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之后,或者,更长时间以后,我应该回来,拿回我的公爵头衔。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七月六日
征服蕾拉·加兰德用的是惯常的招数。温西在一家茶餐厅里找到她,把她从两位同行的女伴身边拽走,请她吃东西,请她看电影,然后带她回贝尔维尔酒店喝鸡尾酒。
那位女士在这个豪华酒店的公众场合谨慎得像个清教徒,她那些精致的用餐礼仪几乎要让温西发疯。但最后,他把她带到大厅里被棕榈树遮掩起来的一个角落,那里不会有人看到他们,离乐队也很远,从而可以听见彼此的谈话。乐队是贝尔维尔酒店里最让人恼怒的东西,从下午到晚上十点一直不间断地演奏乱七八糟的舞曲。加兰德小姐表示赞同他的看法,但又声明达·索托领衔的那个乐队比这个乐队可是强上好几个档次。
温西把话题渐渐引到加兰德小姐最近膨胀的知名度上,她不得不忍受着亚历克西斯之死给她带来的令人沮丧又不可避免的麻烦。加兰德小姐说这让人很不愉快,没有哪位先生希望他的女朋友经历这样难堪的质疑。
彼得·温西勋爵赞扬了加兰德小姐自始至终对这件事的判断力。
当然了——蕾拉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先生,一位完美的绅士,而且几乎甘愿为她献出一切。但他不是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女孩总是更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男人,那些有点作为的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孩们就是这样的!即使一个男人出身于良好的家庭,没有必要去工作,但他还是会去做点事情的,是不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彼得勋爵一眼。)这种男人才是加兰德小姐所欣赏所喜欢的。她觉得,一个出身尊贵并有所作为的人比一个出身尊贵却只会夸夸其谈自己尊贵身份的人要强得多。
“但是,亚历克西斯出身尊贵吗?”温西问。
“这个嘛,他说他是,但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知道?我是说,牛皮吹起来很简单,是不是?保罗——我是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曾经跟我说过那些动人的故事,但我相信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他是那种喜欢看浪漫小说和故事书的人。我跟他说:‘这有什么用?你看你,赚的钱还不及别人一半多,就算你是俄国沙皇,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说他是俄国沙皇?”
“哦,没有。他只是说过,如果他的曾曾祖母或者什么人跟什么人结婚了,他就可能会是个大人物。但我说的是:‘谈如果有什么意义?而且不管怎样,他们尊贵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你现在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他老是说他的曾曾祖母,这让我很烦,最后他闭嘴了,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他一定没想到,一个女孩竟然对别人的曾曾祖母不感兴趣。”
“那他说他的曾曾祖母是谁呢?”
“我不知道,但他的确说过。有一天,他把他的家谱都给我写了下来,但我跟他说:‘你把我的头都搞疼了。而且,从你所说的故事来看,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所以我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自夸的。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些有钱的公主们都不能洁身自好,我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指责我们这些不得不靠自己赚钱谋生的女孩。’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说得很对,”温西说,“他一定对此有一点狂热。”
“太狂热了,”加兰德小姐说,暂时把矜持的外衣放在了一边,“我是说,我想他大概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你觉得呢?”
“他似乎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他把所有的都写下来了?”
“是的,然后有一天他又过来拿这件事烦我了。他问我,我是不是还留着那张写着他家谱的纸。‘我不知道,’我说,‘我对这些东西又不是特别感兴趣,你觉得我会把你的一点点笔迹都保存下来吗?就像故事书里的女主角一样?让我来告诉你,我不会的。我保存所有值得保存的东西,但不会保存一张垃圾纸片。’”
温西记起来,亚历克西斯之所以得罪蕾拉,最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结,就是因为他不够慷慨。
“‘如果你希望有人保存这个东西,’我说,‘为什么不把它们给缠着你的那个老女人?如果你打算跟她结婚,并希望有人帮你保管东西,你应该把它托付给她才对。’然后他说,他就是不希望有人保存那张纸,然后我说:‘那你担心什么啊?’他说,如果我没有保存,那很好,于是我说,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有没有保存。他说他希望我把那张纸烧了,并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跟我说过的话——关于他曾曾祖母的。我说:‘如果你觉得除了你跟你那个曾曾祖母之外,我跟我的朋友之间就没有话题可谈了,那你可就错了。’当然,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不像以前那样好了,至少,我不再跟他好了。不过我还是会说,他一直都很喜欢我。但我不能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做派,愚蠢,我觉得是。”
“你把那纸烧了吗?”
