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津川和龟井第二次来到岐阜。
虽然是晴天,但风依然冷飕飕的。跟上回一样,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警部来国营铁路岐阜车站迎候着他们。在使劲打了个喷嚏以后,野崎说:
“感冒了,怎么也好不了,真伤脑筋。”说完又使劲打了个喷嚏。
“我的支气管不硬实,所以也常感冒。”十津川一面竖起外套领子一面安慰地说道。
“要治疗感冒,还是鸡蛋酒效果最佳。”龟井从旁插嘴说,“医生说,怎么吃药都没有鸡蛋酒效果好。”
“那今晚喝喝试试。”野崎耿直地回答道。
三人乘上等候着的车。
“想立即去看遗体。”十津川说。
“去医院。”野崎命令驾驶汽车的年轻警官道,随后又对十津川说:“解剖该结束了,所以也许就明白了。”
“电话里不是说好像是淹死的吗?”
“尸体漂浮在长良川里时被发现的,挂在停着的船体上。”
“有外伤吗?”
“据我们看没有。”
“可真奇怪啊!”
“是的。叫山本的那个饲养鱼鹰的渔夫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中学时代曾经在游泳部呆过,不过,据说不是运动员,而是干事。尽管这样,也不是那种说淹死就淹死的人。”
“尸体被发现之前他的行动你们知道吗?”
“据家里人说,前一天吃罢晚饭后他出去钓鱼了,是晚上8点左右。”
“这么冷还出去钓鱼?”对钓鱼不感兴趣的龟井露着吃惊的神色问道。
“据说喜欢钓鱼的人冷一点根本不当回事的。”野崎笑道,“事实上,在离发现尸体的场所大约1公里的上游河滩上找到了钓鱼工具、煤油提灯和怀炉等东西。”
“已经证明那是山本的东西吗?”
十津川一问,野崎立即点了点头。
“家里人作证说那是山本的东西,而且放钓鱼工具的挂包上写着‘山本’两个字。”
“会不会是喝醉了酒掉进河里的呢?”
“若是事故死亡,能考虑的只有这种可能性。据说山本喜欢喝酒,再说天气寒冷时喝点酒也许最好不过了。河滩上也掉着喝空了的小酒瓶,但不清楚这是否是山本喝的。大概是最近道德观念下降了,河滩上到处扔着空瓶和罐头啤酒的空罐头。”
就在野崎他们谈话间,车子到了大学医院。
山本的解剖已经结束,十津川看到的是一具被缝合了的尸体。
前些日子刚见到的人如今冰凉地躺在眼前,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有比人的命运更虚无缥缈的了。
担任解剖的中年医师把结果告诉了十津川他们。
“肺部进了相当多的水。”医师语气冷静地说道。
野崎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
“就是说,是淹死的啰?”
“是的,显然是淹死的。”
“没有出现药物反应吗?”
“是指淹死前会不会吃了安眠药或是其它什么吗?”
“是的。”
“从胃里没有出现那种药物反应,也没有注射的痕迹。”
“酒精呢?”
“酒精反应是有的,可以认为喝得相当多吧。大概是喝醉后掉进河里的。”
“关于那水……”
“啊?”十津川一插话,医生立即朝他反问道,“是什么水?”
“是指进入肺部的水。”
“那又怎么啦?”
医师皱着眉头,用惊奇的眼光看了十津川一眼。
“我认为有必要做一下那水的水质检查。”
“没有搀入什么毒物呀。”
“这我知道。如果是毒死的,你这医生哪会不知道呢。我说的是:是不是长良川的水?”
“我也认为有必要做水质检查。”野崎也赞同十津川的意见,“如果这儿做不成,就请县的水质检查所做。”
野崎对医师这么一说,医师立即耸起肩膀说:
“水质检查这么点小事,这儿也能轻而易举做的。”
“那么,一有结果请马上打电话告诉我。”野崎说。
十津川他们暂且进了县警察署。
跟署长寒暄了一番以后,十津川和龟井请野崎给他们看了山本留在河滩上的钓鱼工具。
都是些漂亮的工具,与这么寒冷的季节还晚上出去钓鱼的钓鱼迷十分相配。钓鱼竿不是现时流行的玻璃纤维棒,而是老式的竹竿——是支精心制作的能接能卸的钓鱼竿,听以起码值二十三万日元吧。
“是去钓什么的呢?”十津川问了一下野崎。
“家里人说大概是去钓鲤鱼吧。那竿子也是钓鲤鱼用的,听说以前山本也晚上出去钓过鲤鱼。”
“一条也没有钓到吗?”
“是的。不过,听说鲤鱼花一天时间钓上一条算是好的,所以一条都钓不上也并不奇怪。”
野崎说着时,近处的电话响了。
野崎去接了那个电话,说了一阵子,一放下话筒就朝十津川微微一笑,说:
“多亏让做了一下水质检查,肺里的水听说不是长良川的水。”
“这就是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的啰?”十津川也瞪大了眼睛。
“还是被人淹死的呢?”野崎说,“听说从肺里检查出了漂白粉。”
“这就是说,是自来水啦?”
“大概是吧,另外,还检查出了一样有趣的物质。”
“什么东西?”
“氟。”
“要是氟,那是适于预防蛀牙的那种物质吗?”
“是的。许多牙科医生建议在自来水里搀入氟,以预防蛀牙。但也有持反对意见的,所以有的县实施,有的县没有实施。”
“可不是。看来淹死的场所只能局限在几个地方?”
