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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风吹拂,魏子汲买下魏宅时, 宅内有一棵存活了许久的古树。
不过每到冬天, 就光秃秃的,没有丝毫生气。
姬沉霜死后的这几天, 魏子汲一步也没离开过姬沉霜的屋子。
魏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做事的侍从婢女都不敢胡乱说话, 都提着嗓子做事,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魏子汲。
直到魏子汲推开了双扇门的那一刻,魏宅才微微有些生机。
待魏子汲出了房门,那副憔悴面容震惊了众人。
原先那个温文尔雅,打理得素净雅致的魏子汲已经不见了。
推开双扇门时, 华生最先迎上来。
他手里抱着一件温暖的狐裘, 本打算魏子汲一出来,就给披上。
可瞧着眼前,这个胡子渣拉、面容憔悴的男人, 见惯大场面的他, 也不禁一顿, 久久不能回神。
江湖上都传言, 姬沉霜是个勾人的狐狸精,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轻轻一勾,可不就是一只娇小玲珑的狐狸。
都说姬沉霜靠美色得到了魏子汲的心。
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靠美色侍男人,是最为不耻的事情。
更何况以姬沉霜这等普通身份,跟年纪轻轻就掌管偏八门的魏子汲来说, 确实毫无亮点。
即便魏子汲已经对外宣称,让大家都唤她魏夫人,可江湖上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也没少暗地里给她脸色使。
大家都看不起姬沉霜。
渐渐的,姬沉霜也看不上自己了。
一抹阳光透入,光线淡薄,但当魏子汲推开双扇门的那一刻,他眼睛还是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华生将狐裘披在他身上,小声提醒道:“魏爷,备好膳了,你先用些罢......”
魏子汲本就削尖的下巴更显枯瘦,他摇了摇头,“不了,你将小姐叫过来。”
这些天,苏灵南彻夜难眠,熬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听说魏子汲出了房门,灵羽这才扶着她去了魏子汲哪里。
魏子汲一头长发披散,凌乱至极。
嶙峋的下巴满是胡渣,像一根一根倒刺,有点邋遢,不修边幅。
苏灵南见到魏子汲这副模样,心头也不由一紧。
可当瞧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瞳眸溢出嗜血的戾气,她便晓得,魏子汲这还活着呢。
“阿南,”还是那身玄衣,工工整整,不见一丝皱褶,魏子汲轻抬眉眼,小声温柔的唤了苏灵南一声。
苏灵南轻咬下唇,乖巧的走了过去,右手轻轻搭在他沉重的肩膀上,轻声呢喃道:“哥哥,我在呢。”
魏子汲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在心中的怒火,在那一瞬间化为了长久的叹息。
他望了她一眼,眼神游离开,声音低沉道:“明日是霜儿的头七了吧。”
苏灵南点了点头。
“帮我准备点成亲需要的东西吧。”魏子汲半阖眼帘,双手撑着太阳穴,语气透着深深的疲惫,唯有提及姬沉霜时,他的脸上才微微有了几丝精气神。
苏灵南倒是震惊到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头七还准备成亲的东西的。
魏子汲小声呢喃道:“我不知道你们女子喜欢什么,不过霜儿是喜欢红色的。”
苏灵南轻咬下唇,几欲抬唇,又被压在了喉间。
她其实很想告诉哥哥,人死了就不能复生,总得往前看。
姬姐姐瞧着他这副面容,定然也会心疼的。
万千话语,在这瞬间都烟消云散。
她垂下眼帘,温声细语道:“好。”
苏灵南瞧见魏子汲实在太憔悴了,尤其是下巴凌乱的胡子,邋里邋遢。
她准备了刀片和皂角。
“哥哥,你要大婚了,这样看着可不好。”苏灵南将皂角放在掌心中揉搓,泡沫溢出,她柔软的细指,往魏子汲下巴上轻扶,“我将胡子剃干净吧。”
魏子汲用余光瞟了她几眼。
这段时间,魏子汲几乎不吃不喝,华生劝了不管事儿,也就只有苏灵南的话,他还要听一些。
魏子汲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也对,霜儿是极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的。”
“她就喜欢我打扮得干干净净,”谈及此处,魏子汲的目光更加黯淡无光了。
苏灵南执起薄薄的刀片,泡沫浮满了整个下巴,她夹杂着刀片的双指,在他下巴处轻轻扫过。
刀片割落胡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内。
她的动作很轻,让人很舒服,魏子汲终于感到了一丝惬意。
以前魏子汲不爱收拾打理,通常都是姬沉霜替他修理胡渣。
他闭上了眼睛,就仿佛姬沉霜还在他跟前。
而当他欢喜的张开眼眸时,迎来的却是更深的失望。
苏灵南正修理到了一半,魏子汲忽然握住了她细软的手腕。
“阿南,”魏子汲忽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线,低吟道:“你跟我去了扬州城,摄政王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到底是她的师父,以后带兵起义,少不了要打照面的。
苏灵南眉眼淡定似水,沉稳道:“哥哥,你相信人会有重生吗?”