“为什么?我真不知道。你几乎跟他一样讨厌,不停地说那张纸。到底这张破纸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么,”温西说,“我对那张纸很好奇。不过如果你烧了的话就算了,很可惜。但如果你找到了那张纸,可能值——”
蕾拉那双美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像是一盏在黑夜里照亮了某个角落的回旋灯。
“怎样?”她轻声说。
“可能值得去看一眼,”温西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在你的零碎物品里找一找的话,你知道——”
蕾拉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那张纸干什么?”
“在看到它之前,我也不能确定。但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找,怎么样?”
他笑了,蕾拉也笑了。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你和我?哦,这个嘛!但我想,我不能把你带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可以吗?我是说——”
“哦,这没有关系。”温西立刻说,“你不用怕我。你看,我现在十分想做这件事,而且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任何我能帮到你的都可以——只要达·索托先生不会反对就行。他是个很容易嫉妒的男孩,你知道。”
“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会这样的。也许他也可以过来,帮我们一起找?”
蕾拉笑了,说她觉得这并不必要。然后在蕾拉拥挤又肮脏的公寓里,他们的交谈停止了——本就应该停止。
抽屉里,包里,盒子里,都塞满了她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在床上,又从床上散落到椅子上,地板上的垃圾堆得有脚踝那么高!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蕾拉翻找半个小时就会烦了,但温西又威胁,又哄骗,又花言巧语,又使出诱饵,让她心甘情愿、坚持不懈地继续工作。就在温西手里都是内衣,而蕾拉正在箱子里捆起来的皱巴巴纸片和明信片里翻找的时候,达·索托先生突然进来了。他以为眼前的这一幕是上流人士对他的欺辱,开始愤怒地咆哮,而温西只是轻描淡写地跟他说‘别傻了’然后就把手中的内衣塞进了他不知所措的手里,继续在一堆杂志和留声机唱片里翻动起来。
很有意思的是,找到那张纸的人是达·索托。在他不期而至之后,蕾拉的劲头似乎小多了——她会不会是对彼得勋爵有别的想法,而达·索托讨厌的出现打搅了这一切?倒是达·索托突然明白过来,那张纸上可能是有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找得很积极,越来越卖力。
“亲爱的,我想,”他说,“你会不会把它夹在经常读的故事书里?你总是把你的公共汽车票夹在那里。”
“这倒是个主意。”温西急切地说。
他们转而攻向一个堆满便宜小说和故事书的书架。那些书里面夹的东西之多可真叫人大吃一惊,不仅仅有公共汽车票,还有电影票存根,购物票,巧克力包装纸,信封,明信片,纸烟盒,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书签。最后达·索托拿起《付出一切的女孩》的书脊,轻快地抖了一抖,从两页中间飘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你没话说了吧,”他马上把纸捡起来,露出胜利的表情,“如果这不是那个家伙的笔迹,我就是一头又聋又哑的大象,四只脚还都是左脚。”
蕾拉从他手上把那张纸抓过来。
“是的,就是这个,”她观察后说,“我说,这里写了很多东西嘛。我从来都搞不出个头绪,但如果这东西对你有用的话,你尽管拿去吧。”
温西快速地扫了一眼家谱上复杂的线,这个家谱一直从纸的顶端写到最底端。
“原来他以为他是这个人。是啊,你没把这个扔掉我可真高兴。加兰德小姐,这大概可以把很多事情都说清楚。”
这时达·索托提到了钱的问题。
“哈,是啊,”温西说,“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而不是昂佩尔蒂侦探,是不是?如果是昂佩尔蒂的话,他可能会因为你们滞留这么重要的证据而控告你们。”他冲着达·索托发窘的脸笑了,“但是,看到加兰德小姐为了协助我,把自己的住所都翻得底朝天了,这样的好女孩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件新礼裙吗?现在,听我说,孩子。你说亚历克西斯是什么时候给你这个的?”
“哦,很久以前了,当他刚刚跟我做朋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但我记得,上次读这本傻书还是好几年前的事。”
“我想,你所说的好几年前应该是还不足一年吧——除非你在亚历克西斯来威利伍康伯之前就认识他。”
“对了。等一等。看!在另外一页上粘着一张电影票,票上有日期。哦,找到了!十一月十五日——对了,我现在记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然后保罗又过来看我,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这是同一个晚上的事,他本以为我会对这个很激动呢。”
“十一月,你确定吗?”
