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别的,是一个空的密码。
——《新娘的悲剧》
星期二,六月三十日
很好,很好。奥蒙德巡官想,珀金斯的证词无疑是假的,但问题是如何去证明它是假的。有两个可能的解释,一个是珀金斯是骗子,另外一个是威尔顿设计欺骗了他。如果事实如前一个推断的话,那么警察们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证明这个证词是假的。如果事实是后面的那个推断,那么去向在达里修车厂的珀威斯特尔先生求证一下,可能就会把事情搞清楚。
珀威斯特尔先生和他的修理工非常乐意帮忙。他们非常清楚地记得珀金斯先生——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过来租车,在达里这种小地方是件稀罕的事。他们还记得,珀金斯先生的确拿出了他的表,和修理厂的钟比较了一下,并提到刚才他的表停了,不得不向一个路人问时间。然后他说:“哦,是的,好像现在时间对了。”还问了他们的钟是不是准的,去威利伍康伯需要多长时间。
“那你的钟是准的吗?”
“那一天钟是准的。”
“什么意思,那一天?”
“其实,那钟有一些慢,但我们在星期四早晨才调整过,是不是,汤姆?”
汤姆说是的,并补充说那是一只八日钟,他总是在每个星期四的早上给它上发条,并对准时间。因为赫尔斯伯里集市的缘故,星期四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所有当地的生意都围着这一天转。
这似乎对那些证词没有任何撼动作用。珀威斯特尔先生和汤姆都没有真的看到珀金斯先生的表,这也是事实,但是他们两个都声明,他的确说过“好像现在时间对了”。所以,如果有任何差错的话,那珀金斯一定是故意掩盖表盘的。而且,珀金斯对他手表的准确性如此固执和注重,这有一些不寻常。奥蒙德巡官又登上他的摩托车,回到了威利伍康伯,这时他更加确信了,珀金斯是一个没良心的骗子。
昂佩尔蒂侦探也同意他的看法。“在我看来,这很不自然,”他说,“一个男人竟会纠缠着到达一个地方的准确时间不放。但麻烦是,如果他说他看见了威尔顿,就没有办法去证明他没有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先生,”奥蒙德用顺从的口吻建议说,“我在想的是,如果威尔顿或不管哪个人在达里和平铁之间的沙滩上骑马的话,那一定会有人看到他。我们有没有问过所有在那个时间段经过海崖顶的人?”
“小家伙,你怎么会以为我没去办这件事。”侦探严肃地回答说,“我询问了每个在一点和两点之间经过那一带的人,但没有人看到哪怕一丝兽皮或马毛。”
“住在海边那些屋子里的人呢?”
“他们?”侦探哼了一声,“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像我所想的那样,老波洛克涉及其中的话,他们也不会说看见的。我认为应该假设这里另有隐情。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再去查一遍,年轻人。如果你能查出什么东西来,我就把案子交给你。老波洛克是有准备的,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姐夫比利·莫根瑞奇都不会向警察说实话的。不过你还是去吧,你是一个标准的年轻单身汉,说不定可以从妇女那里问出什么东西。”
奥蒙德红着脸,遵命跑去了那里。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那里的男人们都不在,女人们正在洗衣盆那里洗衣服呢。最开始并没有人热情欢迎他,但后来他脱下了制服外衣,帮小波洛克夫人从莫根瑞奇夫人的井里提了两大桶水,在这之后气氛就没有那么冷淡了,他终于可以提问了。
