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漂亮啊。这样一双眼睛。
谢眠看着被众人簇拥进来的男人,淡淡想。
不过,这人长得怎么……有点眼熟?
他皱了皱眉。
一百多年的记忆太过于漫长,他懒于耗费精力去记忆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不过这张脸,确实是有那么点熟悉。
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过……
先于庞杂的记忆所回想起来的,是藏在记忆深处的,浓烈硝烟的味道。
谢眠舔了舔唇。
记起来了。
原来是他啊。
他在乐园里面所捕获的……第一个食物。
那时候乐园之主已经沉眠许久。
失去阳气来源的他,化成人类模样在乐园之中徘徊,寻找合眼的食物。
却找不到。
即使勉强找到有合眼缘的,当他想要吸食的时候,也难以下咽。
太难吃了。
都是些什么味道啊——
大多是像腐烂的海鱿、发馊的鸡蛋一样令人作呕,好一些的,也不过是白粥一样的寡淡滋味。
而他的胃口早已被乐园之主养刁。
对方身上夜息花的气息过于令人上瘾。如今劣质的食物根本难以入眼。
或许,只有足够馥郁的、炽烈的味道,才能够令他有所感受。
饥饿的感觉并不好受,怪物的本能让他理性渐失,趋于疯狂。甚至从来未曾像其他怪物一样食人的他,在凝视从身旁走过的人类时候,都会涌现出一种想要把眼前所有活物撕裂吞食的冲动。
他耐心消耗殆尽了。
他决定下一个、无论如何、管他味道是白粥还是肉粥,他都要把对方身上的阳气,掠、食、殆、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从乐园最深处的地底里,所传来的异动。
自从乐园之主沉睡,罪渊里那些生物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动静不算大,他就懒得去管。
可却没有哪一天的罪渊,能比今日喧嚣。
惨叫、嘶吼、混乱——
令他惊讶的是,这些声音的来源,竟不是那些意外落入罪渊的人类,而是存活于罪渊的怪物本身。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令那些理性丧失殆尽的怪物,发出如此恐惧的声音?
他很好奇。
位于最上层的虚妄之城可以俯瞰整个乐园,却唯独无法窥视那位于地狱之底的地方。
倘若闹出这番动静的是人类——
他想。
那可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是能够在罪渊里存活的强大人类,味道应该会稍微好上一点吧?
只要不是太糟,他都勉强可以接受。
于是他张开双臂,从虚妄之城跃下。
化作人类时候所着的洁白衬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无数怪物城市的风景从身旁越过。
他落到被血与火焰交织的炼狱里。
累累白骨堆积在血红的土壤上,死亡的气息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这座地狱的最底层。扭曲的怪物咆哮而来,化作狰狞的影。
被深渊所侵蚀了意识的怪物,对于他这位怪物之城的主宰者,竟然也敢发动攻击。
他冷笑。
垂落在衣袖里,属于厉鬼的指爪已经从扭曲的指节中蠢蠢欲动。缠绕在手腕的荆棘滑过掌心,带起绵延的、熟悉的痛楚,还有完全掌握于手心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发动攻击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
他在一瞬间改变
了注意。
任凭怪物爪牙撕裂过白色衬衣,飞溅的鲜血沾湿衣领,手心的荆棘没入肌肤深藏,
他向感知到活人气息的方向奔去。
近了。
遥遥可以见到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对方手中拿着剑,身边已堆积满怪物的尸骸。
「救命——!」
他的声音被风切割得破碎支离。
但对方听见了。
长剑寒芒如电光呼啸而过,撕裂怪物的身体。飞溅的黑血落到地面惨白的骸骨上,泼出一幅波谲云诡的绘卷。
对方从空中跃过,在他身边落地。拔剑与收剑的动作几乎是在同时。
长剑收鞘,眸光低垂。
男人转头看他,带着冰冷银色面具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
一双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
身为人类之时被同伴抛弃害死,在死去之后却被一个陌生人所救。
即便这荒诞的剧情是他亲手设计,心中涌现的扭曲愉悦也蓦然变大许多。
如果按照作为人类的常理,此刻他应当是要感激的吧?
