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艺术,你,有时是个有用的东西,你的牙齿动作迅速。
如果你要从心里,咬掉一个秘密,你就让它再也不会说话。
——《死亡笑话集》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对于一般的女人来说,一定会把她所有的睡意都赶走。但哈丽雅特却在她一层的卧室里——有浴室、阳台和海景——美美地睡熟了,而等她起来去吃早饭的时候,胃口又变得焕然一新。
她要了一份《晨星报》,仔细阅读头版上关于她的配照片采访。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早上好啊,私家侦探小姐。你的晨袍去哪儿了?你到底抽了多少支烟?”
“世界太疯狂了,”哈丽雅特叫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坐车来的,”温西勋爵简短地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
“这事谁告诉你的?”
“我远远就闻着味了。哪里有尸体,哪里就会有鹰聚集。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餐?”
“当然可以,”哈丽雅特说,“你从哪儿来啊?”
“从伦敦——就像一只鸟听到了它同伴的召唤。”
“我可没有——”哈丽雅特正准备说。
“我不是指你,我指的是那具尸体。不过说到同伴,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但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你说他们找到尸体了吗?”
“至少我还不知道。”
“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找到,海滩上西南风正卷起大浪呢。真是讨厌,没有尸体的话,就没办法做任何检查。必须找到尸体,就像人们常说的一样,‘寻尸’行动。”
“不过,说真的,”哈丽雅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晨星报》的萨拉康伯·哈迪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范内小姐发现了一具尸体,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而且非常不幸地,范内小姐不是我的——暂时。然后我就挂了电话,然后我就来了,而且把哈迪也带来了。我想这就是他给我打电话的原因吧。萨利是个聪明人——总是会在现场出现。”
“那我猜,是他告诉你在哪能找到我的。”
“是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可真让我伤心。想一想,我得问《晨星报》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北极星跑哪儿去了。哈迪似乎什么都知道。这事怎么会上报纸的?”
“我自己给他们打电话的,”哈丽雅特回答说,“制造公众知名度,你知道的。”
“是啊,”温西一边表示赞同,一边给自己挖了一大块黄油,“所以你就打电话给他们,把所有可怕的细节都告诉了他们?”
“当然了,这是我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你真是个做事的好料。但冒昧问一下,这难道不会让你的女性纤维变粗吗?”
“这是肯定的,”哈丽雅特说,“现在,我的纤维就跟椰子皮一样。”
“这枚椰子上面连一个‘欢迎你’都没有写。但是,我亲爱的,你得记住我是一个尸体迷,难道你就没想到要让我参与进来吗?”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哈丽雅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然应该了。但我当时想——”
“女人总是会让个人因素参与进来,”温西抱怨说,“反正我现在能说的就是,你欠我的,你得补偿我。现在就告诉我所有的细节,请吧。”
“讲故事讲得我都累了。”哈丽雅特执拗地嘟囔着。
“等警察和报社的朋友们都跟你谈完,你会更累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撇下萨拉康伯·哈迪。他现在正在大厅里。《旗帜报》和《号角报》的人在吸烟室里,他们都有自己的快车。《快信报》的人是坐火车来的,《雷鸣报》和《彗星报》的人正在酒吧外面闲晃,指望能说服你给他们一点一手资料。正在跟门卫争执不休的那三个人,我估计是本地报纸的。摄影团队现在开着一辆莫里斯车,全体去了现场,想去记录下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过现在潮汐这么高,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现在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吧,我会帮你有序地抬高公众知名度。”
“好吧,”哈丽雅特说,“我就全部告诉你吧。”
她把她的盘子推到一边,拿起了一把干净的餐刀。
“这个,”她说,“是从莱斯顿·霍伊到威利伍康伯的海岸公路。海岸大概是这样弯曲的——”她拿起了胡椒瓶。
“用盐吧,”温西建议说,“对鼻子没那么大刺激。”
“谢谢。这一条盐就代表了沙滩。这块面包就是那个低潮水位线边的礁石。”
温西把他的椅子向桌子边挪近一点。
“那这把盐勺,”他入迷得像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可以当成是那具尸体。”
哈丽雅特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温西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打断了她一两次,问了几个关于时间和距离的问题。他坐在椅子上,头几乎埋在她用早餐摆出来的简略地图上,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的长鼻子微微地颤动,像一只全神贯注的兔子。当她讲完故事之后,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让我们把这个理清楚。你去那个地方吃午饭——准确的时间是?”
