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十二点了吗?这是半个小时。我设了一只小小的钟,那你就可以算时间了。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三,七月一日
“有一件事可以绝对肯定,”昂佩尔蒂侦探说,“如果两点钟的时候,那匹马在搞什么名堂的话,那么波洛克跟他的宝贝孙子一定能看见。他们说没有看见,明显就是在撒谎。我猜,当时的场面肯定是非常混乱的。说他们没看见一场安静、隐秘的谋杀还有可能,但是一匹野马在水上奔跑,这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温西点了点头:“我也明白这一点,但你怎样才能把他们的嘴撬开呢。我应该去试一下吗,昂佩尔蒂?那个年轻人,杰姆,他看起来不像他的爷爷那么固执,从他下手怎么样?他有任何特殊的爱好或者兴趣吗?”
“这个我不知道,勋爵阁下,可能会是足球吧。据说他球踢得不错,我还知道,他在等着维斯特郡老虎队招他进去呢。”
“唔,是曲棍球就好了,这才更像是我的风格。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试一下。你觉得我今天晚上可能会在哪里找到他?三根羽毛?”
“如果他没驾船出去的话,你很可能在那里找到他。”
温西的确在那里找到他了。在酒吧里跟一个人交流总是会很轻松的,如果某天啤酒被禁止了,那就将是侦探家们的末日。他们欢快地讨论了一个小时的足球,讨论各个球队在下一个赛季的机会,之后,温西发现这时杰姆显然更易于人手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话题转移到捕鱼上,然后是平铁,然后是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死。最开始,他的努力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杰姆一下子就不说话了,笑容也消失了,陷入一种阴郁的沉思中。然而,就在温西决定要放弃这个敏感话题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移了移身体,使自己更靠近温西一些,从他的肩膀之上瞟了一眼酒吧里的人群,然后低声说:“听着,先生,我愿意跟你谈一谈这个。”
“求之不得。外面?好的!我太感兴趣了。”他更大声地加了一句,“下一回来这里的时候,希望能过来看你踢球。好了,我得走了。你也回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开车捎你一程——一会儿就好。”
“谢谢你,先生。非常荣幸。”
“你得给我看看你说的那些照片。”
两个人走了出去,跟酒吧里的人道了晚安,但温西注意到,似乎没有一个达里的居民对杰姆热情。他们说再见的时候,有一种很拘谨的感觉。
他们坐进了车里,一句话没说,直到他们经过了十字路口。然后杰姆说:“关于那件事,先生。我跟爷爷说他最好向警察坦白,但他很固执,而且如果说出来的话,搞不好会闹出人命。不管怎么样,他的确应该说出来,这事非同小可,而且我觉得你们也不可能把我们牵扯进谋杀案。但爷爷不相信昂佩尔蒂以及他的那帮人,说如果我们把事情泄露出去的话,他就会把母亲或者我给杀了。他说,一旦告诉了警察,麻烦遍地都是。”
“这个得看到底是什么事了,”温西说,他有一些困惑,“自然,警察不能隐瞒任何事——任何犯罪的事,但——”
“哦,不是这样的,先生。至少,这种事你是不会关心的。但如果贝恩一家人听说了,他们会去告诉戈尼。我一直跟爷爷说,这么做很蠢,不要介意汤姆·戈尼在渔网上搞的那点名堂。”
“如果不是犯罪的话,”温西说,他心里放松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是犯罪,先生。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先生。你知道,爷爷给人家留下的印象不好,他总是不肯告诉你们,我们在磨刀礁林那里干什么,我觉得是有必要说出来的,但我又知道如果我说了,爷爷就会报复我的母亲。”
“我能理解。但你们在磨刀礁林那里做什么呢?”
“捕龙虾,先生。”
“捕龙虾?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有,先生。只是,你看,那是汤姆·戈尼的龙虾笼。”
在一小段询问之后,这个故事开始变得清晰了。这个倒霉的汤姆·戈尼住在达里,他习惯于在磨刀礁林一带布下龙虾笼子,并且龙虾生意做得很兴旺。但前一段时间,他因为渔网的问题跟老波洛克起了冲突,老波洛克说他的网一次又一次被人故意破坏了。波洛克先生无法通过法律的手段解气,就采取了一个简单的私人报复手段。他挑了一个汤姆·戈尼不在的时候,去龙虾笼子那边,拿走了许多龙虾并换了笼子。杰姆解释说,波洛克先生并不是真的想用龙虾来弥补渔网的损失,他报复的目的就是“让戈尼倒霉”,要是能让“那个戈尼”骂骂咧咧地说在海湾里养龙虾不安全,他就觉得开心了。杰姆觉得整件事都很愚蠢,并不想插手进去,他觉得如果能把邻里关系处好一点,他可能会如愿以偿地受到大家的欢迎。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温西想,他的意思是,照老波洛克的坏脾气,如果他不高兴,有可能会把自己数目可观的钱财都送给别人),杰姆只好迎合他的爷爷,帮他去偷窃龙虾。
温西有些头晕。那么,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了。所有的这些神秘状况,背后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是当地一些鸡毛蒜皮的争执而已。他盯着杰姆。天开始变黑了,年轻人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难以理解的轮廓。
“很好,杰姆,”他说,“我明白了。但现在,我要问问你关于海滩上的事。为什么你和你的爷爷坚持说,你们在海滩上什么人都没看见?”