眼见对方走近他的时候,他想。
——倘若他仍是人类的话。
「谢……谢谢你救了我。」
他仰起头,伪装出惊魂未定表情,
而后,与对方在面具下的那双眼对视。
滚动的喉结咽下口腔里涌出的唾液。他的声音变得低软脆弱了些。像在过度惊慌中被摔破的瓷,在哽咽中带着一点勾人的哑。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可以跟着你吗?」
男人低头看他。
那只修长的握剑的手还搭在腰间剑柄上,似乎随时会拔出。
那目光是冰冷的、打量的。
显而易见,对方并不信任他。
毕竟,能够彻彻底底变化成人身的怪物在乐园虽少有,但依然存在。何况罪渊这样危险之地,蓦然出现一个同类,任谁都要怀疑。
他却只是任由着对方打量。
似乎没有看到男人搭在剑柄上的手,还有那如同锐利刀锋一般凝于身上的视线。
只是踉跄上前几步,扑进对方怀中,伸手攀上对方肩膀。
「我好怕……求你,带我走……」
低哑话语吐出时,他的唇不经意擦过对方脖颈。
他不在乎是否伪装露馅,不在乎是否下一秒,那柄快如闪电的长剑就会肢解开他的身体、露出里面肮脏的、扭曲的怪物内里。
他在乎的只是——
尝在嘴边的,炙热滚烫如同岩浆一般,浓烈硝烟的味道。
……真好吃啊。
——
谢眠凝视着远***人。
无论多少次看到——
即便到后来,对方身上阳气的侵略性已经炽烈到令他作呕,谢眠依然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是漂亮的。
形状、色泽、大小,都完完全全符合他的审美。
漆黑深邃,仿佛蕴藏了整个宇宙的黑暗。
恍惚间,与他在神的住处苏醒时候,望进那一位兜帽下那片纯然的黑暗时,感觉如此相像。
「这位是今天节目特邀的飞行嘉宾。」导演曾林向在场众人满脸笑容介绍,「想必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不必我过多介绍了。」
「喻老师!」
秦风谣惊喜地看着眼前高大男人。经过刚才的「事故」,她身上衣服妆容有些凌乱。
要是早知道喻斯年要来,她赶回这里之前一定先收拾好
自己,画好精致漂亮的妆容,毕竟只要作为国际影帝喻斯年手里露出一点资源,她在娱乐圈的地位马上就会攀高不少……都怪那个喜欢生事的怪物!
她咬了咬,伸手将脸颊长发撩到脑后,企图露出漂亮模样。
喻斯年朝她微微颔首。
然而,还没等秦风谣继续接话,喻斯年却已经越过她,朝她身后方向走去。
秦风谣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边,姬语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家队长正朝着那个怪物靠近。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按他所知,队长和谢眠现实世界应该不认识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
队长不会才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对方是乐园那位排名no.1的蚀骨,要上去赶紧杀绝了吧?
姬语非常清楚他们队长到底对怪物有多仇恨。
虽然他们队长平时看上去相当优雅温和,但面对怪物时候的狠绝有时候他看着都害怕。
姬语入队的时间晚。不过刚入队时候,队里的人就告诉他一件事。
他们的队长,有老婆。
但老婆死在了怪物手下。
队长为了复活老婆,即使早能推开最后一扇门,一直停留在乐园之中攒取积分。
队长老婆是队长的禁忌,不能提。
看到队长对怪物作出怎样虐杀行为,都不要害怕,因为这是正常的。
谁被杀了老婆心情应该都不会好。
姬语现在就是非常害怕。
如果两个顶尖战力在现场打起来,这个世界肯定会崩溃的吧???
冷汗滴落,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家队长走到那怪物面前。
「我见过你图片。你是叫——谢眠吧?」
喻斯年忽然开口。
男人声音如同大提琴优雅悦耳,此刻却有些低哑。
谢眠微微撩起眼睫看他,片刻,唇边懒懒勾起一点笑,回答。
「是啊,我是谢眠。很高兴能见到喻老师。」
喻斯年凝眸看他。
旁边姬语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怕极了对方马上就要将那把怪物和敌人都闻风丧胆的「凛霜」拔出。
柳夜也觉察到对面人类身上有着一种令他也感到不安的气息。
兔子的听觉和嗅觉总是比常人要灵敏。
喻斯年和他外表给人那种优雅温和的感觉不太一样,气息是冰冷的、刀锋一样的危险,还带着股浸透怪物鲜血的硝烟味道。
兔子警惕得两只耳朵都炸起毛来,整个人都快要进入战斗状态。
如果这人敢向蚀骨大人出手——必须先过他这一关!
旁边一人一兔胆战心惊,喻斯年看了谢眠一会儿之后,却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谢眠的头。
他的语速缓慢温和。
与谢眠记忆中那个初见时冷漠寡言,气质锐利如刀锋的男人很不相像。
「不需要这么拘束。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其实我一直都有看你拍的综艺节目……」喻斯年弯下腰,轻声在谢眠耳边道,「拍得很不错。」
谢眠下意识想躲。
他并没有忘记,最后的时候,对方身上阳气已经变得连单纯碰触都会令他感觉不适。
——对方是他所第一个遇上,也是变质得最为彻底的食物。
然而。
男人一触而收,快得像是蜻蜓点过水面。
那一瞬间对方掌心所传来的阳气炙热灼人,却少了当年那种过于侵略的味道。
竟能够接受。
旁边,导演曾林看着两人互动
,觉得有些惊奇,笑道:「没想到喻老师在国外也有关注谢眠,刚好今天他们的队伍出了点意外,咱们想安排喻老师暂时充当他们组队员,配合乐器演奏。不知道喻老师意下如何?」
喻斯年笑起来。
那张被影迷们称为神明画作的俊美脸庞在夕阳余晖里熠熠生光。
他道:「当然。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