“就是一点钟,我那时看过表。”
“就在你顺着海崖走的时候,可以看见整个海滩对吧,包括那个尸体所在的礁石。”
“是的,我应该可以。”
“有任何人在礁石上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有没有注意到那块礁石。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午饭,只是想找条合适的小路,好爬下海崖。我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东西。”
“我明白了,真是遗憾。”
“是啊,的确。但我可以确保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海滩上没有在走动的人,因为在决定要向下爬的时候,我环视了一圈。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沙滩是绝对空无一人的——是个野餐的绝佳地点。我讨厌在人群里野餐。”
“难道荒芜沙滩上出现一个人影也能叫人群吗?”
“对于野餐来说,那就是人群。你知道人这种生物会干些什么。一旦他们看见有人在安静地享受食物,就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还偏偏要坐在你旁边。不一会儿,那地方就会变成繁忙时段的角屋了。”
“人们是会这样的。这一定是玛菲特小姐传说的现实翻版。”
“我可以肯定,那时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人在走动,无论哪里都没有。但我没有办法肯定,当时尸体是否已经在礁石上了。那天的旅行一直很美好,我从沙滩方向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那是海带。我怎么会把海带记得那样清楚呢。”
“好了。一点钟的时候沙滩是空无一人的,除了那具像海带一样的尸体有可能在那儿之外。然后你从海崖旁边走下来。从你吃午餐的地方,能够看见那块礁石吗?”
“看不见。那个海湾很小——几乎都难以称得上是个海湾。海崖伸出来一截,我就坐在那些岩石的下面,好有个地方可以依靠。我在那儿吃了午饭——大约花了半个小时。”
“你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没有脚步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没有车的声音?”
“完全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有更自然的事了。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我醒来之后又看了一次表。”
“你怎么醒的?”
“一只海鸥在三明治碎屑边咕咕地叫。”
“那就是两点钟了。”
“是的。”
“等一等。我今天早上到的时候,时间还太早,不适合把你叫醒。所以我去了海滩那边,跟一个渔夫谈了谈天气。他碰巧跟我提到,昨天下午一点十五分的时候,磨刀礁林附近的潮水退到最低。所以当你赶到那儿的时候,潮水正好退了。当你醒来的时候,潮水又回来了,已经涨了大约四十五分钟。你那块礁石的底部——对了,当地人管它叫魔鬼的平铁——只会在潮汐和潮汐之间露出大概半个小时,而且这仅仅发生在春末的日子里。我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但我不理解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如果有人顺着海边走到礁石那里去的话,他可以不留下一个脚印。”
“但他的确留下了脚印啊。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可能存在的凶手。”
“我自然更喜欢谋杀案了,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是。如果通过这个途径的话,凶手有可能从两个方向来。但如果他是从莱斯顿·霍伊来的话,那一定是在我之后到的,因为我一路上可以看到整个海滩,根本就没有人在走动。如果是从威利伍康伯那边来的话,什么时间都有可能。”
“不,他不可能。”温西说,“你说过,一点钟的时候他不在那儿。”
“他有可能站在平铁靠海的那边。”
“是有可能。现在来说说尸体吧,我们能很精确地推算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推算?”
“你说过他的鞋子上没有水痕。那么,他走上礁石的时候,鞋子一定是干的。我们只需要搞清楚,礁石背海那侧的沙子什么时间在海水上面就行了。”
“是呀,我真是太笨了。好,我们很容易就能算到这个。我说到哪里了?”
“你被海鸥的叫声给吵醒了。”
“是的。然后,我在海崖附近绕了一圈,走到礁石那边去,他就在那里。”
“那个时候,你也完全没有看见任何人?”
“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一个在船上的人。”
“是啊,船。现在,假设船在潮汐退去的时候划上来,船上的人走上礁石——”
“这当然有可能了。船倒是个办法。”
“这都取决于死者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我们得去把这个搞清楚。”
“你肯定这是谋杀吗?”
“啊,自杀多无趣啊。而且为什么要跑到那里自杀?”
“为什么不呢?动起手来比你在卧室或诸如此类的地方要干净得多。我们是不是搞错方向了?如果我们知道死者是谁,说不定会发现他留下了遗书什么的,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敢说现在警察肯定已经把这个搞清楚了。”
“很可能。”温西说,语气有些不满足。
“你在想什么?”
