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坤宫内, 暗朱色琉璃香炉烟缕阵阵。
秦云素横卧于软榻之前, 身上披了一件薄被,一双白皙玉足半.裸, 闭目小歇。
玉简取来了剥好的橘子, 放在旁边的小桌案上, 轻声应道:“太后,苏灵南要在秦大将军手下做事了。”
秦云素单手撑头,听到这句话时,浅淡的远山眉渐渐拢起。
她微微张开了眼帘,瞳眸幽深。
玉简用银叉插了一瓣金黄橘肉, 送到秦云素嘴边, 轻声道:“据说,是苏灵南主动请缨要去秦大将军手下办事。”
“也不知道,她再打什么如意算盘。”玉简小声嘀咕道:“总归, 奴婢瞧着不是好事……”
秦云素双唇紧抿, 玉手推开了那瓣橘子, 低沉问道:“苏灵南怎么会突然想着, 要在父亲手下做事?”
“她自己说的,去自己父亲手下办事,不太好。”玉简眉眼临锁,语气平缓道:“为了避嫌。”
秦云素冷哼了一声,“避嫌?”
桃花眼眸轻弯,目光浑浊难辨, 她声音低沉嘶哑,“看来,这个苏灵南是留不得了。”
“太后,你看怎么办?”玉简扶耳,小声询问道。
秦云素从软榻上不紧不慢的起身,玉简连忙披了一件白玉大袖衫,替她穿好了足靴,等候着她的指示。
“皇帝醒来了吗?”她目光深邃,轻声问道。
“午休时间已过,快醒来了。”玉简有些困惑道:“太后问这个做什么?”
秦云素面色一沉,语气阴冷至极:“本宫这次,一定要让苏灵南,死无葬身之地!”
两片樱桃唇瓣微扬,温柔似水的瞳眸荡然无存,眼底溢出彻骨的冷漠。
她微微弓下身子,附耳在玉简身边呢喃了几句。
玉简脸色忽变,唇角不由颤.动,眼中透着一丝胆怯,“太后,这样安全吗?”
秦云素唇缝紧抿,眼神幽深。
冷风拂过那双桃花水眸,她拉紧了白玉大袖衫,压低了声线,阴冷道:“就按本宫说的去做——”
......
魏子汲从扬州城回来之后,苏灵南出宫的频率越来越多。
有时候,甚至还会在魏宅住一两天。
每次去饭魏宅,哪怕只是一起用顿简单的膳,她都有种回家的惬意。
她、魏子汲和姬沉霜三人,正在其乐融融的用晚膳。
紫纹玉珠鋆香鼎放了清淡好闻的香,魏宅虽大,屋子也很空旷,但她觉得有魏哥哥和姬姐姐两人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这么多年,安静的清风观,给她留下了恩怨交织。
诺大的煜龙宫,给她带来了绝望和痛苦。
唯有这方魏宅,给了她家的温馨。
“霜儿嘴馋,今日做了一道扬州城的酸杏梅酥糕。”魏子汲用银筷夹了一块糕点,放在苏灵南的玉盘之上,“阿南尝一尝。”
苏灵南夹起那块白生生的酸杏梅酥糕,咬在嘴里,又将全部吐了出来。
太酸了,她吃不习惯。
她目光微转,瞧见姬沉霜趴在桌子上,捧着白花花的酸杏梅酥糕,吃得不亦乐乎。
“看来不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阿南也觉着酸得难以入口,”魏子汲单手撑头,难得瞧见姬沉霜贪嘴的样子,轻言细语道:“霜儿最近就喜欢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觉得可爱之余,他愈发觉得她最近有些古怪。
听见魏子汲这么一说,姬沉霜不高兴的噘嘴,将那盘酸杏梅酥糕往自己方向揽了揽,“你们不喜欢吃,可全都是我的了——”
瞧,还有些小孩子脾气了。
魏子汲无奈的看着她,眼中却满是宠溺。
他给她舀了一碗松茸鸡汤,给她补点身子。
这时候,魏宅的侍从火急火燎闯入,跪着道:“魏爷,平南王来了——”
魏子汲眉峰深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反问道:“从何处走来的?”