“我确定。”
“不管怎么样,这是在他收到那些古怪信件之前的事?”
“哦,是的,在那很久之前。在他收到那些信之后,他对此就只字不提了,还想把这张破纸要回去。我之前跟你讲过。”
“我知道。好了,现在坐下来。我想好好看一看。”
纸上是这样写的:
“哦!”温西说,“我在想,他从哪里搞到这个表的。尼古拉一世不是跟普鲁士的夏洛特·路易斯结婚的嘛,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和别人结过婚。”
“我记得这个,”蕾拉说,“保罗说,这是一段无法证明的婚姻。他对这件事说个没完。他说,如果这段婚姻可以被证明的话,他就会是一个王子或者别的什么。他总是为那个叫夏洛特什么的人烦心,她一定是个可怕的老巫婆。为什么?她当时应该有四十五岁了,居然又搞出一个孩子。我在想,为什么没把她给杀了。我坚信她该死。”
“尼古拉一世那个时候一定还是个孩子。让我想想——一八一五年——那应该是他在巴黎的时候,在滑铁卢事件之后。是的,我明白了。夏洛特的父亲跟法国使馆有关系,这就很合理了。我猜,当他在萨克森一科堡的时候,这个弗朗西斯公爵的私生女跟他私奔了。她回到巴黎,和他一起住在巴黎,并有了七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就是夏洛特,我猜,她通过某种途径联系上了年轻的沙皇,并和他来了一段跨越年龄的婚姻。”
“‘老巫婆!’当他跟那个威尔顿夫人好上的时候,我就这么跟保罗说。‘好啊,’我说,‘跟老巫婆结婚大概是你们家族的传统。’但他不喜欢听任何有关他曾曾祖母夏洛特的坏话。她好像是什么不能动摇的东西。就像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人来着?”
“尼侬·德·朗克洛?”
“正是,我说的就是她,就是那个直到一百五十岁还不停找情人的老巫婆。我觉得这太不体面了。我不知道男人们是怎么想的,如果让我说,她们一定是太随便了。不管怎么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当了好几次寡妇——夏洛特,我是说。她跟什么伯爵或者什么将军的——我忘了——还跟政治有什么关系。”
“一八一五年的时候所有在巴黎的人都跟政治有关系,”温西说,“我可以想象得出,夏洛特如何在那些新贵之间,小心地出着自己的牌。好了,不管这个老美人跟年轻的沙皇结了婚或者没有结,但总归生出了一个女儿,名字随她那个伟大的父亲,叫尼古拉耶夫娜。在法文里,他们可以把这个孩子叫妮古拉。接着又是什么?老夏洛特的牌玩得很好,而且已经尝到了皇族的血脉,她觉得应该继续向波旁皇族进发。不过她找不到什么私生的皇子给她的女儿配对,但又觉得盖错了毯子总比露宿在凉风里好,所以把这个女孩嫁给了路易·菲利浦的一个私生子。”
“在那个年代,他们可真是一群厉害的人物啊!”
“还好啦。我敢说,夏洛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嫁给了尼古拉一世,所以当她发现自己被撇在一边的时候,一定极度失望。像她那种状况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尼古拉和他的外交官们一直是那样。就在她认为她的鱼钓得很好的时候——迟暮的美人,用着自己的智慧和冷静,赢得了人生中最重的筹码——把她自己变成了女贵族。当时法国一片混乱,帝国坍塌,那些顺着鹰的翅膀爬上去的人摔了下来——谁会去管一个和拿破仑的伯爵或者将军结过婚又成为寡妇的人?但俄国!那只拥有两个头的鹰依然屹立着。”
“你继续说!”加兰德小姐失去耐心地说,“在我听来,这的确有些像是真的。但要我说的话,我还是觉得保罗是根据他喜欢的那些书编造的。”
“很有可能,”温西赞同说,“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故事。丰满、生动,符合习俗,又包含了人类的感情。而且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也很合理。你确定你是在十一月份的时候听他说的?”