但询问的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女人们在十八日星期四没有看到任何马匹或骑马的人,并且她们都有很充分的理由。跟往常一样,他们整个大家庭在十二点钟吃饭,饭后女人们又去洗衣服。奥蒙德先生可以看出来,波洛克夫人和莫根瑞奇夫人有许多衣服要洗。有波洛克爷爷、奶奶和杰姆的衣服,特别是杰姆的衬衫和领子,还有小亚瑟、波莉、罗西、比利·莫根瑞奇、苏西、芬尼、年轻的大卫、珍妮·莫根瑞奇的小宝贝查尔斯(这是珍妮的一个意外的孩子)的衣服,珍妮现在不能干活,所有这些衣服的确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洗,直到星期六洗衣工作才能完成。巡官不用这么惊讶,所有那些男人的运动衫和臭袜子,还有这个和那个,每一桶水都要去提。那天下午,没有人出过屋子,都在后院,至少到三点钟后才有人出去,那是苏西把准备晚上吃的土豆拿出去,在前面的花园里削皮。当时苏西看见了一位先生,穿着短裤,背着背包,从沙滩边顺着小路上来的,但应该不是奥蒙德先生想打听的那个人,因为有位女士跟他一起来了,还告诉她们,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奥蒙德先生很想听她们讲讲那位先生。那位先生戴着一副角质架的眼镜,从小路上走来的时间“大概在三点半和四点之间”,径直地上了通向莱斯顿·霍伊的大路。当然,那肯定是珀金斯了,简单地计算了一下,这个时间和他自己的故事以及哈丽雅特的故事都很吻合。但这不能证明任何东西,一点半到三点之间这个关键的时间段仍然是不清楚的。
带着令人十分不满的困惑,奥蒙德慢吞吞地回到达里。他注意到,一路上只能看到一点点的海滩。事实上,只有在平铁两头的一英里范围内,公路才靠近礁石的边缘。在其他的地方,礁石的边缘和海崖的高处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这使得海滩并不能出现在视野里。如果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骑马去平铁杀人的话,其实并不那么冒险,如果说路上没有行人看见马奔跑而过,这一点也不奇怪。但马真的跑过这里了吗?有马掌作为证明,又有礁石上的吊环来佐证。最让奥蒙德巡官不解的就是那个吊环了,如果没有人在那里拴马的话,那吊环是干什么用的?而且,在温西最新的推测里,范内小姐到达平铁之前,那匹马就必须被放回去。
但从杀人凶手的角度来看,这个做法简直就是在碰运气。他怎么可以肯定,一匹马会跑回去,而不是在什么地方游荡,要知道这样反而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按理说,在被迫狂奔四个半英里之后,马慢悠悠地游荡更符合事实一些。假设他跟那个吊环没有关系的话,有没有可能马被拴在别的什么地方,后来又去牵来?这个推断有很充足的理由来反驳。因为在海滩上并没有柱子或者堤坝可以把马拴在上面。如果杀人凶手胆敢把马牵到海崖下面的话,那么沙滩上就会留下两行脚印——马过去的脚印和他自己回来的脚印。不过凶手也许会想,如果这两串脚印离平铁有一段距离的话,应该不太要紧。奥蒙德认为自己应该回到平铁,从这一点着手来检查一下沙滩,这也许会有价值。
他就这样做了,一直把自行车骑上平铁,又顺着哈丽雅特曾用过的路线爬了下来,然后从海崖下面向达里的方向走。在半个小时的搜寻之后,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某处的海崖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那里被挖掉了一块石头。有一根大木柱卡在石缝里,看起来似乎是栅栏的一部分——直立的,无疑是为了避免人或动物在危险的海崖地带乱走。如果那匹马被带到这里来,很容易就可以把它拴在木柱上,而且由于头顶有海崖遮挡,周围又有许多落石的堆积物,几乎不可能有人看见它,不管是从海上还是从礁石上面的公路。
这个发现很振奋人心,如果奥蒙德能发现任何迹象证明这推断就是事实的话,那就更振奋人心了。沙子非常松软和干燥,在高水位线之上没有任何可以辨别出来的印迹,尽管他用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柱子,但也找不到任何迹象证明这里曾经拴过马。这种时候,一丝绳子上的纤维或者一根马毛会比银行支票更让奥蒙德欣喜,如果能找到一堆马粪,那简直跟一堆红宝石一样珍贵。但他焦急的寻找并没有换来任何哪怕只是最简单、最平常的证据。礁石上有木头,有凹处,这就是全部了。
他摇了摇头,走到水的边缘,敏捷地一路小跑去平铁。他发现,一个壮实的、全副武装的年轻警察,在炎热的夏日天气里,最快可以用十二分钟到达平铁,这太远了。根据温西的计算,威尔顿最多只能有五分钟的时间来走。奥蒙德又爬上了海崖,重新骑上自行车,脑袋里开始盘算着。
