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再送回去,把被揭露的吹嘘者送回他破产的寒穴。
——《从哥廷根的来信》
星期六,六月二十日
星期天,六月二十一日
温西刚刚用完早餐,阳光充沛,心情愉快,他顺着斯坦福德乔治广场修剪平整的草坪宁静地散步,偶尔停下来呼吸那深红色玫瑰的气息,或是感叹那年代久远、一望无际的紫藤,跟随着灰墙上紫藤那带着花边的卷须前行。他和贝尔弗瑞奇上校约好在十一点会面。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早餐都已经消化了,正是一个适于培养友好气氛的时机。他内心有一种愉悦的肯定,感觉自己在追踪的是一个棘手却有吸引力的问题,而调查则会在友好怡人的情况下开展。他点燃了一支合季的雪茄。他觉得生活真美好。
十一点十分,生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贝尔弗瑞奇上校看起来似乎是H·M·贝特曼在灵感迸发的时候设计出的人物,总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在他看来,因为一个人的私人所有物而去调查他的理发师,这是件很缺乏教养的行为。而且他还有可能和一个巴掌大的海边小镇威利伍康伯的一个该死的俄国人的死有关联,这种隐晦的可能性让他很愤怒。温西应该对此感到羞耻,哼!他干涉警察正常办案,该死,先生!如果那些该死的警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那我们交那些税有什么用,告诉我啊,先生!
温西为自己让贝尔弗瑞奇上校心烦而道歉,但反驳说一个人总要坚持某种嗜好。
上校表示高尔夫球或者培养猎犬才更像是一个绅士应有的兴趣。
温西说,他在战时曾参与过情报工作,对那些事情也有一定的兴趣。
上校就这样突然打开了话匣,把温西在战时的历史问了个底朝天,发现了他们两人有很多共同的军队经历,渐渐地,他跟他的访客一起穿过小花园里紫罗兰围成的小径,去向他展示自己养的幼犬们。
“我亲爱的小伙子,”贝尔弗瑞奇上校说,“只要力所能及,我很乐意去帮你。你不是那么着急吧?留下吃午饭,我们可以在午饭之后慢慢说。玛贝尔!”那吼声如此洪亮。
一个中年妇女从后门钻出来,沿着小径匆忙地走向他们。
“这位先生在这里用午餐!”上校大声吼了一句,“拿出一瓶一九〇四年的酒来。小心点,该死的!我现在在想,”他转向温西说,“你还记得一个叫斯托克斯的家伙吗?”
把上校的脑筋从大战转移到剃须刀上真是非常困难。不过一旦温西成功俘获了贝尔弗瑞奇上校的思路,上校便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很好又很可信的证人。
他清楚地记得那两把剃须刀。这两把剃须刀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哼!剃须刀已经不是他年轻时候的那种剃须刀了。先生,现在什么东西都不能和以前比,该死的!钢铁根本就不起什么作用。到底那些外国人用他们的批量生产造了什么孽,我们的工业现在就是垃圾。他记得,在布尔战争的时候——
在十五分钟之后,温西又提起了那两把剃须刀。
“哈!是的,”上校一边说,一边用夸张的手势抚摩着自己那一大把白胡子,“哈,是的!那两把剃须刀!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先生,这两把剃须刀还在你这里吗?”
“不在了,先生,我没有。我把它们给甩了,它们真是没什么用。我跟恩迪科特说过,我真惊讶他居然卖这种次货。每两个星期就得送去重新打磨一次,所有的剃须刀都是这么劣质。现在这个年代,在哪里都找不到体面点的发匠了。我们永远都不能,都不能,除非我们能有一个保守派的政府——我是说,一个强硬的政府,那样的政府才有胆量保护钢铁工业。但他们会这样做吗?不会的,该死的,先生——他们害怕会损失那些可怜的选票啊。拍马屁的党派!你怎么能指望一堆妇女去理解钢铁的重要性?告诉我啊,啊?!”
温西问,他是怎么处理那两把剃须刀的。
“把它们给园丁了,”上校说,“很好的一个人。一个星期过来工作两次。他有自己的家业,是个复员的战士,有一条腿是假肢。他帮我养养狗,人挺好,姓萨默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先生?”