“但愿如此。”
野崎在吩咐部下的刑警找出自来水里搀入氟的县以后,对十津川和龟井说道:
“要看被害者的随身物品吗?”
“一定要看看。”
野崎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包袱,把它打开在桌子上。
里面出现了死者山本的手表和钱包等东西。
钱包里装有三张1万日元的纸币和五张1千日元纸币,合计3.5万日元。这作为款额来说难以判断是大是小,但作为他杀来说,显然不是窃贼所为。
手表是国产品,但也起码值五六万日元。
湿漉漉的七星牌香烟以及英国打火机。这打火机已经干了,很容易地打着了火。
还有一枚金胸针。
“其它东西都知道是死者的,只是这枚胸针不知道是谁的,我们正在发愁呢。”野崎说明道,“因为是女人的东西,所以不会是死者的,他夫人也作证说不是她的东西。”
“除了夫人以外,死者还有其他女人吗?”
“不清楚。我们正在调查,但至今没有出现像是他情妇的那种女人。”
“原来是这样。”
十津川点了点头,假若是给其他女人的礼物,不放进盒子而直接放在口袋里就总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这黄金工艺品真精巧啊!”
十津川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枚胸针。
图案是只蝴蝶,很是平常,但雕刻却十分精致。
“哎呀!”十津川突然轻轻喊出声来,不一会儿,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哪会呢!十津川边想边翻过来看了一下胸针。
十津川在巴黎的ICPO(国际刑警组织)工作时送给情人妙子一枚胸针。那是在巴黎市内的一家宝石店买的,工艺跟这一模一样。
但是,不能因此而断定这是他给妙子的。不能说完全没有相同的东西,很有可能日本的旅行者在那家商店购买了相同的胸针。
可是,将视线投到背后时十津川轻轻地哼了一下。
Je t\'aime——爱你
这是十津川买胸针时特意请那家店雕刻的一句话。
果然没有错。
这枚胸针就是十津川送给妙子的那一枚。
十津川闭起双眼,拼命地回忆着自己与妙子见面时她的胸前是否别着这枚胸针。
来飞机场迎接时隔两年回国的十津川时,这枚胸针在妙子胸前闪耀着光芒。这记得很清楚。
可是,要说最后一次见她时就不清楚了,谈到失踪的妙子是否带走了胸针那就更记不起来了。
“您这是怎么啦?”
经野崎一问,十津川恍然醒悟过来,将拿在手里的胸针放回到了桌上。
“您看到过这枚胸针吗?”野崎又问道。
十津川不想被人觉察到内心的波动,轻轻地干咳了一下。
“我只是在想这枚胸针跟我在巴黎时看到的工艺品很相似。”
“经您这么一说,背面倒是雕刻着法语哩。可死者没有去过法国,他的家族中也没有人去巴黎旅行过。”
野崎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为什么死去的饲养鱼鹰的渔夫随身物品中,会混着一枚漂亮的胸针呢?
野崎叼起一支烟点燃以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认为,反过来说,这枚胸针因此也许会成为解开这次案件之谜的关键。”
看着野崎那坚韧不拔的样子,十津川心想:总有一天会找出胸针的主人吧,或许还是在这之前老老实实地交待的女子。作为一名以查明事件真相为己任的刑警,不应该徇私保密,这很可能会辜负协助着自己的岐阜县警察署的期望。
“其实……”
十津川下决心刚要说时,年轻的刑警朝野崎喊道:
“野崎警部。”
“什么?”
野崎转过脸去,十津川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是关于那氟的事。”年轻刑警对野崎说,“刚才询问了一下县自来水局,他们回答说,现在哪个县自来水里都没有放进氟。当然岐阜县也如此。”
“什么?”
野崎与十津川面面相觑。野崎又把目光投向年轻刑警:
“我记得几个月前围绕自来水里能否放氟的问题有过一场争论,当时听说已经在几个县里自来水里放进了氟的……”
“听说发生那种争论以后,因为害怕引起混乱,所以各地都停止往自来水里搀入氟了。”
“那为什么尸体肺里的水中搀有氟呢?”
“谈谈我的想法。”
龟井插嘴说。十津川和野崎将视线转向他。
“听听阿龟的意见吧。”
经十津川一催促,龟井习惯性地用手指尖揉着鼻子说道:
“前提是这是凶案……”
“十有八九这是凶杀。”
“罪犯不知道全国的自来水中已经不准搀进氟了,所以会不会是自己买来了氟搀进自来水里的呢?就是说为了让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某个县去。”
“转移到过去自来水里搀入氟的县或市去,是吧?”
“是的。反过来说,罪犯是用没有搀入氟的县或市的自来水杀人的。”
“为什么要干这种烦琐的事呢?”
“为了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假定罪犯在岐阜市内杀了人,但如果使用搀进氟的自来水的县或市离这儿起码有100公里,那就对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很有帮助啰。”
“可不是。”
“但所有县和市都停止往自来水里搀氟了。这就是说,罪犯所做的一番努力没有起任何作用。岂止是这样,反倒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怎么样,他的推理?”十津川瞥了野崎一眼。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野崎微微一笑,但马上接着说,“只是罪犯用自来水把人淹死,将尸体抛进了长良川,企图假充事故死亡,如果龟井刑警的话猜对了,我认为没有必要干这种烦琐的事。”
说着野崎歪起了脑袋。
当夜,十津川和龟井住宿在长良川边上的旅馆里,离死去的山本经营的旅馆还不足100米。
换上睡衣,两人并排铺开被子躺了下来,但十津川怎么也睡不着,眼前不时浮现出在县警察署看到的那枚胸针。
十津川趴在被子上,叼起了放在枕旁的香烟,然后朝旁边的龟井搭话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龟井也蓦地爬起,跟十津川一样趴在被子上。
“什么事,警部?”