回到警察局的时候,那个想法已经有了大致的形状。
“先生,我是这样看的,”他对格莱谢尔警长说,“我们一直认定,珀金斯是在为威尔顿提供不在场证明。假设是另外一种情况,是威尔顿在为珀金斯提供不在场证明呢?我们对珀金斯有什么了解?只是知道他是一位学校老师,从去年五月开始似乎就没人跟他有过联系。他说他案发前一天晚上睡在威利伍康伯,直到下午一点钟才开始他的一天。这是不是有一点太迟了?他给出的唯一证据就是,他在一家药剂店的员工那里买了点东西——他不记得那家药剂店在哪里,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威尔顿那天早晨在威利伍康伯,他在‘听音乐会的时候’干了什么事也是不能够确认的。假设他们两个人碰了头,做了一些安排,然后珀金斯来到达里,把马牵走。”
“我们得去查查有没有任何人看见他经过村庄。”
“是的,先生,我们当然要去检查。假设他一点十五分左右到了那里。那么,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那匹马,把马拴在柱子上,再步行走到礁石那里,把人杀掉。”
“等一等,”格莱谢尔说,“那地方离平铁步行需要十五分钟?”
“是跑步十五分钟,先生。”
“但是是在湿的沙子上跑。我们是不是可以判断,有一英里多的距离?好,那么马还有三个半英里需要跑。如果它一个小时跑八英里的话,那就要——八英里六十分钟,一英里就是六十除以八——”格莱谢尔算除法总需要在纸的角落里列除式;这是拦在他升职路上的大绊脚石,“三十乘以七除以八——天哪!除以二——乘以——除以——”
而奥蒙德有一种天赋,只要除法数字一进入他的脑子里,就立刻可以算出答案,但他还是礼貌地等着。
“我算出来了,是二十六分钟。”格莱谢尔说。
“没错,先生。”
“我们假设他把马拴好需要四分钟;那么在一点十五分就该从达里出发。”
“是的,先生。”
“那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牵这匹马的呢,又是怎样去牵的呢,奥蒙德?”
“他没有,先生。要我猜测的话,他没有这样做。”
“那会是怎样?”
“这样,先生,我想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一直犯的错误就是,想当然地认为整个事情都是一个人干的。假设这个珀金斯在两点钟的时候杀了人,然后就和我们以前推测的一样,躲在平铁下面。我们知道,在两点半之前他都不能离开,因为范内小姐直到两点半才离开平铁。那么两点半她走开之后,他也离开了,开始向回走。”
“为什么他要向回走呢?为什么不向前走?哦,对了——他得让他的时间和威尔顿的不在场证明相符。”
“没错,先生。如果他直接走回波洛克一家的房子,那个地方距离平铁有两英里,假设他的速度是一小时三英里,那么他会在三点十分的时候到达那里,但苏西·莫根瑞奇说她是在三点半到四点的那段时间才见到他,在我看来她没有必要在这点上撒谎。”
“她可能也是一伙的,我们怀疑过老波洛克。”
“是啊,先生。但如果她想撒谎的话,她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撒谎。她撒谎所说的那个时间,不可能比他从平铁过来的时间晚。不会的,先生,我相信珀金斯一定有什么原因在路上停下来了,我倒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医生说那个割了别人喉咙的家伙可能身上一点都没沾到血迹,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肯定就没有沾到血迹。我想,珀金斯需要停下来换衣服,他完全有可能在箱子里多带一套衬衫和短裤。他也有可能把刚穿的那几件衣服洗了洗。假设他就这么做了,然后在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到了波洛克家的位置。他从小路上走来,苏西·莫根瑞奇就在那里看到了他,然后他又走了半英里左右,四点的时候遇到了范内小姐——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唔!”格莱谢尔在脑子里反复考虑这个想法。这个推测中有的地方很有吸引力,但仍有许多东西值得推敲。
“但是那匹马呢,奥蒙德?”