侍从低下了头,怯生生应道:“瞧着是东面的方向。”
那就是镇国公府了。
魏子汲纤长的指骨轻捏下巴,目光深邃。
平南王身份尊贵。魏宅和平南王府隔得近,却从来没有来往。
魏子汲懂得分寸,一向鲜少巴结尊贵的平南王,落人口舌。
以他的实力,也实在犯不着勾搭平南王。
只是这尊贵非凡的平南王,又是因何事要造访魏宅?
他一边沉思着,姬沉霜那边却慌了神。
含在玉嘴里的半边酸杏梅酥糕掉落,她指尖不由自主的颤动,眼神无比慌乱道:“魏爷,我忽然觉得不适,先回去歇息了。”
她刚刚走了一步,平南王紧跟着入内。
这下是避无可避。
她只能转身,以普通民妇的身份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
魏子汲在朝中官职低,且她的身籍并未落入魏家祠堂中,算不得臣妇。
魏子汲能感受到姬沉霜全身都在颤抖。
“什么大风大浪,你跟着我没见过?”他温暖的掌心,轻轻附在她抖动的玉手上,小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别怕——”
姬沉霜缩紧了身子,努力往魏子汲身后靠了靠。
苏灵南用余光瞄了几眼,目光凝视着姬沉霜异常的反应。
她见过妩媚风情的姬沉霜,也见过凌驾于众多野虎之上,英姿飒爽的姬沉霜。
唯独没见过,如今瑟瑟发抖的姬沉霜。
苏灵南冷静转身,朝着平南王恭敬的行了礼。
魏子汲也弯腰鞠躬,行了一个礼数。
姬沉霜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平南王一眼。
平南王四十来岁,因过度劳累,高高发髻之间,轻易可见银丝。
黑发与银丝交织,一身深蓝色蟒纹花袍,那双戾气十足的蛇眼,和他犀利眼神重叠。
唇缝紧抿,透着不怒自威。
尖锐的目光落及跪在地上,未能起身行礼的姬沉霜。
平南王蟒袍加身,气势磅礴。
魏子汲虽然白衣素袖,但眉目间镇定自如,气场并不输平南王分毫。
“下官的夫人,只是普通民妇,未见过这等大场面,”魏子汲扬起一个不自然的笑脸,赔笑道:“还请王爷恕罪。”
“哦?”平南王目光再次落及跪在地上的那具婀娜身姿,浅笑道:“本王可听说,魏夫人可是驯虎的,怎么能说没见过大场面?”
“魏夫人,果真让本王充满了好奇。”
他紧紧握住姬沉霜冰冷的手,那双微微泛起涟漪的眼睛,温柔的凝视着她,似乎在宽慰道,让她别怕,有什么事,他能担着。
平南王捏紧折扇的一端,用扇头轻抬姬沉霜的脸。
直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怯生生的望着他。
平南王握紧折扇的手微微颤抖,原本平静的目光,陡然冷漠了下来。
“原来,能驯野虎的女子,就是这位‘魏夫人’......”末尾,他故意加重了语气,言语间充满了嘲讽意味。
魏子汲凝视了平南王几眼,转身让人端了梨花木制交椅来。
平南王坐了上席,淡淡饮了一口西湖龙井茶,“魏爷的大名,本王可记得很清楚。”
“怎么想着来祟元城当官了?”他挑眉,冷嘲热讽道。
魏子汲站在一侧,身姿挺拔,努力笑道:“下官做生意的,自然想给生意多谋点出路。”
“是吗?”平南王放下了手中的茶樽,冷哼了一声,“也魏爷生意做得大,家产万贯,连本王都无可比拟。”
魏子汲眉眼透着几丝苍老之态,只是站在一侧,并未说话。
以平南王这个咄咄逼人的口气,自然没安好心。
平南王忽然冷笑起来,“本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以前本王养了一只狗,后来有人告诉我本王,那只狗死了......”声音忽然停住了,犀利似剑的目光落在了姬沉霜身上,暗自嘲讽道。
魏子汲拳头紧握,似乎快要压不住心底的怒火。
那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眸,瞳孔烈焰灼.热燃烧。
就在情绪快要爆发的那一刻,姬沉霜纤纤玉手抚上紧握的拳头,小声且无助道:“魏爷,别——”
“别......”姬沉霜声音软小且颤抖,喃喃细语道。
魏子汲温文尔雅的眼睛,忽然变得戾气十足,让苏灵南瞧了,也不由发颤。
苏灵南眼见气氛不对,连忙走出来,轻言细语问道:“王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平南王眉目辗转,犀利的眼神瞬间变成一双笑眼,含笑道:“本王常听占峯念及苏小姐,说苏小姐长得标致。”
“占峯告诉本王,他心悦苏小姐。”平南王喜笑开颜道:“本王已经将聘礼送到了镇国公府,可镇国公非说你的婚事,他们做不得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皮笑肉不笑道:“苏小姐,你可认这句话?”
