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礼物

谢眠拿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有些意态迷离,懒懒回答道:“是啊。”

闻言,谢凛面色变了,眉头深深拧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谢眠注视着他表情,微微眯了眯眼,忽然又笑了声,继续道:“说起来,那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呢。如果不是谢先生失约,恐怕我还没有这个机会。而现在谢先生却要反过来管教我喝不喝酒……恐怕不合适吧?”

他的言语依旧如此锋利嘲讽。

然而这一回,谢凛却没有立刻开口反驳,只是兀自沉默。

他看着谢眠漫不经心摇晃酒杯的模样,却回想起那日,他匆匆搭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赶回国,拿着礼物来到餐厅时候所见的情景——

谢眠靠在褚言的怀里,亲昵地抱着对方的手臂,仰着脸喊“哥”,喊完之后,又撒娇似地小声喊,“哥,再给我一点嘛”,脸颊绯红,意态勾人。

那一幕连同谢眠的声音,如同尖刺一样扎入他心里,即使已经大半年过去,依然记忆如新。

本来谢眠和他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就已经教他愤怒,那一幕却似乎彻底点燃了内心之中一种不知名的怒火,让他理智无存,难以遏制地想——

原来谢眠请他回来过生日,就是要他看看,即使离开了他,自己也能够依靠别人过得很好吗?

既然如此,那他就如他所愿。

他拂袖离去。

——谢眠从不曾喝酒,那时候,他从没有往醉酒方面想过。

而如今的理智也告诉他,眼前这人惯于说谎,蛊惑人心,醉酒未必是真,可直觉却在不断质问——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是真的误会了谢眠呢?

谢凛:“你还记得,你喝醉那天,在餐厅里遇到过什么人吗?”

“谢先生,你醉的时候难道还会有清醒的意识?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谢眠嗤了一声,停顿片刻,才又淡淡道,“不过我应该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先生吧。我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把一件西装外套盖在了我身上。”

这个给谢眠搭外套的人,除了褚言又还会是谁?

……可是他本以为,他走之后,谢眠应该是也跟着褚言离开才对。

谢凛闭了闭眼。不合理。事情和他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当时你为什么会喝酒?”他紧紧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语气近乎质问,“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完全不适合喝酒,以前一直都能守的规矩,为什么却偏偏在那天破了?”

“谢先生,你要先搞清楚一点——我当时点的本来只是一杯番茄汁。”谢眠淡淡道,“为了挤出与谢先生晚餐的时间,我赶了一整天通告,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可谢先生的电话打不通,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实在饿得受不了,才点了一杯番茄汁,难道有问题?……呵,早知道谢先生不会来的话,我倒也不必白费功夫苦等了。”

他话语说到这时,微微顿了顿。

“只是在上菜的时候,服务员将其他客人的血腥玛丽和我的番茄汁弄混了。而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碰不了酒精,一喝就醉……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他哼笑了声,又喝了一口手里的酒,酸辣的味道流淌入咽喉,又流入胃部,有点火燎火燎的烧疼——不过那点疼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现在看来,其实酒精也没什么,一觉就可以让人睡过去几个小时,尚且还能趁这段时间做个好梦,可不比等谢先生有意思多么。”

述说的时候,他语气依然很淡,不带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

然而语气越是冷淡,言语就显得愈发尖锐嘲讽。

谢凛抿了抿唇。

——谢眠所说的内容,他在逻辑上居然无法找到明显漏洞。

难道他是真的……误会了对方吗?

让谢眠在自己生日那天,一个人在餐厅里等待了一个晚上。

谢凛闭了闭眼,手心慢慢收紧。

眼见着谢眠还漫不经心继续喝酒,他心中发紧,忽然起身,抬手将酒杯夺了过去。

“别喝了。你想要胃穿孔吗?”

谢凛的声音低哑,不自觉间,竟用上了些许以前当兄长时候的语气。

谢眠猝不及防被夺了酒,撩起眼睫面无表情看他。

他平时面带慵懒的时候看起来既妖冶又秾艳,像是会吸人精气的妖精,可一旦敛了表情,却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漆黑的眼睛全是渗人的冰冷。

一瞬之间,谢凛好像看到了一具飘荡人间的死尸,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背脊滋生。

但下一瞬,他就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谢眠是活人,好生生活着,就在他眼前,怎么会和死尸扯上关系?

