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响指声,似乎给这片地域单独按了停止键。
教堂上因钟声惊起飞掠的白鸽凝固于半空,飘动变幻的流云也静止下来。风声消逝,万籁俱寂。
谢眠看了塞缪尔一眼,勾唇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自述的称呼,“——普通人,嗯?”
塞缪尔笑了笑,道:“我确实只是一位普通人。只不过,我也许走过比寻常人多一些的地方,旅行过更加漫长的时间,拥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知识和经验而已。”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古铜色的机械怀表,单手打开盖子,低头看了一眼,道:“我的能力能够维持五分钟。不过,如果是对我那旧同事的话,应该只能限制住几秒——”
他合上怀表,抬头看向谢眠,“时间有限,我们过去吧?”
说着,塞缪尔又抬手敲了个响指,一扇门扉就在他们面前的虚空里打开。
门后竟是修道院深处的医务室。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速度奔跑过去,需要十多分钟。
谢眠的目光一凝。
先是操纵时间,而后又是空间。
这家伙居然还坚持说自己是“普通人”……呵。
不过现在暂时他还没有时间继续质问塞缪尔更多的事情,毕竟门内的战况十分惨烈。
目之所及,到处是歪倒的桌椅和飞溅的玻璃碎片。
姬语整个人瘫坐在墙角,墙壁上还残留着一道刺目鲜红的血迹。
兔子的指甲刺破它手指皮肤生长出来,扭曲狰狞得可怕,还在往下滴血,食指指尖抵在姬语眉心。
步峥站在医务室唯一一片整洁的角落里,带着金丝眼镜身着白大褂,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只是在时间停滞中,他的笑容却慢慢显得有些僵硬而扭曲起来。
和正角落里的一人一兔不一样,他还能动,正在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手提箱——
就是速度有点慢,就像是被放慢了十倍的电影镜头。
看上去相当地滑稽可笑。
谢眠嘲讽地勾了勾唇。
却又忍不住想,如果是他身处在塞缪尔的能力之中,会怎么样。
即使塞缪尔的能力最多只能压制到他一刹那,但在战斗之中,很多时候,一瞬之间的失误就能够分出胜负。
这可真是……让人惊叹的能力啊。
谢眠迈步走进门中,手中的刀在掌心旋转一圈,而后便猝不及防朝着步峥扔了过去。
如同离弦之箭。
塞缪尔瞥了一眼,推了推脸上单片眼镜,侧过头,只当没有看到自己的旧同事受难。
银色手术刀对准了步峥的眼睛而去。
眼睛后面就是大脑。
手术刀穿过去,脑花会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
那场景一定很漂亮。
谢眠淡淡想。
步峥绯红瞳孔剧烈收缩。
他没有办法再慢吞吞去拿手提箱,而是咬破舌尖,低喃了一声让人难以听懂语言。
桌面上手提箱忽然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形成了一层乳白色的结界,笼罩在他身前。
手术刀插在结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无法再寸进分毫。
与此同时,步峥似乎也从时间禁锢之中解脱了出来。
他动作迅速地打开了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银色手i枪。
刚才念诵的咒语似乎对他影响很大,本来作为白化病人,步峥的肤色就比常人苍白,现在更是苍白得可怕,嘴角隐隐有血。
谢眠挑了挑眉,认出了步峥的武器。
蔷薇之枪。
这是步峥的伴生武器。
——轮回者进入恐怖乐园,在第一次副本的时候,都会随机获取到自己的伴生初始武器。
伴生武器的形态各异,在战斗和通关之中不断进化升级,就像他曾经掌握的“魔术纸牌”,姬语的粉红眼镜“真实之眼”,还有此刻步峥手上银色的“蔷薇之枪”。
这也是当初,白小云对他描述起那个把银色手i枪递给白昙,让白昙开枪将白小云杀死,并侵占白小云身体的男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起步峥的缘故。
步峥。峥。Z先生
……呵。
只不过和当年相比,蔷薇之枪现在已经有了很多不同。枪身上多了许多诡秘繁复的纹路,缭绕成蔷薇模样,而上面凝聚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他看着觉得……非常碍眼。
让他有一种毁了这把枪的强烈冲动。
甚至快要比进食的欲i望更加强烈。
谢眠微微眯起眼。
拿起枪后,步峥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抬手用左手拇指抹去嘴角的鲜血,金丝眼镜后面眼睛冷冽,凝视了谢眠片刻,道:“眠眠,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谢眠道:“而步先生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多管闲事。不仅喜欢出卖队友,还喜欢对别人的队友动手。”
步峥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认为这只弱小的怪物和这个只会偷窥的轮回者有资格成为你的队友。”
谢眠歪了歪头,“那步先生觉得自己就有资格吗?”
步峥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话。”
谢眠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道了声:“放屁。”
旁边塞缪尔忽然笑了笑。
笑声很轻,但足够让在场两人听清。
步峥面色一僵。
他的目光转向塞缪尔,绯红眼底隐隐有怒色翻涌。他闭了闭眼,压制下翻涌的情绪,质问道。
“塞缪尔,你又是为什么插手我的工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塞缪尔摊了摊手,道:“没办法,谁叫我也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呢?作为这档节目的特邀嘉宾,难得踏上这片土地一次,我可不想这次旅行变得一团糟。”
步峥阴沉着脸看着塞缪尔,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出口,又顾忌到在场的谢眠,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最终只是道:“这不像你。”
塞缪尔微笑道:“哪里不像?我是一直都是一个热爱工作的普通人,你在阻碍我的工作进行,那我就运用合理的手段保证工作能继续进行,这很正常。”
步峥眉毛抽了抽。
“好……你说这里是你工作的地方,塞缪尔,你非要插手,我拦不了你。”他的声音沉沉道,“可你要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回去之后,会不会受到‘祂’的聆训和惩罚。”
塞缪尔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随便你。”
步峥道:“……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依然安然无恙。”
说着,他放弃了继续回收医务室里的两人,拿起手提箱,转身要走。
谢眠却忽然开口道。
“慢着。我好像没说让你走吧?”