“是的,我确定。”
“我对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幻想力再一次刮目相看了,他应该就是从浪漫小说那里得来的。不管怎样,我们暂时先不管这个。这个夏洛特依然想着一步登天的婚姻和王冠,把她的女儿嫁给了这个波旁王族的人,加斯东。这一点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根据年纪来推断,他是在德·若安维尔王子和奥马勒公爵中间的那个孩子,这一点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现在,妮古拉后来怎么样了?她有一个女儿——这个家族似乎总是由女儿继承——叫梅兰妮。我想知道,在第二帝国的政权下,加斯东和妮古拉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说过加斯东后来做了什么。也许他接受了既成的事实,压抑了自己的君主主义思想,闭而不提自己的出身。不管怎样,在一八七一年,他的女儿路易丝跟一个俄国人结了婚——这又回到了初始的那张牌上。让我想想——一八七一年。一八七一年能让人想到什么?当然了,法国和普鲁士的战争,俄国人因为巴黎条约而对法国很不友好。唉!我在想,是不是路易丝长途跋涉,去了敌人那边!也许这个斯蒂芬·伊瓦诺维奇是在柏林条约的时候,通过什么外交途径来到巴黎的。”
蕾拉·加兰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不管怎样,路易丝有一个女儿,”温西继续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她也跟一个俄国人结婚了,假设他们现在住在俄国。梅兰妮是这个女儿的名字,丈夫则是亚历克西斯·格里格罗维奇,他们就是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父母,这个差点成了哥德斯密特的人从俄国大革命中逃了出来,来到了英格兰,融入了普通百姓,变成了一个宾馆的舞男,并被谋杀在平铁礁石上——为什么?”
“上帝才知道,”蕾拉说,又打了一个哈欠。
温西确信,蕾拉已经告诉了他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把那张珍贵的纸片收起来,把整个问题都带给了哈丽雅特。
“但这太愚蠢了,”当她看到这张纸的时候,这个阅历丰富的女人说,“就算亚历克西斯的曾曾祖母跟尼古拉一世结了五十次婚,他也不可能是皇位的继承人。为什么?有许许多多的人比他和皇位的关系更近,比如说,迪米特里大公爵,诸如此类的这些人。”
“是吗?当然了。但你知道,你总是可以说服人们去相信那些他们希望相信的东西。从老夏洛特开始,这个家族里就一定遗传着某些传统了,你知道那些脑袋里满是家族信念的人。我认识一个家伙,他在利兹给一个布料商做助理,有一次他非常急切地告诉我,他其实应该是英格兰国王,只要他能找到某个人和帕金·沃贝克的结婚证明就可以。这中间已经变更了好几个朝代,但似乎都无关紧要,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他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只需要在国会上议院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可以得到用金盘端过来的王冠。而且,至于别的王位候选人,他们也许告诉亚历克西斯,那些人都愿意放弃王位。何况,如果他真的相信他的那个家谱,那么他会说,他的血统渊源要比其他人的更正,他的曾祖母是尼古拉一世唯一的私生女。我想,在俄国没有萨利克继承法来阻止他通过女眷族系继承王位。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现在这个陷阱是如何设下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亚历克西斯寄给‘伯瑞斯’的信就好了!但它们一定已经被销毁了。”
昂佩尔蒂侦探跟伦敦警署的总探长帕克一起,按响了肯辛顿爆米花街十七号的门,不费什么劲就被请了进去。总探长帕克亲自对这事表现出这样的兴趣,这让昂佩尔蒂非常感动,他本想不惊动总探长的大驾,但这个人是彼得勋爵的姐夫,而且无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好在,帕克先生也很愿意让这位侦探自由处理讯问。
摩尔康伯夫人轻快地走进了房间,优雅地笑了。
“早上好,请坐下来吧。是不是又是威利伍康伯的那件事?”
“这个,是的,夫人。似乎有一些小误会。”侦探把他的笔记本掏出来,清了清喉咙,“关于这位先生,亨利·威尔顿,你说你在星期四的早上顺风载了他一程。我记得你说你把他带到了集市广场?”
“怎么了?是的。集市广场,不是吗?就在市区外面,有绿地,一个建筑物上面还有钟。”
“哦!”昂佩尔蒂不安地说,“不是,那不是集市广场——那是露天市场,举办足球赛和花展的地方。你是在那里把他放下的?”
“怎么了?是的。我很抱歉。我真以为那就是集市广场。”
“人们称它为老市场。但大家所说的集市广场是城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就是交通警察站的那个地方。”
“哦,我明白了。恐怕我给你们的信息是错的。”摩尔康伯夫人微笑着,“这很要紧吗?”
“这当然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侦探说,“但无心的犯错也不可怕。不过,我还是愿意把事情搞清楚。现在,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你那天早晨在威利伍康伯都干了些什么?”
摩尔康伯夫人歪着头想了一想。
“哦,我买了一点东西,去了冬日花园,我在东方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有没有买男士用的领子呢?”