“这个,先生,据我们所知,只有一个人可能把马带回去,那就是威尔顿。而且他只有一段时间可以干这件事,那就是珀威斯特尔和汤姆向他说再见的四点和范内小姐在达里见到他的五点二十分之间。让我们看看这是怎么安排的,先生。丢下马的地方离亨克小路有三英里半;他可以在四点钟出发,一个小时内走到那里,迅速骑马回来,五点二十分的时候回到那个营地,正好赶上哈丽雅特他们走过来。先生,这很吻合,是不是?”
“很吻合,你说得没错,奥蒙德,但我不觉得这是毫无破绽的吻合。你觉得为什么珀金斯要跟范内小姐一起回去,而不去莱斯顿·霍伊呢?”
“也许是想去看看她要干什么,先生,或者就是为了装无辜。我猜,他看到她在那里一定很惊讶,不知道她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如果他表现得很镇定的话,或许会让人怀疑,所以他也许觉得跟她一起回去是最大胆也是最好的选择。或者他感觉很焦虑,想自己去看看威尔顿有没有把马带回去。当他们两人相遇时,他刻意没有跟威尔顿说话,显示出他们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至于他就那样不辞而别,如果你想一想的话这也很自然,他的背包里说不定就有沾了血的裤子之类的东西。”
“不管什么问题你都有应对,奥蒙德。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假设这些都是真的,既然珀金斯已经骑在马上了,为什么他不把马直接骑到那块礁石去呢?他在那里一样可以把马骑过去并拴起来。”
“是的,先生,我想吊环应该是他最初的打算。但我今天观察了一下那一带的海崖,注意到我发现的地点离平铁有一英里的距离,而且公路离海崖的边缘很近,在公路上俯视沙滩可以看得很清楚。当他们深思熟虑这个方案的时候,就可能想到,在毫无掩蔽的沙滩上,一个人独自骑马飞奔,这看起来有些可疑。所以珀金斯把马藏在挡住视线的屏障就要终止的地方,剩下的路自己游泳过去,认为这样会减少别人的注意。”
“是的,这的确有些道理。但这全部都是建立在珀金斯经过达里的时间的基础上,我们得去查查这个。奥蒙德,你得了解,我不是说你没有经过仔细考虑,其实我喜欢听到你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但我们不能没有事实根据而妄自推断。”
“不会的,先生,肯定不会的。但是先生,如果那不是珀金斯的话,不表示就没有别人干同样的事。”
“什么没有别人?”