“但事实就是这样啊,先生,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人。你看,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开船出去,开到礁石那边,在水面上停了下来。我们知道其他的船会跟着潮汐一起回家的,明白吗?然后爷爷说:‘杰姆,看一眼海滩,看看有没有戈尼家的人在周围。’所以我就查看了一下,但一个人也没有看到,除了那个在平铁上的家伙以外。我看他似乎是睡着了,而且他的样子也不像当地人,所以我跟爷爷说,他好像是从城里来的人。”
“你说,他睡着了?”
“好像是。所以爷爷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他妨碍不到我们,但还是盯紧了海崖上面。’我就照做了,但在我们到达磨刀礁林之前,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这真是事实,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一头撞死。”
“听着,杰姆,”温西说,“你听到了审讯庭上的种种证词,你也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是在两点左右被杀的。”
“是的,先生。他肯定是自杀的,因为他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当然,除了那位年轻的女士之外。除非是在我们把笼子拿出来的那一会儿发生的,我不知道,但我们有可能错过了一些情况。我们大概是在两点的时候干完的,我说不出准确的时间,没办法精确到分钟,但潮汐在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转向了,那时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家伙,我还跟爷爷说:‘爷爷,那个礁石上的家伙看起来很奇怪,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把船开得离海滩近了一些,然后,突然从礁石后面冒出来一位女士,开始在那周围跳来跳去。然后爷爷说:‘别再停留了。我们没必要去管闲事。’所以我们又出发了。因为,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去管闲事,那人家就会发现我们的船上都是汤姆·戈尼的龙虾,汤姆·戈尼一定会找麻烦的。”
“你爷爷说你在大概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亚历克西斯。”
“应该是那之前,先生。但我们并没有一直都盯着他。”
“假如,有人在一点四十五分和两点之间过去的话,你会看见他吗?”
“肯定可以。不,先生;那位可怜的先生是自杀的,一点都没有必要怀疑。坐在那里,自己静静地割了喉咙,根本不用怀疑。”
温西困惑了。如果这是谎话的话,那么这谎话的外衣也太真挚了。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这让谋杀推论比以前更难以成立了。所有零碎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亚历克西斯是独自坐在礁石上,用自己的手结束生命的。
那么,为什么那匹小母马不肯接近平铁呢?这有没有可能是——温西不相信迷信,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保罗·亚历克西斯不安宁的灵魂依然游荡在平铁附近,只有动物可以看得见,但人类却看不见?他听说过有另外一匹马,就是不肯经过一块古老凶案的场地。
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点,最好顺便查证一下。
“杰姆,你家里现在有人吗?”
“哦,有的,先生。我母亲肯定在家里等我。”
“我想去见见她。”
杰姆没有拒绝,温西和他一起去了波洛克的房子。波洛克夫人正在搅着一只炖锅里的汤,是做给杰姆的。她很礼貌地迎接了温西,但对于他的问题却摇了摇头。
“没有,先生。今天下午我们没有听见海滩上有马的声音。”
那么,问题就解决了。如果温西骑马经过这片房子的时候,可以不被人注意的话,那么其他人也可以。
“今天风是向海面吹的,”波洛克夫人又说。
“你还肯定说,你上个星期四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吗?”
“哈!”波洛克夫人拿开了炖锅,“下午没听到任何声音,警察们问的是下午。但苏西记得她在午餐的时间听见过踩踏的声音。可能是十二点左右,但她当时有事在做,没有跑出去看。”
“十二点?”
“大概是那个时间,先生。我们后来谈论奥蒙德问我们的问题时,她突然想起来的。”
温西离开了那间房子,脑子里的念头全都混乱了。如果有人十二点的时候在沙滩上骑马,这就可以说明马掌的来历,但又不能解释谋杀事件。他是不是错了,把马掌这条线索看得太过重要了?也许是哪个淘气鬼看见那匹小母马没有拴好,就为了好玩而在海滩上骑了一圈?也许它是自己跑出去的?