“什么?哦!你问我,我什么时候给他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那是在黛安娜下崽之后——真是危险啊——它差点死了,可怜的畜生。它两年前死了——被杀了——一辆该死的摩托车把它压死了。是我养过的最好的畜生。我把那开摩托车的拖上了法庭,让他付出了代价。粗鲁的小魔鬼,什么都不考虑。而且现在他们又废除了速度限制——”
温西又提醒上校,他们谈的是剃须刀。
在进一步的回忆下,上校的时间段又缩窄到了一九二六年。他对此很肯定,因为那时候猎犬生病,给萨默斯带来了不少麻烦。他给了园丁一些钱做礼物,又附加了这两把剃须刀,那时他刚刚给自己买了两把新的。因为母狗的病,那一窝小狗里只有一只成功幸存下来,那只小狗就是皇家斯坦福德,它真是一条好狗啊。最终敲定准确时间的办法是去查了查这条狗的血统书。
温西谢过上校,问他是否可以和萨默斯谈一谈。
当然没问题。那天不是萨默斯当班的日子,但他在桥附近的小屋住。温西可以过去看他,只要向他提上校的名字就可以了。需要上校跟温西一起走过去吗?
彼得勋爵非常感谢,但请上校不用再麻烦了。(他感觉,如果贝尔弗瑞奇上校不在场的话,萨默斯可能交流得更自如些。)在一番交谈之后,他最终成功谢绝了这位老战士客气的邀请,踏上了斯坦福德风景独特的小路,走向桥边的小屋。
向萨默斯提问很容易,他是个很警惕、反应敏捷而且思维准确的人。贝尔弗瑞奇上校把那两把剃须刀送给他让他非常感动。但他自己更喜欢安全性高一些的用具,用不着它们。但当然了,他没有告诉上校这一点,不希望扫他的兴。所以他把这两把剃须刀送给他妹妹的丈夫了,那个人在斯汉普顿开了一家理发店。
斯汉普顿!离威利伍康伯不到五十英里!难道温西的初次尝试就如此幸运吗?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问他,这两把剃须刀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能让人认出来。
是的,真有记号。其中的一把不小心掉到屋里的石头地板上,所以象牙上有一道很小的划痕。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另外一把剃须刀,据萨默斯所知,是完好无损的。
温西为这条信息表示了感谢,也适当地报答了他。他回到车上,向南赶去。他一直认为斯坦福德是一个美丽的小城,而现在,灰色石头的房子和凹凸有致的窗户沐浴在醇美的午后阳光里,在他看来,简直是英格兰皇冠上最美丽的一颗珠宝。
那天晚上他下榻在斯汉普顿,星期天一早就去找萨默斯的妹夫。他的名字叫迈瑞威泽——一个预示着快乐的名字。那家理发店很小,在码头附近。迈瑞威泽先生就住在自己店面的楼上,非常愿意向温西提供那两把剃须刀的信息。
他在一九二七年的时候得到了它们,尽管被保养得很糟糕,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但还是很不错的剃须刀。其中的一把还在他这里,完好地使用着。也许勋爵阁下愿意看一眼,就是这把。
温西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把剃须刀接了过来。这跟哈丽雅特在海滩发现的那把正是同一批产品。他仔细地检查了这把剃须刀,但在象牙上没有发现划痕。他几乎害怕问出这个问题,害怕会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那另外一把呢?
“这个,勋爵阁下,”迈瑞威泽说,“很不幸我不能拿给您看了。如果我知道您想要看的话,我肯定把它留着。我卖了那把剃须刀,勋爵阁下,就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事,卖给了一个来这里找工作的流浪理发师。我没有工作让他做,而且跟您老实说,就算有的话我也不会把工作给他。说了您会吃惊的,很多来这里找工作的人当中,其中有一半还不如我家的猫会理发。他们只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份工作。我们一般都是给他们几个剃须刀试试手,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你能从他们使用剃须刀的样子看出来,他们当中有九成这辈子都没用过剃须刀。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告诉他赶快滚蛋。然后他问我可不可以卖给他一把二手剃须刀,我就把那一把卖给他好打发他走。他付了钱就跑了,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长什么样?”