“关于被害者随身物品中的那枚金胸针。其实那是我送给妙子的那一枚。”
“真的吗?”
龟井睁大了眼睛。
“确实是的。不会错。若是事故死亡,不说倒也可以,但山本的死无论怎么考虑也总让人怀疑是被害的,所以事先想对你也说一下,到明天打算也告诉野崎警部。”
“为什么那枚胸针会装在被害者的衣兜里呢?”龟井也提出了这一理所当然的疑问。
十津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放在烟灰缸里的香烟上冉冉升起的白烟。
“不知道啊。”他说,“连她的下落都还不明。不知道是来岐阜了呢,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再说透一点,甚至连妙子的生死都不明。妙子如果遇见了杀死首尾木明子的犯人,那么她也有可能被害了。但毕竟这话没有说出口来。
十津川并不是一个遇事爱讲凶吉的人,但他内心有种不安,似乎一说起妙子的生死,妙子就可能会那样的。
人是软弱的,所以一旦往坏的方面想,那就没完没了了。十津川害怕自己的这种心情。
“但妙子绝对不可能是犯人。”龟井安慰似地说。
“那当然咯,阿龟。”
十津川用生气似的声音说道,但他自己也明白,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因为自这次的案件开始以来,十津川发觉自己对妙子不知道的太多了。不是妙子对他保密,而是他以自己的忙为理由不去努力理解她。
放在壁龛里的电话声音低沉地响了起来。
拿起话筒的龟井说了声“给我接上”以后对十津川说:
“是东京的井上刑警打来的。”
十津川接过话筒,等了两三秒钟以后电话里传来了井上刑警充满活力的声音:
“今天出席了警部您告诉我的同人杂志的例会。”
“那么,写那封信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吗,原来找到了。”
十津川就地重新坐了坐。
“名字叫长田史郎,据说是个受波德莱尔(法国诗人,主要作品有《恶之华》等。诗中歌咏死亡,描写病态心理,充满悲现厌世情绪。生于1821年,卒于1867年)影响的自称诗人。”
“你说是据说,是因为没有能见到他本人吗?”
“他没有出席例会。给出席会的男男女女看了信笺上的那首诗,都说一定是长田史郎写的。就是说模仿波德莱尔的诗是长田写的,笔迹也是他的。”
“他的地址知道了吗?”
“请他们告诉了,我去找了一下,是一幢低级公寓,在从东武线的草加下来走十二三分钟的地方,但遗憾的是没有能见到他。”
“会不会是出去旅行了呢?”
“据管理员说,去年年底离开了公寓,说是去旅行,但一个多月过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房间检查了吗?”
“请管理员在场,看了一下,一间六间铺席的起居室,另有一间厨房,据说房租每月1万日元。房间里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衣柜,简直叫人吃惊。只有电暖炉和压扁的被子,还有书。不愧为自称诗人,惟独书很多,两只大书箱里装得满满的。几乎都是文学方面的书。”
“信和照片呢?”
“想找到这些东西,可一张也没有找到。好像他本人或是谁处理掉了。”
“长田史郎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据杂志的同人们说,年龄32岁,他自己说肄业于某大学的医学系,但这无法确认。他话语不多,给人感觉性格阴沉,即使出席例会也几乎不讲话,但一旦开口,就说得尖酸刻薄,以致使在座的人都感到扫兴。”
“对呀,是有这号人的!”
“据说在草加的公寓里住了近一年,但几乎不跟邻居来往,问邻居,问管理员,都说不清楚长田这个人。住在右邻的一对年轻夫妇说,即使走廊上见面也不打招呼,多数时候闷在屋里,所以心想他大概是个炸弹狂或是什么的。”
“长田这个人和妙子的关系呢?”
“据同人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井上干脆地说道。可是,没有关系的男人会写那种媚言媚语的诗寄来吗?
跟妙子有过关系的那个人,会不会是长田史郎呢?
“明天还要调查这个人吗?”
“嗯,给我调查,把妙子的照片拿去,问一下公寓的管理人,她有没有去找过长田史郎。她的照片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
十津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脸色有些苍白,因为他觉得终于要触及妙子的创口了。她的创口同时也是十津川的创口。
翌日前往警察署一看,首尾木美也子也在那儿。
十津川一走进被用来当作搜查总部的屋子,坐在椅子上的美也子立即站起身来,狠狠地盯着他。
“都是你造成的!”
美也子的声音过大了,所以屋子里的刑警们都一齐看着这边。
十津川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说道:
“什么是我造成的?”
“山本叔叔的死。如果你们不为姐姐的事那样大嚷特嚷,就不会到这种地步的。”
美也子脸色苍白,仔细看去,脸颊上的筋肉在微微抽动。
“哎,你坐下。”十津川说。
美也子耸着肩,不想坐下。
十津川问野崎,美也子的事办完了没有。
“她的证言已经得到了。”野崎答道。
“那么不去外面走走吗?”十津川站起身来邀美也子说。
“为什么要去外面?”