“两件事。手套,为什么会有人戴着手套割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我也为这个问题困扰。也许他有什么皮肤病,习惯干什么事情都戴着手套。我真应该检查一下。我真的很想把那双手套脱下来,但那手套——太恶心了。”
“哦!这么看,你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女性的弱点。第二点让我不明白的就是凶器。为什么一个蓄须的先生会有一把锋利的剃须刀呢?”
“就是为了割喉而买的?”
“是啊,的确有可能。我亲爱的哈丽雅特,我想你是对的。这个家伙割了自己的喉咙,就是这样。我现在很失望。”
“真是令人失望,但我们也没办法。嗨!这是我的朋友侦探先生。”
正是昂佩尔蒂侦探从餐桌之间穿了过来,穿着一身便装——宽大的斜纹软呢衣服,显得很舒服的样子。他过来的时候,热情地问候了哈丽雅特。
“范内小姐,我猜你大概想看看你那几张照片洗出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们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真的吗?干得不错。这是昂佩尔蒂侦探——这是彼得·温西勋爵。”
这位侦探显然为这样的见面感到很满意。
“勋爵阁下,您来得真早。但恐怕您不会在这个案子里找到什么离奇的地方。在我看来,就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
“是啊,我们的结论也是这样的。”温西认可说。
“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些外国人你怎么都搞不清楚,是不是?”
“我就觉得他看起来很像外国人。”哈丽雅特说。
“是的。他是个俄国人,或者那一带的。他的名字叫保罗·亚历克西斯·哥德斯密特,大家都叫他保罗·亚历克西斯。巧的是,他就在这家宾馆工作,是那边舞厅里的一个专业舞伴。那些人似乎也不怎么了解他。他是一年多前到这里来的,想找份工作。他舞跳得不错,而且宾馆当时也正缺人,所以就把他招进来了。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岁左右,未婚,在这里租房子住。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
“身份文件呢?”
“是合法的英国移民。据说是在大革命的时候逃出俄国的。他当时一定还是个九岁左右的小孩,但我们还没有调查出他的监护人是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他的房东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属。但等我们继续深查的话,一定会很快发现的。”
“验尸的时候,没发现他留下遗书之类的吗?”
“到现在为止,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说到验尸,这倒是件棘手的事。小姐,我们不知道还得要让你在这里待多久。你看,我们还是找不到尸体。”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温西说,“那有双邪恶眼睛的医生和神秘的中国人已经消失到沼泽中的独屋里去了?”
“勋爵阁下,您真会开玩笑。不是——比这要简单得多。现在海湾那边还在吹西南风,尸体一定已经从平铁上面冲下来了。它要么会冲回到某处的沙滩上,要么又会被冲到磨刀礁林一带的礁石上面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等到风停下来。海浪这么大,不可能划船去礁石那里,也不可能潜水去那儿——更别说需要从哪里潜下去都还搞不清楚。真是麻烦,但我们也没办法。”
“嗯,”温西说,“幸亏你拍了这些照片,私人侦探小姐,不然我们都没法证明那里真的出现过一具尸体。”
“但总不能对着一张照片来验尸吧。”侦探先生有些郁闷地说,“不管怎样,这看起来也就是一桩简单的自杀案,所以验尸也没有那么要紧。不过还是很烦人,我们喜欢把案子都理得顺顺当当。”
“那是自然,”温西说,“我相信,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案子理顺当,那个人就非你莫属,侦探先生。你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真让我钦佩。私人侦探小姐,我现在就来看看照片。在午饭之前,昂佩尔蒂侦探会把死者的身份文件整理出来,还有酒店经理的全部证词,还要鉴定出剃须刀是在哪里买的,还要解释现场为什么会有这副神秘的手套。”
侦探笑了。
“勋爵阁下,我觉得从经理那儿问不出什么来。至于剃须刀,根本就不是这附近的。”
“那手套呢?”
“勋爵阁下,我想唯一能向我们解释这点的人,就是这个可怜的蠢蛋自己,不过他已经死了。至于那些身份文件,您是完全正确的。我现在就去办。”他有些犹豫不决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温西,又看了看哈丽雅特,再把目光转回温西身上。
“不会的,”温西友善地说,“你尽管放心吧,我们不会请你带我们一起去。我知道业余侦探喜欢干涉警察的职责,让人家为难,不过我们准备去观光一下小镇,就像一对普通的女士和先生那样。如果你不为难的话,我只想看一样东西——就是那把剃须刀。”
侦探先生也十分乐意给温西看剃须刀。“如果您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他和善地加了一句,“就可以避开那些记者。”
“我不愿意!”哈丽雅特说,“我得去见他们,跟他们说说我的新书。剃须刀就是一把剃须刀,但提前的曝光率就意味着销量。你们两个一起先走吧,我一会儿再见你。”
她离开他们,去找记者了。侦探先生不安地笑了。
“这位年轻小姐倒是很精明,”他思索着,“但能不能相信她的话呢?”