“哦,那小伙子不招人喜欢。棕红色头发,行为举止温和得有点过头了。不像勋爵您这么高,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有一点——小毛病,要我说的话可能是有些残疾。他一个肩膀好像比另外一个肩膀高那么一点点。不是很引人注意,但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没有,他没有瘸或者任何那样的残疾。活动还是很敏捷的,动作都很快。他的眼睛发白,睫毛是棕红色的——一个小丑鬼,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手保养得很好——我注意到这个是因为,当有个人在这样的店里找工作时,他的手是你第一个会看的地方。比如说,脏指甲或者咬得参差不齐的指甲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让我想想,哦,还有,他的口才很好,说话像个绅士,用词很优雅,语气很从容,这也是大家能注意到的事。口音不像我们这一带的——我们的顾客有时很粗鲁。你要知道,我都习惯了这种顾客,所以就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他的说话方式。而且,我当时也在琢磨,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个人说过他以前在哪里工作吗?”
“我记忆中没有。我的感觉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了,而且不是很愿意跟我讲这些细节。他说他是自由职业者。很多人这么说,试图让你相信,他们曾住在邦德街上,但因为某些闻所未闻的遭遇失去了所有的财产。我想您知道那种人。我并没有很注意那个人,不喜欢他长的样子。”
“我想他跟你说过他的名字吧。”
“好像说过,等我想想,真希望现在能想起来。亨利!那天到这里来的那个红头发的猥琐家伙叫什么名字?那个在我这里买了剃须刀的?”
亨利是一个发顶像鹦鹉的年轻人,他寄宿在他的顾主家,正在假装看星期天的报纸,但装得很不成功。
“哦,”他说,“我不记得了,迈瑞威泽先生。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是布朗吗?我觉得是布朗。”
“不,不是布朗,”迈瑞威泽先生突然获得了启发,“是布莱特,就是这个名字。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还说他用剃须刀的样子跟他的名字可不相配。”
“对,”亨利说,“就是布莱特。他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如果真有麻烦也是意料之中。”温西说。
“警察?”亨利的面部表情立刻闪烁了起来。
“亨利,”迈瑞威泽先生说,“勋爵阁下难道看起来像个警察吗?你真是让我吃惊。如果你不多知道点东西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在这一行出头的。”
亨利脸红了。
“我不是警察,”温西说,“但如果这些日子警察想找布莱特先生的话,我会觉得很正常。你们不要说任何与此有关的事,除非你们碰巧遇到布莱特先生,不管是什么时候遇到他,你一定得让我知道。我现在住在威利伍康伯——在贝尔维尔酒店——如果我不在那儿的话,你们可以在这个地址找到我。”
他给了他们一张卡片,谢过迈瑞威泽先生和亨利,并告了别。旗开得胜,他觉得自己这边有了进展。恩迪科特的白色剃须刀里,肯定不可能有两把都一样被过度使用,并在象牙处有一样的划痕。毫无疑问,他追踪的正是那把,而且如果——
好了,现在他只需要找到布莱特先生。一个流浪理发师,肩膀有点小问题,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找到。但总还有一些煞风景的可能性,比如布莱特先生只是演一次理发师而已。如果这样的话,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名字不叫布莱特。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找到一部电话机,给威利伍康伯警察局打了一通电话。
格莱谢尔警长接了电话。他饶有兴致地听温西怎样追踪这把剃须刀的历史。他自己并没有观察到象牙上的划痕,但如果勋爵阁下愿意等一等的话。……你好!温西勋爵还在吗?……是的,勋爵阁下说得没错。真的有划痕。几乎看不出来,但真的有。这的确是很奇怪的巧合。看起来似乎真的值得去调查一番。
温西又说了几句话。
是的,完全没问题。斯汉普顿警察应该去追踪布莱特。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亚历克西斯从布莱特那里买到的这把剃须刀,但真奇怪,如果他想要一把剃须刀的话,为什么不在威利伍康伯买呢?是大约三个星期之前,是吗?很好。他会去看看能查到什么。他还会查查亚历克西斯那一段时间有没有去斯汉普顿,或者有没有人在威利伍康伯看到过布莱特。他很感激温西勋爵为这件事不辞辛劳地帮忙,如果勋爵阁下想回威利伍康伯的话,这里也有一些进展可能会让他感兴趣。现在已经很明确了,这就是一起自杀事件。尸体有没有找到?没有。尸体还没有回岸上呢,而且风还是把浪潮托得很高,磨刀礁林那边现在还是不能采取任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