“想跟你说重要的话呀。有许多事情想跟你在安静的地方说说。”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跟你说的。”
“放老实些!”
十津川冷不妨抓住美也子的胳膊,就那样把她带到了警察署外面。
十津川一松手,美也子立即气愤地用手抚摸了一下方才被抓着的胳膊。
“东京的警察还要蛮动武呀?”
“有件事务必想问问你。能对我说吗?在那边一边散步一边说也行。”
“要是说不愿意,你要逮捕我吗?”
美也子依然板着脸说道。她眉目清秀,所以格外令人生气。
十津川想知道的,是隐藏在她这副严肃表情下面的那一侧的东西。
“我可不打算逮捕你。你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所以就是逮捕你也不能保证跟我们说吧。”
“那当然。即使遭受拷问,我也根本不想跟警察说什么。”
“说拷问就夸大其词咯!”
十津川不禁露出了苦笑,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叼起了一支烟。
“可以吗?”
他跟美也子打了招呼以后点燃了烟。
美也子默不做声。
“如果你什么都不愿说,那我来说,你听着好吗?”十津川下决心开口说道。
“什么话?”
“我这样的人也有一位女子跟我订了婚,名字叫岩井妙子,是一位性情温柔的女子,对我来说似乎太不相称了。”
听着十津川的话,美也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料到一个严肃的刑警会突然开口谈起自己的未婚妻来。
“几天前她突然失踪了……”
十津川边说边朝长良川挪开了脚步。
美也子也被吸引着开始走起来。
河面上反射着冬天微弱的阳光。十津川朝沿河的道路走去。
“她的母亲在拼命寻找,但没有找到。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只知道她的失踪跟这次的案件有关,跟你姐姐首尾木明子的死以及渔夫山本的死有关。”
十津川想向美也子和盘托出。他也知道这是危险的赌博。如果美也子是犯人或即使不是犯人但却与犯人关系密切,那这就成为资敌行为了。
可是,这次的案件无论如何需要美也子的协助。要想解决案件,就得知道夏娃即首尾木明子三年的经历;而要知道这经历,第一步就得解开这样一个谜,即三年前她为什么突然从岐阜销声匿迹。从最看重首尾木名誉的首尾木夫妇那儿大概是打听不到什么的,这样,就只有明子的妹妹美也子了。
“岩井妙子这个人,我不认识。”
美也子依然板着脸说。却不想回去,也许她听着十津川的话不知如何是好,另一方面也开始感到兴趣。
“我想妙子大概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您为什么说有关系呢?”
十津川停住脚步,朝泛着黯淡光的河面看去。
“理由有两点,一点是,妙子失踪的时候信里写下了这样的话:‘也许有助于你解决这次的案件。’另一点是,山本的衣兜里装着一枚金胸针,是枚蝴蝶形状的胸针,那是我从巴黎买来送给妙子的。胸针的背面用法语刻着‘爱你’。”
“我不信。”
“哪点?”
“我根本不信什么山本叔叔拿着叫什么岩井妙子的人的胸针死了……”
“要是怀疑,可以回警察署去叫他们给你看一下随身物品,的的确确有的。”
“不过……”
美也子把话停顿下来,露出一副思索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脚下。
“不过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啊。可是,我想只要你协助我们,这谜会解开的,而且我相信能找出杀死你姐姐和山本的犯人来。”
“山本叔叔是出事死的吗?”
“你把自己欺骗到什么程度才舒心呢?”
十津川忍无可忍,语气严厉地把美也子责问了一顿。
美也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十津川朝露出这副神情的美也子不由分辩地说道:
“你一定认为山本不是出事死的,而是被谁杀害的。明子在东京被害时,作为妹妹的你和你的父母都不想承认那是明子,这是因为你们有这样一种心情:不想把大腿上刺有蔷薇文身的那种女人认作是有门第的首尾木家族的女儿。但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可能你们还预感到明子的死一定会成为导火线,发生可怕的事情,是这样吧?”
“……”
“正如你和你父母所预感的,果真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渔夫山本死了。知道明子死的时候,你照理应该清楚这不是单纯的事故死亡。”
十津川定睛看着美也子。她低着头,不想回答。
十津川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连自己的私生活都对你说了,并不是想得到你的怜悯,而是因为岩井妙子这个独生女儿也许会成为第三个牺牲者。不光是她,也许另外还有人牺牲,我是想防止出现这一事态,所以无论如何需要你帮助。”
“……”
“还是不行吗?”
“……”
“真拿你没有办法。算了!”
十津川放低声音说道,随即转过身去挪开了脚步。
“警部。”一直默不做声的美也子突然朝着十津川的背喊道。
十津川慢慢回过头来。
“什么事?”
“您想知道什么?”
“关于明子的一切。想请你谈谈她三年前失踪的理由以及直至三年后在东京浅草被害的经历。”
“请跟我到家里来。”
“跟我说吗?”
