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红城墙, 碧瓦飞阁。
大红色的枫叶飘落几片, 苍劲枝桠似是烈火盛放,落在江玄离深不可测的黑瞳中, 怒火中烧。
白衣男人抬头, 冷静的直视了江玄离几眼, 双手合一,鞠躬作楫道:“回王爷,草民姓魏,字子汲。”
“今日入宫是来参加殿选。”魏子汲眉眼淡然,平静应道。
“魏子汲。”江玄离在心中掂量了几番, 抬眼冷冷的直视着他。
国子监躬身站在一旁, 眼睁睁看着江玄离手背青筋裸露,脸上隐忍怒气。
眼瞅着这个氛围不对,他倾身向前, 对江玄离点头哈腰道:“摄政王, 正极殿已经找人备好了纸墨, 今天殿选。”
“请摄政王挪步正极殿......”
江玄离斜视了魏子汲几眼, 又用余光瞄了苏灵南几眼。
她抱着圆滚滚的蹴鞠,站在一旁,表情并未发现有异常。
他紧皱的眉目微微抚平,转身去了正极殿,最后再三嘱咐道:“天气凉,你早些回宫, 不要太贪玩儿了。”
苏灵南微微怔在原地,瞅了瞅阴晴适宜的天气,实在看不出哪里凉了。
她玉手轻扶下巴,神情恹恹,转身对魏子汲抱怨道:“你别理他。”
“他有时候就是这样......咄咄逼人!”她望着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眉心间露出几丝厌恶。
国子监盯了几眼‘口出狂言’的苏灵南,满眼震惊。又细想她和摄政王暧昧的‘师徒关系’,便也并未觉得奇怪。
魏子汲倒并没有将江远离的愤懑放在眼里,他面带笑容,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随口问道:“他们都唤你苏小姐......”
“不知,苏小姐出自哪个公府?”
“镇国公府。”她自觉无关紧要,随口应答了。
魏子汲原本略带欣喜,现下眼目低垂,失望极了。
眼睛是琥珀瞳眸,体香却不是那股特殊味道。
更何况她还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浓黑睫毛微微颤抖,他怔在原地,有些愣住。
“不知为何,总觉得魏公子看起来很亲切,”苏灵南指了指他那双不太明显的琥珀眼眸。
她唇角微扬,含笑道:“估计这世间有琥珀瞳眸的人少,见魏公子便觉得亲切。”
魏子汲轻抬眉眼,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只灵气逼人的琥珀右瞳。
倪大叔是前辈,虽然曾跟家父有点过节,但为人沉稳,从不胡乱说话。
前些日子,隐世多年的倪大叔突然找到他,让他入宫去接妹妹。
魏子汲这才从扬州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祟元城,以科举考试为由,得以正大光明的入宫。
这个‘妹妹’,他找了多年都下落不明。以他的势力,找个特征明显的女孩并不难。
可偏偏他找寻多年无果,以为妹妹不幸遇难而逝。
当倪大叔让他去宫里接妹妹时,他心中也是顾虑万千。
若真是他妹妹,不枉此行。
若认错了人,不仅容易惹祸上身,更容易暴露身份。
他久住扬州城,也是为了离绥鋆宫越远越好。
百般衡量一下,他还是决定南下,去见见倪大叔所说的苏灵南,究竟是不是他的妹妹。
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子,确实有一只琥珀瞳眸,可除此以外,并无相似之处。
母亲体态修长婀娜,不似她这般小巧娇玲。
可倪大叔不是个胡言乱语的前辈。
经历一番细想以后,魏子汲打算留在祟元城,再观望观望动静。
“魏公子,有幸再见——”苏灵南双手捧着蹴鞠,转身离开了。
魏子汲点了点头,规规矩矩的目送她离开。
国子监不耐烦的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道玲珑身影,挑眉问道:“苏小姐,漂亮吧?”
魏子汲轻点头,目光平静似水。
“那不是你能觊觎的小娘子!”国子监冷哼了一声,“那是摄政王的人!”
“你若是想活命,就最好离苏家小姐远一点,好好考取你的功名才是正经!”