“哦,她不会漏过任何一个重要情节的,”温西轻轻地说,“过来喝一杯吧。”
“刚吃完早饭,太早了。”侦探谢绝了。
“那抽烟呢?”温西建议说。
侦探也谢绝了。
“那就在大厅美美地小坐一会儿吧。”温西边说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侦探昂佩尔蒂说,“我必须得走了。我会告诉警察局的人,您想看那把剃须刀……那姑娘的围裙带子系得真好看,”当他在那扇开启的门中间挪着自己的大块头时,评价说,“那个可怜的笨蛋!”
半个小时之后,哈丽雅特从萨拉康伯·哈迪和他的同事们中间解脱了,发现诚挚的温西依然在那里。
“我把侦探给甩了,”这位绅士欢喜地说,“拿着你的帽子,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人一起从辉煌大酒店里走出来,这一幕被那些刚从海滩边回来的摄影记者们看到,并拍摄了下来。在相机快门的簇拥中,他们走下大理石的台阶,钻进了温西的戴姆勒车里。
“这给我的感觉,”哈丽雅特恨恨地说,“好像是我们刚在汉诺威广场的圣乔治酒店结婚了。”
“不,才不是呢,”温西并不同意,“如果真是结婚的话,你现在一定像个吓坏的鹌鹑那样发抖。与我结婚可是件重大的经历——你还完全不了解。我们一会儿就会到警察局了,希望警方不要刁难我们。”
格莱谢尔警长当时正巧有事,桑德斯警官奉命把剃须刀拿来给他们看。
“检验过上面的指纹吗?”温西问。
“有的,勋爵阁下。”
“有结果吗?”
“我不敢肯定,勋爵阁下,但我想还没有。”
“不管怎样,我现在碰它也没关系了。”温西用手指把它翻过来,仔细地检查着,先是用眼睛看,然后拿起制表工匠的那种放大镜。除了象牙手柄上的一小道裂缝之外,并没有任何了不起的发现。
“如果剃须刀上有血的话,一定会残留在关节这个地方,”他观察着,“但海水似乎已经把它冲得干干净净了。”
“你难道是在想,”哈丽雅特说,“这个凶器并不是真正的凶器?”
“我很愿意这么想,”温西说,“凶器从来都不是凶器,对不对?”
“当然不是了;而且尸体也从来不是尸体。那具尸体,显然,不是保罗·亚历克西斯——”
“而是鲁里坦尼亚王国的首相——”
“他并不是死于割喉——”
“而是死于一种神秘的毒药,那种毒药只有澳大利亚原始森林里的原住民才懂。”
“他的喉咙是在死亡之后被割断的——”
“是一个粗心而又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干的,他的胡子很硬还喜欢用奢侈品——”
“他最近刚刚从中国回来。”哈丽雅特把故事终结了,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警官刚开始的时候被这段对话搞得云里雾里,现在却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真有你们的,”他说,“幽默,那些作家放在他们书里的就是这些东西,是不是?勋爵阁下,您要不要去看看别的东西?”
温西感激地说他很乐意,然后就拿到了那顶帽子、烟盒、鞋还有手帕。
“唔,”温西说,“帽子是属于中高档的,但不是顶级的。看起来头比较小。用的润发油很普通,是很难闻的那种。健康状况一般——”
“那个人是个舞者。”
“我还以为我们都同意他是国家领袖呢。头发,黑色的鬈发,有一些长。是去年的帽子,重新装饰了一下,加了新的带子。这造型并不是为了需要,而是为了夸张。推论:没有什么钱,但很注重自己的外表。我们已经确认这帽子是死者的了吗?”