“总之请您到我家里来,我父母亲在警察署那儿。”
美也子在前面朝玉井街迈开了步子。
十津川大步紧追而去。
每次跨进首尾木家那昏暗、古旧而森严的大门,十津川便想起了一个世家的分量。
幸乎不幸?十津川的父亲是个平凡的薪俸生活者,母亲也是一家小面包店店主的女儿,所以十津川从未考虑过自己家的名声和家的分量这类问题。
所以十津川不清楚首尾木家在这岐阜市有多大分量,这分量又有多少压在首尾木夫妇以及眼前的首尾木美也子的肩上。也不清楚在东京被害的夏娃即首尾木明子过去肩负的分量。
他想知道这一切。因为他想:如果能理解这些,也许就能理解对警察执意不想开口的首尾木家人的心情,也许有助于解决案件。
十津川被领到独间房的茶室里,美也子默默地沏着茶。恐怕是想谈些什么而把十津川领来了,一时还难以下决心吧。
十津川心里这样思忖着,于是决定静候对方跟自己说话。
“刚才您说的事是真的吗?”
美也子给十津川端上沏好的茶以后,凝视着他的脸问道。
“什么事?”
“您该结婚的那一位下落不明,处境危险的这件事呀。”
“不是假话。我想她被卷进了跟你姐姐同样的事件。”
“可看上去您好像不大在乎似的……”
“是那样吗?”
“是的。事实上您不是去寻找那位岩井妙子的下落而在这地方吗?”
“我是刑警。”
“就是说公事要优先于私事,是吗?”
“是的,而且我想,如果是根源相同的案件,那么解决了这边的案件也许就找到了妙子。再说……”
“再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担心她吗?”
十津川的脸红了。美也子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
“那就协助我们吗?”
“就一件事的话。”
“什么事?”
“您是想知道我姐姐的事吧?”
“是的。凡是明子的事,我们什么都想知道。三年前她为什么突然从这岐阜失踪?你能从这理由谈起就好了……”
“姐姐失踪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大概是她个人的理由吧。”
“不像是。”
“总之跟首尾木家没有关系。”
美也子说道。她越这样说,十津川就越不得不往相反方面考虑。一定有什么深刻的理由。但他觉得再怎么追问美也子,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开口的。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请您稍等片刻。”
美也子站起身来,旋即离开了茶室。
十津川一动不动地抱着胳膊,等候着她回来。究竟协助些什么呢?
过了五六分钟,美也子手里拿着三封信回来了。
“给您这个。我能够协助警察的,就是这一些。”
美也子说着将三封信放在十津川面前。
收信人姓名全是“首尾木美也子”。
翻过来一看,三封都是名字不一样的女子名字,但笔迹相同。三封信的寄信人都是首尾木明子。
地址也完全不一样。两封是从东京寄来的,一封是从遥远的冲绳石垣岛寄来的。
“是明子寄来的信吧?”
十津川确认似地问道,美也子立即声音生硬地说:
“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十津川耸了耸肩,决定读一下信封里的内容。可是,使人吃惊的是,每个信封里面都是空的。
“里面的东西烧掉了。”美也子抢先说道。
“可为您担心呢,警部。”十津川一回到县警察署,龟井刑警就舒了口气似地说道,“突然不见您的踪影,还以为您怎么的了。因为还有金胸针这件事嘛。”
“这边情况如何?关于杀死山本渔夫的犯人像是能抓住些什么线索吗?”
“似乎很难呀。”龟井低声说,“总之有关的人采取不合作态度。我很同情县警察署的野崎警部。”
“首尾木夫妇刚才该是在这儿,有没有作过什么可供参考的证词?”
“好像一口咬定与此案无关。就在刚才律师来了,一起回去了。据说是这座城市有名的律师,但听说这律师也姓首尾木,当然是同族的人。”
“怪不得。”
十津川不禁露出苦笑,这时野崎警部上前来说道:
“不吃点饭吗?”
桌子上摆着带酱汤的炸肉排盖交饭。
“味道不太好,但足够吃的。”野崎说。
县警察署的年轻刑警替他们沏上了茶。
拿起筷子后,十津川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对野崎说了那枚胸针的事。
野崎那张慈祥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您担心了吧。我谅解您的心情。”
“谢谢。”
“所以十津川君您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岩井妙子拿着的金胸针会在被害者的衣兜里呢?”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明白,心里只是想:起码妙子的失踪与这两起凶杀案并非无关这一点,这下算是清楚了。”
虽然十津川心里是那样地牵挂着妙子,但那种话在野崎面前实在难以启齿。十津川给野崎看了从美也子那儿借来的三封信封,对野崎说自己打算马上回东京去。
“里面没有信的内容叫人感到有点遗憾,但幸好三封都写着地址,所以也许能设法寻找到首尾木明子三年的足迹。”十津川说。
当天,十津川和龟井一起离开了岐阜。
在名古屋换乘了新干线,这时开始下起雪来了。
去年年底天气暖和,但进入今年以后好像骤然寒冷起来,下雪也多起来了。
“首尾木明子除了这三封信以外还给妹妹写信了吧?”
龟井一面望着飘舞到车窗上的细雪一面向十津川搭话说。
“从失踪到死亡有三年时间,一般会考虑寄出了更多的信。”
“还是忘不了故乡啊!”
“而且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家吧。”
“真想读读信的内容啊。”龟井不无遗憾地说。
十津川也在考虑:那里面到底写着些什么呢?是必须拋弃岐阜,销声匿迹的理由呢,还是那种暗示自己死的话语呢?