国子监长期呆在祟元城,并不知眼前的魏子汲,是扬州城有名的‘魏爷’。
他身上流露的翩翩气质,也确实跟‘魏爷’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
魏子汲为人谦逊,也不爱与人争辩,便笑着应了一声。
正极殿,香烟缭绕。
雾雾蒙蒙的殿堂,强大的气场逼近。
江玄离端坐于蟒纹金椅之上,身穿深蓝色麒麟袍,中间绣有气势磅礴的麒麟瑞兽。
魏子汲和其他两位进士跪在殿下,等着江玄离出殿试选题。
无论书法还是口才,他都是三位进士中的翘楚。
他被封了状元,按理说应该在翰林院任职,官职六品。
偏偏江玄离却将他安排在了大理寺,给了他主簿的九品小官。
这明显是故意刁难魏子汲,哪里有状元郎安排去大理寺任职芝麻小官?
魏子汲一脸无所谓,目光平静似水。他也并不在意官职几品。
国子监面露异色。哪里有状元郎去大理寺任职,莫不是这位魏子汲惹到了摄政王?
他回头望了魏子汲几眼,到底还是惜才,抬眼请示道:“摄政王,一般状元都入翰林院做编纂,去大理寺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撞见江玄离那双阴鸷的眼睛,立马噤声。
“臣马上着手安排——”他弯腰顺应道。
魏子汲从头到尾,都表现的云淡风轻,鞠躬含笑道:“谢王爷恩典。”
国子监带着魏子汲和其他进士离开了正极殿。
江玄离望着魏子汲渐行渐远的身影,面色阴沉。
他双手紧握蛇纹扶手,骨节泛白,冷冷质问道:“这个魏子汲是谁?”
“禀王爷,”白疏作楫后,温声细语道:“扬州城来的,据说经商,在扬州城也算小有名气,人称魏爷。”
“一身朴素的白衣,倒不像是个做生意的。”江玄离单手扶住下巴,眸色溢出几丝诡异。
魏子汲比他小了几岁,能在一方城土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算得上厉害人物。
“他做什么生意的?”江玄离挑眉问道。
白疏双手合一,弯腰轻声回应:“臣去过扬州城,魏爷的生意涉及很多,金银珠宝、青楼钱庄皆有涉及。”
“他多大年纪了?”
“今年二十八。”
“那为什么要叫他魏爷?”江玄离玩弄着大拇指的玉扳手,沉思道。
白疏俯身,认真答道:“魏爷在扬州城修了好几间济世堂,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在扬州城做了很多好事,蛮有威望,所以大家都叫他魏爷。”
翡翠玉扳手在指腹间来回摩擦,江玄离双眉紧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为什么要修济世堂?”
“魏爷小时候丢过一个妹妹,修济世堂是为了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江玄离右手扶住金色蛇头,瞳眸深邃难辨,“扬州城在北,祟元城在南,隔了千里路,他既然生意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南下,考取功名?”
“魏爷什么生意都做,只有盐和铁这块被朝堂控制着,”白疏沉思了几秒,“臣想着,魏爷入宫当官,是想借机将盐和铁的生意拿下。”
江玄离双唇紧抿,目光幽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白疏,你看人太表面了,”他眉峰渐渐隆起,“查——”
他冷眼下令道:“将魏子汲‘查不到’的事情,统统查出来——”
......
三日过后,秦忠天要带兵去临国打仗了,将军府精心备好用物,将军夫人上下打点。
半刻钟后,一位身姿妙曼的青衣女子入了将军府,带着雪白帷帽,轻纱飘浮,玉脸若隐若现。
青衣女子避开了一切人,跟着将军夫人入了屋内。
关上了双扇门,四周无人,青衣女子才取下了雪白帷帽。
秦云素那张倾城绝貌展露出来。
白纱轻拂,撩过方寸雪嫩肌肤。那双桃花眼眸轻弯,神色阴冷,微微带怒。
“父亲,”眉目辗转间,怒气微溢,“你怎么能答应摄政王,将兵权转移一半给镇国公?”
“我们花了多长时间,才将兵权狠狠攥在自己手里,”秦云素轻咬下唇,羽睫猛烈颤动,“你怎么能答应摄政王?”
“他是在转移秦家的势力,”她怒视着秦忠天,眼中含恨道:“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秦忠天双眉紧锁,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沉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今他掌政权,又有虎符,为父能有什么办法?”