“同谋,先生。”
“奥蒙德,你又开始了。”
“是啊,先生。”
“好,那你去着手查,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好的,先生。”
当奥蒙德离开的时候,格莱谢尔一边陷入沉思,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件事让他很烦恼。总督察那天早上追问他这个案子的进展,这让事情开始变得难堪。总督察是一个老学院派的军官,觉得格莱谢尔已经制造了太多麻烦。在他看来,这再明显不过了,那个龌龊的外国舞男肯定是自己割了自己的喉咙,这是连睡着的狗也能想得出来的道理。格莱谢尔真希望可以把这个案子就此放下,但又发自内心地相信,这案子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他脑子里一点也不平静,从来都不。出现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剃须刀,手套,威尔顿让人难以理解的行踪,波洛克先生的沉默,马掌,吊环,布莱特在潮汐上说的谎话,还有更奇怪的,那些密码信和神秘的菲多拉的照片——也许把所有的这些事分开来看,还能找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解释,但放在一起就不同了;是啊,放在一起就不同了。他把这些疑点都报告给了总督察,后者很不情愿地批准他们继续查,但显然很不高兴。
他在想,昂佩尔蒂现在在干什么。听说昂佩尔蒂要和温西一起去伦敦,他有一种感觉,他们此行只会把案子向迷茫的深处更推进一步。布莱特之事也让人心烦。据报道,布莱特正在前往伦敦。让伦敦警察监控他会是一项困难的任务,更何况,格莱谢尔目前还找不到一个要监控他的好理由。毕竟,布莱特干了什么?他这个人不讨人喜欢,而且当潮汐其实是在低潮的时候,他把它说成是高潮——但在其他的方面,他似乎说的都是实话。格莱谢尔意识到,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六个地区的警察们都开始厌烦自己了。
他把这个案子从脑子里挥走,转向大量关于小偷和交通事故的寻常案子,就这样打发这个晚上。但用完晚餐之后,他发现关于保罗·亚历克西斯的问题又重新开始侵扰自己的脑子。昂佩尔蒂汇报了对珀金斯一番例行公事的调查所得到的结果,其中唯一有意思的就是珀金斯是苏维埃俱乐部的成员,据说很同情共产党人。同情共产党人——格莱谢尔想,这就是他的同情心吗:这些柔顺、温和,看起来很善良的人大喊大叫着革命和流血。但把这件事跟密码信联系到一起,似乎就显出一些重要性了。他在想,亚历克西斯身上发现的那些信的复原件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他很烦恼,对他的妻子发脾气,又踩了他的猫,最后决定去贝尔维尔酒店一趟,见一见彼得·温西勋爵。
温西出门了,一番询问之后,格莱谢尔去了拉法兰克夫人那里。在那里他不仅仅找到了温西,还见到了昂佩尔蒂侦探,他们和哈丽雅特一起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保罗·亚历克西斯曾经就住在这里。他们三个人似乎在玩填字竞赛,书扔得到处都是,哈丽雅特手中抱着一本钱伯斯字典,对她的同伴读出单词。
“你好,警长!”温西喊着,“过来吧!我们的女主人见到你肯定特别高兴。我们在作调查呢。”
“是吗,勋爵阁下?这个,我们也是——至少,那个小子,奥蒙德,一直在折腾。”
他把故事都说了出来,很高兴能把这个故事说给别人听。昂佩尔蒂嘟囔着。温西拿出一张地图和一张纸,开始比画距离和时间。他们讨论了一下,又讨论了马奔跑的速度——温西觉得他低估了马的速度。他会去把那匹马借来做个测试。
哈丽雅特什么都没说。
“你是怎么想的?”温西突然问她。
“我完全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的。”哈丽雅特说。
格莱谢尔笑了。
“范内小姐的直觉——他们用的是这个词——反对这个推断。”他说。
“这不是直觉,”哈丽雅特反驳说,“根本就没有直觉这个东西。这是常识。这是侦探艺术,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所有的这些推断都是错的,都是编出来的,是他们苦心构思出来的。”
格莱谢尔又笑了:“这我就不能理解了。”
“你们男人,”哈丽雅特说,“就会让自己被这些数据和时间表牵着鼻子走,忘记了你们到底应该干什么。但这都是机械的,每个关节都会咯吱作响。这就像——就像一个糟糕的故事情节,完全是围绕着一个点子编造出来的,但其实呢,那个点子根本就行不通。你们脑子里想着,一定要把威尔顿和马和珀金斯都安排进去,当你们遇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就会说:‘哦,这个——我们会解决掉的。我们让他干这个,我们让他那么做。’但你不能为了符合你的推论,而让别人做什么事,在现实生活中不可以这样。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所有这些人都安排进来?”