到东京晚点了20分钟。虽然这里没有下雪,但下着冰冷的雨。到了晚上也许会变为雪了。
从邮戳看,三封信中最早寄出的是三年前的6月25日。首尾木明子离家出走据说是3月10日,所以,那是三个月后寄出的。
信上的地址是:新宿左门街青叶庄。名字为田中良子。
十津川决定在回署前顺便到那儿走一趟。
在国营电车新浓町站下车后往四谷3段方向走去,右侧有一座因《四谷鬼怪故事》(日本歌舞伎脚本《东海道四谷鬼怪故事》的简称)而闻名的祭祀阿岩(《四谷鬼怪故事》的女主人公)的神社。
叫“青叶庄”的公寓就在那附近。有裂缝的粉刷着灰浆的墙壁被雨淋湿了。
十津川仔细观察着,自然而然与首尾木明子死前租借的原宿的豪华公寓作了一番比较。这幢木造的粉刷着灰浆的公寓每月最多1万日元的房租吧。从这低级公寓迁移到每月房租18万日元的豪华公寓,她本身是怎样变化的呢?
刚好是吃晚饭时刻,一走进昏暗的门口,顿时飘来一股咖哩饭的香味和烤鱼的香味。
在管理员室里,一位胖墩墩的中年妇女在煤气炉上烤着饼。
十津川一出示警察身份证,她立即露出惊异的眼神大声叫起来:
“啊?!”
“这里三年前应该有个叫首尾木明子的人租着房子,是吗?”
“首……叫什么来着?”
“不,也许是田中良子这名字。是这个人。”
十津川给对方看了明子的照片。管理员取出眼镜戴上,凝视了片刻以后说道:
“要是这个人,是租过2楼房间的,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会错吧?”
“嗯,是田中,错不了。她怎么啦?”
“死了,被人杀死了。所以我想问,她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请等一下。”
女管理员轻轻抓起烤好的饼放进碟子后,在桌子抽屉里乱翻了一阵,不一会儿抽出一张合同,放在十津川面前。
是张写着田中良子名字的租借合同。签合同的日期是3月15日。她离家出走是3月10日,所以期间有5天的出入,也许这期间住在旅馆或饭店吧。
“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
“约莫有半年吧。9月份时突然不见她踪影了。”
“会不会是搬家了呢?”
“什么招呼都没有打,是突然不见踪影的,还放着两三件行李呢。”
“在这期间,她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指的是什么?”
“工作呗。如果不干工作,就生活不下去吧。还是什么地方给她寄钱来的呢?”
“要说工作,那还是我替她介绍的哩!”管理员洋洋得意地说,“过了两三天,田中问我有没有什么活好干,于是我问她会干什么,她说会谈会写法语。是法语哩!”
“后来怎么啦?”
“我对她说:大街上有一家专干翻译工作的小公司,你到那里去问问看。所以,可能是干翻译的工作吧。”
十津川把龟井留在公寓,请他再详细地向管理员打听田中良子的事,自己随后来到大街上。
写有“太阳翻译工作室”字样的招牌映入了十津川的眼帘。正如管理员听说的,屋子很小,只是招牌大得出奇。
从晚上6点这一时间考虑,心想可能不会有人,可走近一看,里面点着灯,还传来了打字的声音。
推开门进屋一看,只见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煤气炉旁打英文。
“有什么事吗?”那男子歇下手,看了十津川一眼。
一站起来才知道他右腿有点儿瘸。
十津川向他出示了警察身份证以后,给他看了首尾木明子的照片。
“要是她的事,我可记得很清楚。”
那男子不无怀恋地说道,随后掏出名片递给十津川。
那名片上写着:
太阳 翻译工作室经理 宫坂敏广
“说是经理,可职员只有两个人。”
宫坂挠挠头说。不等这边发问他就这么说了,十津川觉得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为人之老实。当然,即使老实人,也丝毫不能保证他不杀人。
十津川又看了一下宫坂的脸,心想宫坂也许是首尾木明子从岐阜来东京后,第一个亲切地跟她说话的男子。
“她在这儿干什么工作?”十津川环视着室内问道。
桌子上堆着各国的报纸和杂志,散发着一股油墨的气味。
“请她翻译登在法国杂志上的散文和小故事等,译笔有点生硬,但很准确。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长得很漂亮。这屋子您也看到了,乱七八糟的,可她来了以后就变得整洁明亮多了。她怎么啦?”
“死了,被人杀死的。”
“不会吧……”官坂说不下去了,“是谁把那么好的姑娘……”
“我们在千方百计寻找呢。在这儿她干到什么时候?”
“大约半年。”
“辞职的理由是……”
“哪有什么理由啊,我们真想请她永远干下去,可有一天她突然不露面了。那是9月末吧。我很担心,到处寻找,可还是不知道……”
“失踪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比如说,跟其他职员吵架啦,有奇怪的人来找她啦……”
“大伙儿可喜欢她呢!那张没有化妆的脸给人一种清洁感。没有奇怪的人来找过她呀,也没有来过奇怪的电话。”
“那就是说没有任何预兆突然辞职的啰?”
“是的,所以我都以为她出什么事死了呢。”
“结果还是不知道理由吧?”
“嗯。只是……”
“只是什么?”
“也许跟这无关,她在辞职前不几天,请假作了一次旅行。”
“是去岐阜吗?”
“不,她去的是仙台,但却撒谎说是去广岛。”
“真的去了仙台而不是岐阜吗?”