“虎符用以调兵,可如今的情形,并不是当年兵荒马乱的时候,”秦云素玉手扶住身边的靠椅,胸脯剧烈颤动。
她气的咬牙切齿道:“你如果有计策,态度强硬些,也不至于将兵权挪走了一半给镇国公!”
“你知道这对于秦家,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吗?”秦云素已经顾不得太后的雍容之态,气的眉毛挑动,那双精致的桃花水眸阴沉难辨。
秦家和苏家,绥朝的两大世家。
若是将兵权挪了一半给镇国公,意味着权利丧失了一半,对掌控后宫的她来说,顾虑的东西将更多。
更何况苏灵南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小姐,镇国公府越强,她的身份则更高。
这样下去,江玄离且不是更能名正言顺的娶了她?
秦云素忽然觉得头疼剧烈,她玉手扶额,焦头烂额。
秦忠天是个武夫,有勇谋但无计策,不懂得迂回。
府内上下,一直都是秦云素的母亲打理。
若不是她母亲处事圆滑,就凭秦忠天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很难爬到如今这个高度。
“云素,你先别慌——”秦母端了安神的茶入屋,递到秦云素手里,“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一个半老徐娘,行走姿态端庄,眉眼间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也是个倾城绝色。
秦云素长得像她母亲,性子也像她母亲。
她端起安神的凝香茶,饮嘬了几口,又焦略的放下了。
秦母打量了几下秦云素略带憔悴的面容,温暖的掌心轻抚她的额头,面露疼惜之色,“云素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又瘦了一圈。”
她先宽慰了秦云素几句,随后轻声解释道:“这件事情,你父亲也挺难的。”
“毕竟是摄政王下令,又怎敢不从?”她回头瞟了秦忠天几眼,眼中也微微带怒,“你父亲唯一做错的,就是主动请缨去临国——”
“临国在最北端,与祟元城隔了万里,”说到此处,她的眉心也不由紧蹙,“一去就得一年半载,回来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秦云素,微微带有皱褶的双手紧紧攥住秦云素,低眉道:“所以云素,秦家只有靠你,你必须要稳住......”
秦云素目光晃动,眼神更多了几分焦虑。
“云素,母亲教过你,很多东西明面上不行,但暗地里却又另外一种处理方法......”她倾身,在秦云素耳边小声呢喃了几句。
秦忠天在外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家却是对妻子言听计从的。
他也知道自己妻子一向有主意,便坐在一旁,噤声听着。
“这样......真的行吗?”秦云素面色微微泛白,声音有些颤抖。
秦母点了点头,那双风韵犹存的眉眼,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秦云素。
秦云素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恢复以往冷静神色。
微微浑浊的桃花眼眸重回清澈,一袭青衣随风鼓动,唯美飘溢。
“女儿明白了,”她重新戴上了遮脸的雪白帷帽,拉紧了青衣鸾凤大袖衫,意会道:“先回宫了——”
......
玉简在凤坤宫门口,一直伫立等候,眼见着夕阳落幕,天色越来越暗沉。
秦云素自私出宫,被人发现可不得了。
玉简战战兢兢的徘徊于凤坤宫门,直到瞧见那件青衣归来,才真正落下了心。
“太后,你可算回来了——”她凑上去,从秦云素手中接回雪白帷帽,精心伺候道。
“玉简,你过来......”秦云素神神秘秘的环视了四周,见四周无人,拉秦云素到了侧边,小声问道:“上次来找本宫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玉简点了点头。
秦云素再次谨慎的环视四周,细声呢喃道:“你帮本宫送一封信......”
“太后!”玉简情绪忽然控制不住,激动的叫了一声。
秦云素连忙捂住了她的嘴,眉目一沉,小声怒骂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太后.....”她顿了顿,两片唇瓣不由自主的发颤,“当真要这么做吗?”
“你不是说,不想跟这些人有交集吗?”玉简皱眉,满脸焦虑道。
妙曼身姿一转,秦云素那双桃花水眸散发十足的冷意。
她将雍容姿态收起来,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他逼的!”
“他想逃出本宫的掌控?”她情绪倏然激动,咬紧牙关,低沉道:“这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