“江玄离,他欠了我很多、很多......”她声音微微有丝颤抖,哽咽道:“我跟他有很多恩怨未了结,用这种方式,也未尝不可。”
“重生?”魏子汲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在那一刻凝聚。
苏灵南点了点头,随后扬唇,淡淡一笑,“说不定,姬姐姐某一天也能回来呢。”
魏子汲一脸苦笑,摊开掌心抚摸上她额头,无奈道:“胡说八道。”
......
姬沉霜的出殡礼,办得倒不像是丧礼,倒像是一件喜事。
魏子汲穿着一身郎官红服,手中捧着一个骨灰盒。
魏宅处处都贴上了大红喜字,若不是魏子汲始终丧着一张脸,还真以为这是办的大喜事。
姬沉霜的心愿,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喜事丧事一同办完,就要动身回扬州城了。
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时,苏灵南却走到魏子汲跟前,似乎是在征求同意一般,问道:“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事?”魏子汲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灵南咬住下唇,支支吾吾,就是没说清楚。
江玄离的事情还能日后慢慢算,可她回到了扬州城,这久居深宫的秦云素,可就难以见面了。
必须要做个了断才行。
魏子汲古怪的望了她几眼,语气微微厉色,“快要回家了,别闹。”
“哥哥,你们先走,”苏灵南顿了顿,条理清楚的分析道:“我若是跟你们一同走,恐怕多有不妥。”
江玄离必定已经派人在祟元城口,拦截了。
魏子汲转身,一脸坚定道:“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哪里会有走不掉的?”
“就算摄政王带着他的御林军来了,我也照样能带你回家——”
“我知道,”苏灵南点了点头,面露异色,支支吾吾道:“哥哥......我办完了事情,就来找你,好不好?”
魏子汲心底一软,确实也拿她没有办法,便唤来了华生,“你跟在她身边,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是,魏爷。”华生轻声应道。
江玄离原先给了她一块可随意出入宫的玉牌。
她攥在掌心里,眼神很快冷冽下来。
......
霞光落幕,绥鋆宫安静下来。
苏灵南在秦大将军手下做事,有一把刻有秦字的利刀,办事所用。
她凭着江玄离给的这块玉牌,顺利入了宗人府。
江玄离以为苏灵南要回扬州城,带着人去了祟元城拦截,却未料到,苏灵南却是先回宫了。
华生的身份不方便入宫,便一直敏锐的躲在角落深处,暗中保护苏灵南。
“我进去看看太后——”苏灵南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
守在宗人府前的侍卫,面露异色,一脸难为情道:“苏副将,摄政王打了招呼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若不是这声极少有人提及的‘苏副将’,苏灵南险些忘记了,自己还在秦大将军手下,谋有闲散官职。
苏灵南握着那把带有‘秦’字的利刀,唇角扬起一抹深意的笑,眼神阴冷。
宗人府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确实不是谁都能进。
苏灵南五指合拢,握紧了利刀,打算硬闯。
此时跟在江玄离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德却着急忙慌的赶过来,瞪了侍卫一眼,“王爷是打了招呼,但你瞧瞧,这是任何人吗?”
“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李德骂骂咧咧了几声。
李德跟在江玄离身边,他的话,多半也是江玄离的意思。
混迹宫中多年的老太监,不是没分寸的人。
侍卫识相的放苏灵南进去了。
李德毕恭毕敬的朝苏灵南行了个礼,轻声解释道:“王爷早先出去接苏副将了,不曾想苏副将自个儿回来了。”
“还好王爷给奴才打了招呼,瞧见了苏副将,一定要留住的......”
苏灵南眉心一皱,并未理会李德,径直往关押秦云素的牢笼内走去。
“你在外候着吧,告诉他们,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她嘱咐道。
李德躬下了身子,应道:“是。”
秦云素被关押在角落深处,牢房阴冷潮湿,和她奢侈极致的凤坤宫,就是泥云之别。
苏灵南能来,令秦云素惊讶到了。
不过她眨了眨眼,就将惊愕的神情隐匿了。
她手中端着一件针绣品,是绣的鸳鸯荷包,瞧着是快完工了。
“太后好雅致。”苏灵南冷笑了几声,凝视了几眼装扮朴素的秦云素几眼,“即便落魄到了极致,也还有兴致绣花。”
“果真......好气量。”苏灵南不由冷笑了几声。
秦云素放下了手中的绣品,侧过身去,尽量不与之目光汇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苏灵南,等本宫出去了,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
苏灵南竖起利刀,来回打量了几下。
环境阴暗潮湿,仅有一盏微弱的烛灯,利刀上的‘秦字’,却异常明亮。
“秦太后,你觉得你能出去吗?”苏灵南柔软的指腹,在锋利的刀锋上小心的摩擦。
冰冷的刀尖在指腹洇染,确实锋利。
秦云素听着苏灵南古怪的语气,这才转身,细细观摩着她。
似乎是有备而来。秦云素盯着她手中的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五指合拢,捏成了一个拳头,修长的指甲嵌入掌心里。
她眨了眨眼,再次将慌张隐匿于眼底,下意识的提醒道:“苏灵南,我身后可是秦家,我父亲是陪在绥高帝身边,陪着他打过江山的......”
“所以呢?”苏灵南嘴角微扬,右手始终端着那把利刀,将‘秦’字故意露在秦云素面前。
“秦太后呀,这是你们秦家的刀,”她冷冷一笑,眼神冰冽,“我打算用它来......”
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