“这里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解释,我们不能否认。”昂佩尔蒂说。
“当然有许多事情需要解释,但你们的解释比这个问题本身要更加难以置信。不可能有任何人像那样策划一场谋杀。你们让他们在某一方面特别精明,在另外一方面又愚蠢得吓人。不管对疑点的解释是什么,一定比你们说的更简单,更合理,不那么难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是在自己编造一个案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温西说。
“我说,这是有一些复杂,”格莱谢尔承认说,“但如果我们不在威尔顿或布莱特或珀金斯身上,或者他们当中的两个身上编案子,我们又要把故事编在谁的身上呢?布尔什维克?这个珀金斯是一个布尔什维克,或者说一个共产党。但不管怎样,如果他跟这个案子有关系,那威尔顿一定也在其中,因为他们两个互为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明白。但你的整个案子都是像这样。首先,你想让威尔顿有罪,因为他想得到他母亲的钱财,然后你说珀金斯一定是他的同伙,因为他给威尔顿提供不在场证明。现在,你想让珀金斯有罪,因为他是一个共产党,然后你又说威尔顿一定是他的同伙,因为他给珀金斯提供不在场证明。但这两个推论显然不可能同时正确。而且,威尔顿和珀金斯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还没有完成调查呢。”
“没有;但这看起来不可能,是不是?一个是托特纳姆法院路上的市政学校老师,一个是亨廷登郡的农场主。他们怎么认识的?有什么共同之处?还有,对于布莱特,你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和他们当中的哪一位联系到一起。如果他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根本就无法证明亚历克西斯不是自杀。那么,如果想证明那是谋杀的话,你就一定要把布莱特跟那个杀人凶手联系起来,你们显然还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显示他和威尔顿或者珀金斯有关系。”
“布莱特后来收到过信吗?”温西问昂佩尔蒂。
“一封都没收到过,自从他出现在这里之后就没有。”
“至于珀金斯,”格莱谢尔说,“我们很快就会去打听他的事。他被撞倒了,不醒人事躺在医院里,这一定让他的同伙很困惑,我们以前也是同样的困惑。有可能,他用假名字在某个城市有个地址,有很多信件在那里等着他呢。”
“你还是坚持认为,珀金斯一定参与了案子,”哈丽雅特抗议说,“你真的觉得珀金斯不用马鞍就能骑一匹马在沙滩上跑,用一把剃须刀把一个人的喉咙割得露出了骨头?”
“为什么不呢?”昂佩尔蒂说。
“他看起来像吗?”
“‘我看起来像吗?流氓说。他看起来当然不像,他完全是用纸板做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家伙,但我得承认,通过你们对他的形容,我感觉他不是一个大胆的人。”温西咧嘴笑了,“但是,你也要知道,亲爱的亨利还请我在酒吧喝酒呢。”
哈丽雅特轻轻瞟了一眼他斜靠着的胳膊和柔软的体格。
“你不需要拐弯抹角,”她冷冷地说,“大家都知道,你富有艺术感的手指可以把烧火棒编成结。珀金斯很虚弱,他的脖子就跟鸡脖子一样细,双手直哆嗦。”她转向格莱谢尔,“我无法想象珀金斯会是一个亡命之徒。当初你怀疑我都比怀疑他要有道理。”
格莱谢尔眨了眨眼,但他的回应却平静得很:“是啊,小姐。这里有很多话可谈。”
“当然了。不过,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想法?”
格莱谢尔的本能在警告他,他正踩在冰上行走。
“这个,”他说,“这么说吧,看起来太大胆了,而且,我们找不到你和死者之间的任何关联。”
“你还是去侦查了呀,真是英明。因为,当然了,当时整件事只有我一个证人,是不是?而且我拍了那些照片,这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很冷血的人。何况我以前的个人历史有点——我们可不可以说,复杂多事?”
“是这样的,小姐。”警长的眼睛里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向谁询问我的情况的?”
“你的女佣。”格莱谢尔说。
“哦!你觉得她会知道我认不认识保罗·亚历克西斯?”