十津川之所以这样絮叨地叮咛,是因为仙台这地名的初次出现,他感到困惑莫解。本来仙台与这次的案件毫无关系,倒是并没有必要为之困惑的,可是……
“真的。刚好同一个时候,我们的一位老主顾出差去仙台,告诉我说在那儿见到了她。”
“你跟她说了这件事吗?”
“嗯。回来后过了两三天,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下。”
“怎么反应?”
“她突然脸色苍白地说:我根本没有去过仙台。那副表情太严肃认真了,所以我都觉得自己问得多不好。”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去仙台干什么吗?”
“是的,随后她就连理由都没有说就辞掉了工作嘛。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也许是我问了仙台的事而辞职的吧。”
“她有没有说起过岐阜?”
“没有。岐阜怎么啦?”
“是她的老家。”
“这我不知道。说是出生于东京,所以我一直是那么认为的。”宫坂摇了摇头说。
十津川凝视着宫坂的脸。这男子认识首尾木明子,在这一点上他也是嫌疑犯之一。
“你不是喜欢她吗?”
十津川这么一问,宫坂刹时满脸通红。
“她被人杀了,可你还这样问,这不是有点轻率吗?就说是警察,也……”宫坂语无伦次,说话都不自在了,以至连提问的十津川都有点不知所措。
“但你是喜欢她的吧?”
“嗯。哎,要说讨厌嘛……”
宫坂突然脸朝下,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津川道过谢,一出翻译工作室就径直回到了青叶庄公寓。
十津川把宫坂敏广的名片递给等候着他的龟井刑警,说道:
“这个人也许是嫌疑犯之一。这边情况如何?关于首尾木明子的事,知道点什么了吗?”
“问了一下这里的几个居民,其中两个人知道她三年前住在这儿,只是说她漂亮文静,是个好人。首尾木明子好像没有谈起过岐阜,也没有说起真姓名,似乎非常小心谨慎地过着日子。”
“没有谈起过仙台吧?”
“这没有听说。仙台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也许跟案件没有什么关系。”
十津川先这么说了以后,便将宫坂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龟井。
“是仙台呀?”
面对这初次出现的地名,龟井也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
“如果具体知道是仙台的什么地方,就能明白是否与案件有关,可是……”十津川也这样说道。
乘地铁回到浅草警察署已是将近晚上7点了,但搜查总部的人还都留在署里。
其中的井上刑警迎候十津川说:
“正好,警部,中山英次刚才来了,等着您呢。”
“中山英次?”
“是那个与首尾木明子同住一所公寓的歌手。”
“啊,想起来了,是住在她隔壁的人。”
最近刚出名的流行歌歌手中山英次跟他的经纪人一起等候着十津川。
“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刚好去北海道巡回演出,回到东京来听说警察找我们,所以赶紧来报到。”说这话的,是看上去比中山大两三岁的经纪人。
28岁的中山英次默默地用手指摸着他那花哨的方格花纹的西服领子。
“对不起,经纪人请出去好吗?”十津川说。
“为什么我……”
还没等经纪人发牢骚,龟井就说了声“走廊里也有暖气”,便抓着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拽到了室外。
“那么,”室内只剩下两人,十津川这才对中山说道,“给我谈谈你邻室的铃木京子好吗?”
“为什么把我的经纪人……”
“想跟你两个人谈话嘛。你跟她要好吗?”
“玩过两三次吧。”中山笑了笑。
“那是指跟她睡过觉吗?”
“警察您也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开门见山地说这种人家难以启齿的事啊?”
“怎么样?睡过觉吗?”
“是的,那是她的工作嘛。”
“跟男人睡觉是她的工作?”
“她是妓女嘛,而且是高级的。收的钱可多呢!”
中山又笑了一下,是个爱笑的人。
果然如此!十津川想道,内心突然掠过一阵悲凉。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地同情着被害的首尾木明子吗?
尽管如此,一个离开岐阜,帮助别人搞翻译的年轻女子,不到三年就当上了高级妓女,期间感情和生活的差距有多大啊!
“她长得可漂亮呐。这种类型的女人一般都只会瞎聊,可她不一样,懂事理,就是说……”
“有教养……”
“对,有教养。”
“她有没有管自己称作夏娃?”
“嗯,行业上的名字是叫夏娃。她曾经告诉我说,打电话来的男人如果问:‘是夏娃吗?’那他就是客人。”
“人家管她叫夏娃,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但夏娃这名字,她可是很般配,既年轻又漂亮,总觉得有点神秘。”
“像是加入什么组织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就是我问她,她也只是笑笑,不会告诉我的。”
“你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客人?”
“好像也有有名气的人,可名字她没有告诉我啊。替客人保守秘密,是那种行当的礼仪,所以她忠实地遵守这一点。”
“那你看到过她的裸体啰?”
“这个么……”中山用手蹭了蹭鼻子,“总不会跟穿着衣服的女人上床啊。”
“那你还记得她右边大腿上刺着蔷薇文身吗?”
“蔷薇文身?经你这么一说,右边大腿上倒是经常缠着绷带的。我叫她把那种不风雅的东西取掉,可她绝对不取。没想到那下面刺着文身!她和文身是不相称的。”
“有没有说起岐阜?”
“没有,一点也没有,倒是在仙台看到过一次。”
“仙台!?”