步峥脚步一顿,回过头,“你还想做什么?”
谢眠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把手术刀,舔了舔唇,低柔着声音道:“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真的很想尝尝步先生血肉的滋味,究竟如何。”
他一步步走到步峥的面前,瞳孔泛着有些兴奋疯狂的红。
——他快饿疯了。
“眠眠。”
塞缪尔忽然喊住他。
谢眠侧眸看他,“嗯?你也想拦我?”
他语气轻飘,眉目戾气盎然,分明是个拿着刀将要杀人的刽子手,语带警告道,“塞缪尔,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顿了顿,却又弯唇一笑道,“你帮我,我让你看更好的东西,好不好啊?”
塞缪尔咳了一声,“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吃坏肚子。”
虽然这么说,他诚实心动了。
于是打了个响指。
步峥面色本已十分阴沉。
这次见面和他预想有太多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是,谢眠和他记忆之中性格差距太大。
半点不像之前的温顺坚强的模样。
虽然以前谢眠偶尔也有执拗倔强的一面,但对于队友,尤其是作为队长的他,永远信任有加。
可能是因为常年精神疾病无人陪伴的缘故,谢眠身上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又惯于奉献牺牲,战斗时候总是冲在最前,当年的事情,于情于理,他都以为对方可以原谅。
但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
步峥依然在谢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怪物气息,却忽然感觉现在的对方与乐园里那些扭曲疯狂的怪物并无两样。
而此刻,随着塞缪尔那一声响指声,即使握着蔷薇之枪,步峥依然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了起来。
时间在凝结。
他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这个疯子,怎么敢真对他出手——!
又忽然想起这个家伙本来就有过失控前科,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步峥看着谢眠向他走来。
对方手中旋转的刀锋刺眼,刺得他眼瞳和大脑都感觉隐隐有些生疼。
他凭借最后力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紫色的纸牌,扔了出去。
纸牌在空中爆炸开一团紫色的烟雾。
谢眠脚步停下。
——他认得这东西。
毕竟,这可是他作为轮回者时候,曾经从不离身的伴生武器——“魔术纸牌”,一套共五十四张。
每一张纸牌都代表着他所掌握的一种魔术技能,能够发挥奇妙的作用。
而刚才步峥所用的,就是其中一张魔术牌,魔术名字——“大变活人”。
而技能效果则是——“让视野范围之内的活人(包括自己)消失,并随机传送到三公里之外。”
这张牌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逃跑利器,曾经不知道救过队伍里多少人的性命。
谢眠作为怪物醒来之后,曾经到过他死的时候的黑暗花园寻找过这副纸牌,却始终没有找到。
原来是被步峥拿走了。
紫色烟雾散开,步峥已经消失在原地。
谢眠面无表情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手术刀在他指尖快速旋转着,喻示着他有些濒临失控的怒气。
耳边传来塞缪尔温和声音:“还要追吗?”
“你能追得到?”谢眠淡淡道。
塞缪尔:“当然。只要你能给我具体的地点,我就可以为你打开空间之门。”
那就没有办法了。
魔术纸牌“大变活人”的传送效果是根据使用者决定的,他没有办法窥视到步峥的想法,自然也不知道他传送到了哪里。
如果“魔术纸牌”还是他的伴生武器的时候,他作为主人,能够感应到纸牌的存在。
但就是刚才那一瞥,他看到自己的纸牌上也多了一些诡异的花纹和一种让他不舒服想要毁灭的力量——
纸牌已经被污染了。
谢眠站在原地,心情很不愉悦。
很、不、愉、悦。
五分钟的时间还没有到,这一方区域还处在静止状态之中。
谢眠转身看向角落里停滞的一人一兔,微微眯起眼,忽然低骂了声。
“蠢货。”
他大步走过去把兔子从姬语面前踢开。
而此刻,医务室钟表的秒针已经走过了十二,时间禁锢被解开。
兔子重新能够动弹,眼睛发红,却似乎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理智全无,伸出利爪就朝他袭来。
下一瞬,一只手术刀贯穿了它长满了狰狞指甲的手掌。
谢眠踩在它手背上,低眸看它。
“我说过,再不清醒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
姬语朦朦胧胧恢复过意识。
他只记得自己上一秒就快被那死兔子给一只手指给戳死了,下一秒,兔子却消失在了眼前。
是谁救了他?
被兔子踩碎了手骨的手剧烈作痛,迷蒙粘血的眼睛抬起——“真实之眼”的能力还没有来得及关闭。
能够救他的人,一定是像队长一样强大的轮回者吧?
姬语想着,努力想透过血看清三个人的身影,但是却只看到兔子的身上有一行行简介在浮动,而其余两个人身上却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
姬语呆住了。
不对啊,当年连那位大名鼎鼎的“蚀骨”都在他的“真实之眼”里显露了真实信息。
所以,这意味着救他的是——
两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