“根据我们的经验,”警长回答说,“女佣对这方面的事很了解。”
“这倒是。那么你们已经不再怀疑我了?”
“哦,天啊,不再怀疑了。”
“就是因为我的女佣的证词?”
“还有,”警长说,“还因为我们自己的观察。”
“我明白了。”哈丽雅特严肃地看着格莱谢尔,但他是那种对这样的目光没有反应的人,反而用坦然的微笑来回应她。温西一直板着脸听着,真想为了警长的冷静,而给他颁发一块智慧奖章。他现在对这段对话做了一个淡漠的评论。
“你和范内小姐一直在反驳对方的推论,”他说,“也许你想听一听,我们这个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很乐意听,勋爵阁下。”
“我们最开始,”温西说,“重新搜查了一下死者的物品,当然是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菲多拉或者密码信的线索。好心的昂佩尔蒂侦探协助了我们。但其实,侦探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他在那里坐了两个小时,看着我们找。每一次我们检查某个洞或者某个角落,发现那里是空的,他就开始信誓旦旦地说他早就检查过那个洞或者那个角落,当时也发现那里是空空的。”
昂佩尔蒂侦探咯咯地笑了。
“我们只找到了一样东西,”彼得勋爵继续说,“那就是钱伯斯字典,而且还不是今天晚上发现的,而是范内小姐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当时她不愿意专心写作,宁愿浪费时间在填字游戏上。我们发现字典上有很多字用铅笔标注过。当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收集那些标注过的字。也许你愿意听一听。我就是随便抽几个单词出来:Peculiar,diplomacy,courtesan,furnished,viscount,squander,sunlight,chasuble,clergyman,luminary,thousand,poverty,cherubim,treason,cabriolet,rheumatics,apostle,costumier,viaduct。还有很多别的。你能从这些词汇中看出任何意思吗?有些词汇是有宗教色彩的,但另外一些词汇又没有,比如说高级情妇,这一类的词还有tambourine,wrestling和fashion。”
格莱谢尔笑了:“在我看来,这个年轻小伙子也是一个填字游戏迷。这些都是很长的难单词。”
“但不是最长的那种单词。有很多更长的单词,比如说supralapsarian,monocotyledenous以及diaphragmatic,他没有标注任何真正冗长繁杂的词。我们找到的单词里,最长的就是rheumatics,只有十个字母。不过在我们所发现的单词里,它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这很有建设性意义。”
“勋爵阁下,什么特点?”
“它们当中有没有一个单词里有重复的字母,而且,没有一个单词少于七个字母。”
格莱谢尔警长突然举起一只手,像学校里的小学生。
“密码信!”他喊道。
“正如你所说的,密码信。我们认为,这可能是某个密码的关键词,而且根据单词里没有重复字母的现象,我觉得我们可以猜到这到底是哪一种类型的密码。麻烦的是,我们还没有翻完字典呢,就已经找到了几百个标注的单词。这就让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令人沮丧的推断。”
“什么推断?”
“他们在每一封信里都更换关键词。我是这样想的,每封信里包含着下一封信的关键词,这些亚历克西斯标注过的单词是他先前准备的,以便在他收到信的时候可以方便地回信。”
“这不可能是已经用过的关键词吗?”