但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小马奇怪的表现,还有吊环的问题。这个吊环是不是有别的用途?或者假设凶手是骑在马背上,在十二点到达礁石的,他在那儿一直跟亚历克西斯谈话到两点?但杰姆说他只看到一个人在平铁上。会不会是凶手一直偷偷藏在礁石的缝隙里,直到两点才开始动手的?但为什么呢?骑马去那里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为了建立不在场证明,但是他在动手之前拖延两个小时,这不是对建立不在场证明很不利吗?还有,马是怎么回去的?它在一点和两点之间是不在海滩上的,如果——再一次地——杰姆是值得信任的话。温西想了一会儿关于两个人骑一匹马的可能性——一个去杀人而另外一个把马骑回来,但这似乎太牵强太荒唐了。
然后,一个全新的想法涌了出来。在所有关于这宗案子的讨论中,他们都默认了亚历克西斯是顺着海岸公路走去平铁的,这有证据来证明吗?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质疑这点。为什么亚历克西斯不可能是那个骑马的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马经过沙滩的时间就可以解释了,但另外一个问题又冒出来了,就像是玫瑰花园里层出不穷的刺。他是在哪里牵到马的?有人看见他离开达里关卡,并走向莱斯顿·霍伊方向的公路。他难道故意返回,从草地上牵走小母马,然后再骑?如果不是的话,是谁牵的马,这马又是怎么和他碰上的?还有,它是怎么回来的?
他决定去把昂佩尔蒂侦探找来,跟他探讨这些问题。
侦探刚要上床睡觉,他很不情愿地把温西迎进来,但听到他带来的新信息又显得很兴奋。
“波洛克和莫根瑞奇家的那些人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他说,“如果真的是谋杀的话,那么这是绝好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都和谋杀有关。但是关于亚历克西斯是怎么到那里的,你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六个证人,他们十点十五分和十一点四十五分之间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亚历克西斯在路上走,除非那是另外一个也留着黑色胡须的家伙。亚历克西斯就是从海岸公路走的,而不是通过别的方法,你可以把这一点当做是已经证实了的。”
“那些证人里有人认识他吗?”
“没有,”侦探承认说,“但几乎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年轻人穿着同样深蓝色的西装、留着胡须并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除非是有人刻意伪装他,但这又是为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假设如果有人刻意伪装他的话,那么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当他不在某地的时候,给人他在那个地方的假象;另外一个是当他已经被杀死的时候,给人他依然活着的假象。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就在那一带附近,所以可以把第一个原因去掉;我们还知道他是在两点的时候被杀死的,所以第二个原因也不成立。当然了,除非,”侦探缓慢地说,“那个真的亚历克西斯在十点十五分和两点之间有什么事情要做,另外一个人在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还没有这么想过呢。”
“我在想,”温西说,“被杀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亚历克西斯吧。他的脸已经看不清楚了,你知道,我们只有衣服,还有照片。”
“这个,不管怎样,一定是一个留着真胡子的人。”侦探说,“你觉得,亚历克西斯会想去杀谁?”
“布尔什维克,”温西轻松地提出来,“他有可能跟一个布尔什维克约好了,那个布尔什维克本来打算杀掉他的,结果却被他给杀了。”
“有可能,但这样案子也不明朗啊。不管是谁杀的人,那个人必须得从平铁逃离。还有,他是怎么跟受害者换衣服的?没有足够的时间啊。”
“肯定不是在谋杀之后。”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如果要我说,我觉得那匹马是被一个淘气包在另外一个时间骑过去的,这个说法还比较现实。只有吊环跟这个说法不太吻合,不过那个吊环很有可能有别的用途。这样,我们就能把马排除在案子之外了,也使案子简单多了。然后,我们可以推测,要么亚历克西斯自己杀了自己,或者他是被一个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人杀死的,而且那个人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去海滩的。波洛克家人没有看到他,但这没有关系,他有可能藏在礁石下面,就像你猜的那样。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谁?不是威尔顿,不是布莱特,不是珀金斯。但世界上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大有人在。”
温西点了点头。
“我感觉有点压抑,”他说,“似乎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了。”
“这案子真折磨人,”昂佩尔蒂说,“但是我们只查了两个星期而已,两个星期能干什么?我们必须得有耐心,勋爵阁下,耐心等待那封信破译好。答案可能会在那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