“是的,我想是的。上面的润发油是他的。”
“烟盒——这就有点不同了。十五克拉的金子,光面的,还很新,有PA的字母组合在上面。这个盒子肯定是纯金的,可能是某位女性仰慕者的礼物吧。”
“或者可以说,这个烟盒同国家领袖的身份当然是相称的。”
“随便你说。手帕——丝绸的,但并不是伯灵顿市场的。颜色太难看了。洗衣店的标记——”
“洗衣店的标记核实过了,”警官插进来说,“威利伍康伯洁净蒸汽干洗店。标记没有问题。”
“不过还是有怀疑的余地,”哈丽雅特摇着头说,“比如我背包里的三块手帕,上面不仅有干洗店的标记,还有陌生人的姓名缩写。”
“他就是首相先生,好吧。”温西无奈地点点头表示赞成,“首相们,特别是鲁里坦尼亚王国的首相们,他们对自己的干洗物品很粗心大意。现在来看鞋子吧。哦,几乎是新的。薄鞋底。低劣的颜色,造型更难看。手工制的,所以这么糟糕的外观原来还是刻意而为的。鞋子不像是个经常走路的人拥有的。我看到了,这鞋是在威利伍康伯制的。”
“这也被证实了,”警官插话说,“我们见到了造鞋的人。他认识亚历克西斯先生,的确给他造了这双鞋。”
“这鞋的确是你从尸体身上脱下来的?这就不好办了。有另外一个人的手帕还好说,但一位国家领袖穿另外一个人的鞋子——”
“你太会开玩笑了,勋爵阁下。”警官又大笑了一通。
“我从来不开玩笑,”温西说,他用放大镜靠近鞋底仔细观察,“这里有一点点盐水的痕迹,但上面就没有。推论:他在沙子还潮湿的时候从上面走过,但并没有从海水里面趟过。鞋尖的部位有三两处划痕,也许是在攀登那礁石的时候弄的。好了,非常感谢你,警官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向昂佩尔蒂侦探说说我们的这些推论。喝杯酒吧。”
“非常感谢您,勋爵阁下。”
温西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沉默到他们又进了车里。
“对不起,”就在他们穿过小路的时候,他开始说,“看来得放弃游览小镇的计划了。我真应该享受一下这种简单的快乐,但我马上就得走,不然我回伦敦的话今天晚上就回不来了。”
哈丽雅特本来准备说她反正有工作要做,没时间和彼得勋爵逛威利伍康伯的大街,但这时却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被欺骗感。
“去伦敦?”她说。
“反正不能在你这里蒙混过关,”温西一边说,一边灵巧地从一张轮椅和一辆屠夫货车的夹击中挤出一道缝隙,“那个剃须刀有待调查。”
“当然了,必须得去一趟鲁里坦尼亚王国的大使馆。”
“啊,我想顶多去趟杰米恩街就行了。”
“为了寻找那个粗心的中年男人?”
“从根本上说,是的。”
“那他真的存在喽?”
“的确,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
“那他粗心之类的特性呢?”
“不清楚,那也许只是他男仆的特性而已。”
“那么他的硬胡须,他的坏脾气?”
“我想,关于硬胡须的推论,应该是有理由的。”
“我放弃了,”哈丽雅特淡淡地说,“请向我解释吧。”
温西把车开到辉煌大酒店的门口,看了一下表。
“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他有些无情地说,“让我们在大厅里坐一坐,吃点小点心。现在喝酒还有点早,但我喝了一扎啤酒后开车会更稳些。好了,现在来说说那把剃须刀。你得注意到,这个物件是个顶级工匠打造的完美奢侈品,制造者的名字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剃须刀背面的一侧,雕刻着传奇的名字‘恩迪科特’。”
“那恩迪科特是什么呢?”
“恩迪科特是,或说他曾经是,伦敦西区最顶级的理发师之一。他是那么的声名显赫,以至于他从来都不会用现代庸俗的说法‘理发师’来称呼自己,而喜欢用古老的称谓‘发匠’。他只会为这三百年来姓氏一直出现在《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里的人剪发,不会屈尊于其他人。其他的人,不管是多么富有还是多有来头,在这里都会很不幸地发现没椅子坐,也没有洗脸盆用。他的店铺氛围是那么纯净,几乎像维多利亚中期的贵族俱乐部。人们谈论恩迪科特时会提到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在战争时间垄断了鞋带还是纽扣还是什么生意,赚了一大笔钱,这个人有一次偶然被一个新来的助手安排到了位子。因为战争时期理发师短缺,这个新来的助手尽管没有什么伦敦西区的工作经验,也不幸被招进来了。糟糕的气氛持续了十分钟,最后那个暴发户的头发都冻住了,四肢几乎完全石化,他们必须得把他搬到水晶宫里,和那些古代怪兽放在一起。”
“那怎样?”