“突然发出那么大声音,可把我吓了一跳。”
“请详细谈谈。”
“去年10月底,我有事去了一趟仙台。大概是下午2点左右吧,我和经纪人一起在仙台站下了车,一出站就看到她在出租汽车站。视线碰在一起,所以我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可她装着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我还在觉得奇怪的时候,她乘出租汽车走了。”
“后来呢?”
“回东京后遇上她时,我说了在仙台见到她的事。于是她说:‘我没有去过仙台啊!’我可真抓了瞎了,心想那可能是长得很像罢了,现在想来,那准是她。”
“关于她,还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是个美人,有教养,而且身材又匀称……”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关于她你是怎么想的?是爱她呢还是恨她呢?”
“爱她?”
中山哧哧地笑了起来,十津川皱起眉头:
“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
“我再红一点的时候,想娶一个好人家的独生女。我呀,倒不是夸嘴,是贫苦人家的老五,兄弟五个挤在一间六铺席的屋子里,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16岁离家出走,在闹市串街揽客,所以我打算功成名就后就跟有钱人家的独生女结婚。不行吗?”
中山用锐利的目光看了十津川一眼。
“不,并没有什么不行的。”十津川说,“可是,你还记得1月12日的晚上7点至8点期间你在什么地方吗?”
“是要我证明不在犯罪现场吗?”
“就算是吧。”
“这种小事,你去问经纪人好吗?”中山爱理不理地回答说。
叫进经纪人来问了一下,对方从西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查了片刻,随后说:
“是在去北海道巡回演出前,这天他难得拿到了一天的假。”
“那想必睡了一整天。一拿到假,我十有八九要睡一整天。”中山说道。
中山英次回去以后,十津川往妙子的公寓打了电话。
心想或许妙子会来接的,可来接电话的是妙子的母亲文江的声音。
“妙子还没有回来吗?”
十津川一问,文江声音疲惫地说:
“还没有。完全和她失去了联系,那孩子不知是怎么啦。”
“原来是这样。”十津川的声音也自然而然阴沉起来。
“也没有跟你联系吗?”
“没有联系。妈妈您还记得我送给妙子作礼物的那枚金胸针吗?是枚蝴蝶形状的胸针。”
“要是那东西,倒是从孩子那儿听说过的。”
“她有没有把那东西给了谁呢?”
“哪会呢!那孩子说那是你送给他的东西,所以经常别在身上。”
文江斩钉截铁地说道。作为妙子的情人来说,这话实在令人高兴,但现在却恰恰相反,因为倘是妙子给了谁,那么那枚胸针即使在山本尸体的衣兜里也可以说她与案子无关;若是那胸针经常别在身上,那就当然不得不考虑妙子身边出什么事了。
一挂断电话,十津川顿时感到疲劳起来。
问留在东京的并上刑警,也回答说对长田史郎这一诗人的调查进展得不顺利。他也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夜,十津川回到了时隔多日的自己家里。
一走进一室一厅的公寓,十津川便躺在床上。
尽管肉体疲惫不堪,但心情兴奋,怎么也无法入睡。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妙子在什么地方呢?
首尾木明子去仙台干什么呢?这件事与案件有关吗?
美也子给的信封还剩两封没有调查,那地址明天也得去打听打听看。调查后能找到犯人的线索吗?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十津川被恶梦魇住了,他梦见与妙子相似女人的尸体漂浮在昏暗的池子里。是电话铃声使他从这种恶梦中惊醒了过来。
十津川爬起来拿起话筒,感到腋下出了好些汗,窗外完全亮了。
电话是龟井刑警打来的。
“有人报告说一名年轻女子企图从松坂屋的屋顶平台上跳下来。我这就去看看,警部您也能来吗?”
“那儿的平台上应该有拉着很高的铁丝网的啊。”
“是的,但好像攀过了那铁丝网。”
“知道了,我也去。”
一挂断电话,十津川咂了一下嘴。不知道是哪块儿的女人,多惊扰别人啊!一开春,一定会发生一两起这样的事件。
穿戴完毕,一出公寓就朝松坂屋百货商店方向走去。前些日子天气一直很寒冷,今天却阳光和煦,简直叫人不可置信。
松坂屋前面的马路上已经站满了围拢来看热闹的人。
十津川抬头看了看上面。果然有个女子紧紧贴附在平台的铁丝网外侧。
刮起的风不时掀起女子的裙子,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晃一下。“唉呀!”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了搞不清是惨叫还是欢呼的声音。
十津川乘电梯上了平台。
龟井已经先到了平台上。
“那女人说一靠近就跳下去。”龟井小声说。
年轻女子紧紧抓着十五六米开外的铁丝网的那一侧,脚下几乎没有宽度,所以一放手马上就会掉下去。
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脸色与其说苍白,不如说呈淡茶色。外套和长统靴脱在平台上,光着脚。手上渗出了血,大概是翻过铁丝网时擦伤的。
“云梯呢?”
“叫了,想必马上就来。”
“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吗?”
“还不知道。”
“那叫她什么好呢?”
十津川咂了一下嘴。但如果一声不吭,女子会手发木而掉下去吧。
“小姐。”十津川喊道。
“别过来!”女子歇斯底里地狂叫道。
这时刮起了一阵大风。女子的裙子“啪”地掀了起来。
刹那间,她那白皙的大腿上露出了红色的蔷薇文身。
跟那文身一模一样。
“啊!”十津川情不自禁喊出声来,就在这一瞬间,女子从铁丝网上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