“不太像。密码信是从三月份开始收到的,我不相信从三月份开始,他已经送出去了两百封密码信。就算他每天都写一封信,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数字。”
“不可能写那么多,勋爵阁下。但如果我们在他身上发现的信是这些密码信中的一封,那么关键词一定在这些标注过的单词中。这就让范围缩小了。”
“我不这样想。我想这些单词是亚历克西斯寄出的密码信里的关键词。在每封信里,他通知对方下一封信的关键词是什么。但他的同伴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亚历克西斯身上那封信的关键词不可能出现在这些标注的词语中。当然,除非那是亚历克西斯自己写的信,不过这似乎不可能。”
“就连这一点我们都不能肯定,”格莱谢尔难过地说,“跟亚历克西斯通信的那个人有可能碰巧使用了亚历克西斯提前标注的词。所以,密码可以是任何词汇。”
“很正确。我们从这里能得到的唯一帮助就是,密码用的是英语单词,那么信件很可能是用英语写成的。这也不完全肯定,因为信件也许是用法语、德语或意大利语写的,这些语言跟英语用的都是一样的字母;但不管怎样,不可能是俄语,俄语用的字母跟英语完全不同,所以这是一点幸运之处。”
“如果这跟布尔什维克有关系的话,”格莱谢尔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他们不用俄语来写真是让人不理解。如果他们用俄语写信,那就是双保险了。俄语已经相当难懂了,俄语密码这简直是天书。”
“的确。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很相信这个布尔什维克的可能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把这些信跟关于威尔顿的推论联系上。”
“我们想知道的是,”侦探说,“是这个——这个杀人凶手,不管他是谁,他是怎么把亚历克西斯弄到平铁上的?或者如果是布尔什维克把他弄到那里去的,那威尔顿和他的同伙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去那里?约他去平铁的和割了他喉咙的一定是一伙人。那就让我们得到一个结论,要么是威尔顿一伙人写的信,要么是那些外国人干的谋杀。”
“完全正确。”
“而且,”哈丽雅特问,“奥嘉·科恩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哈!”温西说,“现在你说出来了。这是所有谜团当中最离奇的。我敢发誓,那女孩说的是实话,我还可以发誓,那个很没有爱尔兰风情的苏利文先生说的也是实话。诗人会说,墙缝里的小花朵,我要把你从裂缝里拔出来。如果我搞得懂的话,就能说出那个犯罪的人到底是谁,但我真的搞不懂。那个向苏利文先生要一张俄国姑娘肖像的胡子先生到底是谁呢,而且这个肖像又是怎样进入死者的笔记本里,并签名为菲多拉呢?这里的奥妙太深了,华生。”
“我回到了我最开始的推论上,”侦探嘀咕着,“我觉得那家伙有点神志不正常,割了自己的喉咙,就是这样。他可能有收集女孩照片的毛病,还喜欢给自己邮寄密码信。”
“而且从捷克斯洛伐克邮寄过来?”
“哦,好吧,一定是有人帮他邮寄。就我看来,我们没有任何对威尔顿的不利证据,也没有对布莱特的不利证据,对珀金斯的不利证据就跟漏锅一样千疮百孔。还有布尔什维克,他们在哪里?你的朋友总探长帕克已经调查过了这个国家里的布尔什维克,答案就是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一个布尔什维克活动在这一带,而且在十八日星期四,所有的布尔什维克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也许你会说,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布尔什维克,但不可能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伦敦警察们的消息比普通人心中认为的要灵通得多。如果亚历克西斯跟他的那一帮人有什么异常动静的话,他们肯定早就盯上了。”
温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回家睡觉了,”他说,“我们必须得等拿到那封信的复原版本。生活中满是灰尘,索然无趣。我不能证明自己的推论,本特又一点消息都没有。威廉·布莱特离开威利伍康伯的那天,他也消失了,给我留了一个口信说一只我最喜欢的袜子在洗衣房里弄丢了,他还跟管理人员辩论了好一通。范内小姐,哈丽雅特,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愿意跟我结婚并照看我的袜子吗?而且顺便成为唯一一个在警长和侦探面前接受求婚的女小说家?”
“就算是为了上头条新闻也不可能。”
“我也觉得你不会,就连公众曝光率的诱惑也没有用了。听着,警长,你愿意跟我打个赌吗,亚历克西斯不是自杀的,也不是被布尔什维克谋杀的?”
警长谨慎地回答说,他不是一个好赌的人。
“真倒霉!”勋爵阁下哀叹着,“都一样无趣,”他又补充了一句,并恢复了以往的神采,“我死都要打破那条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