谢凛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把酒杯放到了自己手边,声音已经有些疲惫,“别这样看着我。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眼神,会让他觉得自己和谢眠之间,仿佛有深仇大恨无法逾越。

他沉默了会,又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向谢眠推了过去。

“这是你的银行卡,里面有我这些年为你存的钱,足够你以后奢侈挥霍地生活下去。如果不够,你可以再用电话联系我。但我有一个条件——”

“……离开褚言。”谢凛沉声道,“他并不是什么正常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要是继续执意跟着他,总有一天会被他拖进地狱。……为了一点眼前利益,就出卖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问谢眠的话。

“真是遗憾,这条件我不能答应。”谢眠语气冷淡,“而且谢先生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一副全然为我好的模样——之前综艺节目里,让人将尸体化妆成为我母亲的模样,之后又引导舆论对我污蔑攻击,不都是谢先生所亲口示意的吗?既然已经这样厌恶我,又何必再假装关心。”

“至于值不值得这件事,更不需要谢先生来评价。”

谢眠说着,忽然露出一个甜蜜笑容。

“褚先生对我很好。他是这些年来我遇到过的待我最好的人。如无意外,我会长久陪伴着他。”

谢凛被谢眠笑容晃了眼。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谢眠这样甜蜜的笑容。像是在温室无忧无虑里长大的玫瑰,花蕊里流淌着蜜和甜香,所有苦厄和疾病仿佛从未加诸在他身上。

可这样的笑,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那种无来由的怒火又一次在谢凛心中燃烧,但比起这个,理智却让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你说我吩咐把尸体化妆成你母亲的样子?”

他确实吩咐过秘书,让导演在综艺里面多捧白昙,针对谢眠。

……也确实吩咐过公关团队煽动舆论。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将和谢家有关的人搬上荧幕——即便他对自己的继母如此反感。

他的目的只是让谢眠不要在娱乐圈里沉浮下去。

因为没有意义。

谢眠早就应该回来——回到他身边,说一声道歉,而不是一意孤行,去追求那些纸醉金迷的东西,变成越来越陌生的模样。

他会给对方准备最好的治疗,上最好的大学。

“如果健忘的话,建议谢先生回去仔细把综艺回放看一看。毕竟有关我母亲的事情,只有谢先生和你的父亲知道。”谢眠淡淡道,“幸好我当时精神状态已经稳定,没有遂您所愿,真是对不起。”

谢凛想要开口解释。

却发现无从解释。

他确实做过伤害谢眠的事情。

这点他无法否认。

两人之间忽然变得沉默下来。

落地窗外霓虹灯光闪烁,精致的菜肴被一盘盘端了上来,两人却都没有动刀叉。

黑色的银行卡静静躺在桌面上。谢眠低着头,指尖在手机上移动,似乎在发送消息。

谢凛忽而哑声开口道:“你生日那天,我来过这里。”

谢眠却仿佛没有太大的惊讶,连头都没抬,“是吗。难道谢先生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谢凛面色一僵。

他确实准备了礼物。是一块他珍藏了十多年的限量版机械手表。

但现在那块手表已经戴到了白昙手上。

谢凛想,如果谢眠说想要,他可以去找当初的工匠,制作出一块更完美精致的手表。

却听到谢眠淡淡道:“如果准备了的话,那我建议谢先生还是不要浪费,捐了吧。之前我把谢先生的礼物丢掉的时候,回头想想,还蛮可惜的,还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语气漫不经心,“毕竟是我进娱乐圈半年的全部工资呢。”

进娱乐圈半年的全部工资?

谢凛微微一愣,想问究竟买了什么,却看到谢眠忽然关上手机,唇边弯起笑容。

“谢先生,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谢眠声音愉悦,“褚先生派人来接我了。”

他话音刚落,包间的房门就被打开。

门口站着开门的侍者。

旁边则是坐着轮椅的褚言。

谢眠有些惊讶开口,“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褚言漆黑泛蓝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只道了一句。

“跟我回去。”

旁边的谢凛眉目黑沉。

今天他下午去找谢眠时候,说过相差不多的话语。

然而此刻对着褚言,谢眠却不再冷嘲热讽,很快站起身去推轮椅,姿态温软而柔顺,应声道。

“好的,先生。”

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态度。

谢凛心中怒气忽然难以遏制。

眼见两人就要转身离开,他厉声道:“谢眠!”

谢眠动作顿了顿,去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只是推着褚言轮椅离开包间。

手心已经紧握成拳。

谢凛蓦然站起身,大步走出去追上两人,并没有在意门口侍者有些诧异的目光。

手腕再度被谢凛抓住,谢眠蹙起眉。

“放手。”他轻声细语道,“别再闹了,谢先生。餐厅里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呢。你平时不是最在乎谢家的脸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