如今兵权,一半在秦大将军手里,一半在镇国公手里。
镇国公是江玄离的人,这剩下了兵权,看样子平南王是想拉拢了秦大将军。
而她明面上还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娶了她,不管是拉拢秦忠天,还是拉拢镇国公,他都不会吃亏。
苏灵南在心里暗自掂量道:平南王这是还没放弃‘皇位’之心,还想握住兵权呢。
屋内香烟缭绕,气氛诡异莫测。
她用余光瞟了魏子汲几眼,他额间青筋暴起,一副暴怒面容,面色铁青。
若不是姬沉霜拉稳了他,魏子汲恐怕早就狠揍了平南王。
苏灵南觉得这三个人都古怪的很。
为了缓和气氛,苏灵南打算先将平南王稳住,她笑道:“这样吧,让我去平南王府,见一见世子,可好?”
平南王飘着她脸上的微笑,自以为胜券在握,微微颔首。
苏灵南跟着平南王,回了王府。
......
入平南王府的时候,江占峯正在府内跟小斑鸠玩闹。
平南王府嬉笑声一片,小斑鸠正坐在江占峯宽厚的肩膀上,两条小腿晃动,圆乎乎的小脸,可爱极了。
江占峯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成天无所事事。
苏灵南偏见玩闹的父子两人,转身朝平南王鞠躬行礼道:“王爷,让我跟世子单独说一说话,行吗?”
平南王应允了。
江占峯这才瞧见了苏灵南,放下了怀中的小斑鸠。
他见她时,总是带笑的。
转过几条长巷,他将苏灵南带到了偏堂。
“你有事找我?”江占峯吩咐了堂内所有人离开。
屋内仅有他们两人。
苏灵南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道:“听说世子要娶我?”
江占峯忽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一脸认真道:“我是想娶你,从你不卑不亢对抗秦太后的时候,我就很想娶你。”
“因为你跟普通的官家女子不同,你的眼神是有野性的。”
他半倚靠于交椅,眉眼轻弯,忽然轻叹道:“可这聘礼,不是我让父王下的。”
“我知道父王要我娶你过门,是为了什么,”他神情溢出几丝厌恶,冷冷道:“苏灵南,我不喜欢这样带着利益的联姻。”
苏灵南本以为,按照他死皮赖脸的性子,应该会顺水推舟答应了平南王替他送聘礼。
他今日这番言论,还真让她有点出乎意料。
苏灵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酌了几口,浅笑道:“今日的世子,还真是有点不同呢。”
见惯了轻浮的他,他如今一脸正经的样子,倒还真让她有些惊讶。
江占峯眼神却越来越认真,很是郑重的抚平了衣角皱褶,诚心诚意道:“苏灵南,我也跟你揭个底。”
“小斑鸠不是我的亲儿子,他是一个孤儿,我见他可怜,带回来养的。”
他l语气诚恳,继续慷慨激昂道:“平日里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是我装的。”
“因为我知道父王背后有计划,我不想掺和皇室内战,你能明白吗?”
平南王想争皇位。虽然大家都不敢议论此事,但个个心知肚明。
苏灵南轻轻晃动手中的白玉茶樽。
他平日里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盯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是想笑。
江占峯咬紧下唇,往苏灵南的方向走去。
他握紧了她的手腕,弓下身子,横心道:“苏灵南,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你若是要嫁我,聘礼我亲自送一次。”
忽然,他掌心间力度松了几分,充满朝气的眼睛黯淡了几分,“你若是不嫁我,也没关系。”
“我尊崇你的意愿,父王哪儿,我自会说清楚。”
苏灵南凝视了他几眼,眼中笑意更甚。
琥珀眼眸轻弯,她唇角含笑,意味深长道:“‘平南王’的聘礼,我收下了。”
“至于世子的聘礼,我想世子还是多斟酌几番。”她唇角微扬,浅笑道:“成亲这件事情,是冲动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