“领子?”摩尔康伯夫人看起来非常警惕,“真的,侦探,你似乎在彻底地检查我的行踪。你们不是在怀疑我什么吧?”
“夫人,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侦探面无表情地舔了一下他的铅笔。
“好吧,没有,我没有买什么领子,我只是看了看。”
“哦,你看了看。”
“是的,但他们没有我丈夫想要的那种。”
“哦,我明白了。你记得那家店的名字吗?”
“记得——罗杰斯—什么——罗杰斯—皮博蒂,我想是的。”
“现在,夫人。”侦探从他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严厉地盯着她,“如果我说,罗杰斯一皮博蒂的一个助理说,一个跟你穿衣风格和相貌都一样的女士那天早上在那里买了领子,并由他把袋子送到了车上,你会觉得惊讶吗?”
“一点都不惊讶,这个人真是笨啊。他的确把一个袋子送到车上了,但那是领带。我去那里去了两次——一次是为了领带,然后我又想起来领子,所以又回去了;但那里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所以我就离开了。如果时间对你们有用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应该是十二点半。”
侦探犹豫了。这可能——可能是真的。再诚实的证人也有可能搞错。他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个。
“所以你在老市场又接到了威尔顿先生?”
“是的。但当你说那是威尔顿先生的时候,侦探,你是在给我设套。我接了某个人——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的男人——但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当我后来见到他没戴眼镜的样子时,我也没有认出来。事实上,我那时以为——我现在还这么想——我接的那个男人头发是黑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和他一样,但毕竟没有更多判断的依据。我猜一定是他,因为他似乎记得所有的事,还知道我车的号码,但是当然了,如果你让我打包票他就是那个人的话——这个——”她耸了耸肩膀。
“的确如此,夫人。”对侦探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谋杀时间已经查证了出来,那么早晨的不在场证明就不再有用,反而会带来危险。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就被无情地抛弃了。他想,继续检查她的时间和地点只能带来更多的麻烦。于是他礼貌地感谢了那位女士,感谢她提供的帮助和解释,并问她是否可以跟摩尔康伯先生说上几句话。
“和我的丈夫?”摩尔康伯夫人显得很惊讶,“我想他并不能给你们提供任何信息。要知道,他当时并没有在赫尔斯伯里。”
侦探说他知道这件事,又含糊地加了一句,这仅仅是一个形式上的问讯。“这是我们的办事程序。”他解释说,并含糊地暗示,摩尔康伯先生才是那辆宾利车的合法主人。
摩尔康伯夫人优雅地笑了。好,摩尔康伯先生正好在家。他最近的身体不是很好,但如果真有必要的话,可以协助侦探调查。她会去请他下楼。
昂佩尔蒂侦探说,这没有必要。他很乐意陪摩尔康伯夫人一起上楼,去她丈夫的房间。总探长帕克对他的高度警觉微笑了:任何在摩尔康伯夫妇之间的私密对话,这个时候都应该避免。
摩尔康伯夫人向门边走去,昂佩尔蒂先生跟在她后面。她环顾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帕克跟上来,但总探长继续坐在他的位子上。在片刻的犹豫后,摩尔康伯夫人走了出去,把她的第二位客人留在了房间里。她上了楼,侦探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嘴中嘀咕着抱歉之类的话,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靴子声不要太响。
他们走进第二层的一个房间,那里被布置成了书房,在书房后面又是一道门,门是半掩着的,进去以后就是卧室。一个个头不高,红色胡子的男人就坐在书房的一张桌子旁,他们到来的时候,他立刻转过身看着他们。
“亲爱的,”摩尔康伯夫人说,“这是从威利伍康伯来的昂佩尔蒂侦探,他想知道点关于车的信息。”
“哦,好的,侦探,什么问题?”摩尔康伯先生亲切地说,但侦探的口吻比他更加亲切。
“你好啊,布莱特,我的朋友!”他说,“我上次见你到现在,你变化不小啊,是不是?”