“怎样?!先想一想,一个从恩迪科特手中买剃须刀的人,现在死了,还穿着让人那样难堪的鞋子,用着乱七八糟的润发油。你得注意,”温西又加了一句,“这不是花费的问题。鞋子是手工制的——那只是证明了舞者需要照顾好他的脚。但一个恩迪科特店里的客人,有可能会定做——特意定做——那种颜色和款式的鞋吗?这是一件想象力无法应对的事。”
“我想,”哈丽雅特承认说,“我从来没有那么详细地了解过男人的着装。这就是为什么我故意把罗伯特·坦普尔顿写成一个胡乱穿衣的人。”
“罗伯特·坦普尔顿的着装永远是我的心中的痛。”温西坦白说,“这是你小说里的一个污点,不然就完美了。但还是把这个扰人的话题放在一边,回到剃须刀上吧。这把剃须刀可经历过不小的磨损。你可以从刀刃上看出,它被重新打磨过不少次。像这种顶级的剃须刀,如果仔细使用并小心保养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打磨。所以,如果用这把剃须刀的人不是在保养的时候非常野蛮粗心的话,那就是他的胡子异常坚硬,或者两者都是——可能两者都是。我现在把这个人想象成那种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人——你是知道那种人的。他们的钢笔总是搞得到处都是污点,他们的手表总是摔得伤痕累累。他们不去保养剃须刀,直到它变得又硬又干时才意识到。然后他们就狠狠地磨它,直到把刀口磨出缺口为止。接着他们就失去耐心了,对着它大发脾气,把它送去重新打磨。这新的刀口只能保持几个星期而已,然后又得把剃须刀交回去,顺便还骂骂咧咧两声。”
“我明白了。好吧,我对这个一无所知。但你为什么要说这个男人是个中年人?”
“那完全是猜的。但我想,一个还没用熟剃须刀的年轻人应该会更注重安全,会每隔几天就换个新刀片。中年男人就不那么容易改变习惯了。不管怎样,我相信这把剃须刀已经有三年以上的磨损程度。如果死者现在只有二十二岁并蓄须的话,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把刀片磨到这种程度,不管经过多少次打磨也不至于。我们得去问宾馆经理,一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留胡须了。这会把时间范围缩小一些。但我的首要任务是去调查老恩迪科特,问一问一九二五年以后他的剃须刀还有没有可能在销售。”
“为什么是一九二五年?”
“老恩迪科特在那一年卖掉了他的店,他因为得了静脉曲张而退休,也赚够了一笔财产。”
“那谁在继承生意呢?”
“没有人。那个店现在在卖考究的火腿和罐装肉。他没有儿子来继承事业——唯一的小恩迪科特在战时被杀了,可怜的孩子。老恩迪科特说他不愿意把名号卖给任何人。而且,一个没有恩迪科特的恩迪科特店就不能叫恩迪科特店了。就是这样。”
“但他也许卖了库存?”
“这就是我想去调查的。我现在必须得走了。我会尽量在今天晚上赶回来的,别担心。”
“我没有担心,”哈丽雅特生气地反驳道,“我高兴得很。”
“那好极了。哦!我正好要去那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办理结婚证的事宜?”
“别找麻烦了,谢谢你。”
“很好,我只是想应该问一下。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和这里某个专业舞男套套近乎?也许你可以挖到保罗·亚历克西斯的消息。”
“这倒值得一做。但我得要一件体面的礼裙,如果能在威利伍康伯找到一件的话。”
“那就买一件酒红色的吧。我一直都想看你穿酒红色。酒红色很适合蜜糖色皮肤的人(皮肤这个字眼真丑)。‘蜜糖的盛开和蜜糖色的肌肤’——我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用上引句——这就省得去动我自己的脑筋。”
“讨厌的人!”哈丽雅特说,在蓝色地毯的大厅里,顿时就剩下她一人了。然后她突然从台阶上跑下来,跑到那辆戴姆勒车行驶的路上。
“波尔图酒还是雪莉酒?”她问。
“什么?”温西吃了一惊。
“礼裙——波尔图酒还是雪莉酒?”
“波尔多红葡萄酒,”温西说,“玛格庄园一八九三年左右的。有一两年的差异我也不太追究。”
他抬起他的帽子,踩下了离合器。就在哈丽雅特返回酒店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际:
“范——呃——范内小姐?我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
是昨天晚上她在辉煌大酒店的舞厅里看到的那位空虚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