍霆……他死了,为了救我他才死的。”

“发生爆炸的时候,他把我死死护在怀里,可他自己却没挺过来。如果那天我没有脑抽,不去吃火锅,他就不会死……是我害了他呀……”

徐长安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霍霆就躺在自己怀里,全身都是血,她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他还不停地给她擦眼泪,告诉她不要哭,他一点都不痛。

都没等到救护车,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能看到他对我笑,对我说话,叫我的名字……所以我一直都在试图留住他……”

“我每天都要跟他打电话,假装他在电话那头。事实上只是我一个人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对面空荡荡的,毫无回应。我遵守我们的约定,每两周都要回一趟青陵。我就在A大等他,就坐在这张椅子上,一等就是一天。周四坐车过来,周四又回横桑。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这个地方等他。”

“我妈妈都说我病了。觉得我得了臆想症,迫不及待的给我联系了心理医生,让我去看医生。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没病。很多时候我都能分得清楚梦境和现实。可我就是习惯自欺欺人。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霍霆是在我身边的。”

“可是,人哪能一辈子都在做梦呢。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两者泾渭分明。霍霆就是走了,不论我做什么,我都留不住他……他就是走了呀……”

“好了长安,不说了……够了……”周最将她揽到自己肩膀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别这样,我一点都不伤心,真的!”她推开周最的肩膀,“我不伤心……都过去这么久了……”

右手手心里的那杯奶茶却已经被她捏得变了形状。指节也在微微泛白。

周最怔怔地看着她。她是那么的平静,居然还能对着他笑。他心里五味杂陈,好半天说不出话。

胸腔被堵住了,难以打开。

徐长安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经过这次我妈妈住院,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要摆脱过去,好好生活。过去我的心彻底死了一遍。现在刚刚活了过来。它是那么的脆弱,战战兢兢,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装下别人。”再开口,情绪明显好多了。

她望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试着接受你,和你在一起,也可以试着喜欢你。可那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这么好的人,值得百分之百的喜欢。哪怕少一分,对你都是一种亵渎。迄今为止,我给不了你百分之百的喜欢。所以周最,你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