摩尔康伯先生抬了抬眉毛,看了一眼他的妻子,然后大笑起来。
“干得漂亮,侦探!”他说,“亲爱的,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精英的大英警察队伍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侦探用他一向的敏锐和智慧,已经认出我了!好了,请坐吧,侦探,请喝点东西,让我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昂佩尔蒂庞大的身躯小心地挤到椅子里,接过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
“首先我要祝贺你成功的跟踪,”摩尔康伯先生语气轻松地说,“我还以为我在谢尔弗里奇就已经把那个家伙甩了,但我的确也感觉,另外一个总是换帽子的家伙还一直在跟着我,即使我在电影院那套完美的伪装还是没有甩掉他。好了,现在,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阿尔法特·摩尔康伯,一个伦敦的代理商,会伪装成邋遢又讨厌的理发师威廉·布莱特,并出现在威利伍康伯。我不责怪你,这的确看起来很奇怪。你听着,这就是我的解释。”
他从他的写字台上拿出几张纸,把它们递给了昂佩尔蒂。
“我在为我的妻子写剧本,”他说,“你一定已经知道,她结婚之前就是著名的蒂莉·图利瓦。我以前也写过一两个剧本,用的是塞德里克·圣·丹尼斯这个名字——闲暇之余的工作——这个新剧本讲的是一个流浪理发师的历险故事。想把故事写得更加真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去找点个人体验。”
“我明白了,先生。”
“我早就应该把这些都告诉你,”摩尔康伯先生带着坦诚又抱歉的口吻说,“但这真没有太大的必要。其实,我是觉得,说出来会让我成为伦敦市的笑柄。你要知道,我对人家说我是因为健康原因要去度个假,如果我的合伙人知道了我开溜的真实原因,他可能会很生气。不管怎样,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证词,这是所有有必要告诉你的东西,我还得承认,跟你们这些警察玩这个游戏很让我开心。我玩得很好,你觉不觉得?当然,还要谢谢我妻子的训练。”
“我明白了,先生。”昂佩尔蒂侦探迅速地把话题集中到重点上,“那么,你说的那个跟保罗·亚历克西斯见面的故事还是事实?”
“绝对是事实。当然,除了一点以外,我没有真的想要去自杀。说实话,为了配合我当时伪装的身份而不得不在那种寄居屋里过夜,这让我挺不舒服的,我就想尽可能地拖延那漫长的夜晚。我的确跟亚历克西斯编了一个不幸的故事,不过我没有从那个可怜的家伙那里拿钱。我拒绝了他的好意,那天晚上付的一英镑是我自己的钱。但你说的那个潮汐的事,几乎把我给打倒了。我自作聪明编造这些特别的细节,真是做得有些过头了。”他又笑了。
“很好,很好,”侦探说,“先生,你带我们跳了一场好舞。”他瞅了一眼手中的稿子,看起来跟摩尔康伯的故事是吻合的,“你开始不信任我们真是很遗憾,先生。只要我们稍做安排,就可以不让你的故事出现在报纸上面。不管怎样,如果我现在可以在你这里取一份新的证词,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他把头耸起来,似乎在倾听什么,然后很快地说。
“我记下了,你只是再次确认你在审讯庭上给出的证词?没有任何要补充的了?”
“没有了。”
“比如,你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遇到过亨利·威尔顿先生?”
“威尔顿?”
“搭我顺风车的那位先生,”摩尔康伯夫人迅速说,“他的母亲跟死去的那位先生订过婚。”
“哦,他?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如果我看见他的话,是不会认出他的。他没说他认识我吧?”
“没有,先生。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向你取一份新的证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叫我的同事进来,为我们做证人。”
侦探把门打开了。总探长帕克一定早已准备就绪,等待召唤,因为他立刻就跨步进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有一个样子很值得信任的工人,还有一个很胖很壮的抽着雪茄的人。侦探的眼睛盯着摩尔康伯夫妇。妻子只是惊讶,但摩尔康伯先生却大惊失色了。
“现在,斯特恩先生,”帕克说,“你以前见过这位先生吗?”
“怎么了?见过,先生。这是菲尔德先生,在二月份的时候跟威尔顿先生一起住在弗维伊斯农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叫这个名字啊?”那个胖先生说,“我还以为他的名字会是波兹或者斯宾克呢。好了,玛瑞斯·瓦瓦苏先生,你到底有没有给小科恩安排戏啊?”
摩尔康伯先生张大了嘴巴,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昂佩尔蒂侦探向伦敦警署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精神抖擞地走到他的猎获物面前。
“阿尔法特·摩尔康伯,”他说,“化名威廉·布莱特,化名威廉·辛普森,化名菲尔德,化名塞德里克·圣·丹尼斯,化名玛瑞斯·瓦瓦苏,我以涉嫌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又名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而将你逮捕,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康尔康伯擦了擦他的前额。
不管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他已经自绝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