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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龙宫偏殿, 红色瓦墙角, 垂挂两盏灯笼。
猩红的光,隐隐绰绰。灯芯朦胧, 四周沉寂。
弯弯的红瓦角底, 白疏一身玄黑衣袍, 身姿挺拔的站在左侧。
灵羽白衣锦丝素裙,双手合一,放在腹部,规规矩矩的立在右侧。
两人隔了三尺远,皆是沉默不语。
半晌后, 灵羽若有所思的回头, 瞄了几眼偏殿内的师徒两人,眼眸微微掀动,抬头瞟了白疏几眼。
“大人, 能问一下......”玉口几欲张开, 终是温柔说了自己的困惑:“王爷跟苏姑娘.......”
“真的是师徒吗?”她眼睫垂落, 语气充满了好奇。
白疏面无表情的紧贴双扇门前, 用余光瞟了她几眼,面无表情,简洁道:“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
“是,”灵羽面色微窘,连忙双手作楫,弯腰鞠躬道:“奴婢多话了......”
“你就好好照顾苏姑娘, ”他微微侧身,眼瞳悠凉,小声警示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应该清楚......”
灵羽垂下眼眸,双唇紧抿,点头鞠躬道:“奴婢知道。”
微风拂过竹叶,碧绿叶片簌簌而落。
满地绿叶将黄土隐藏,也将少女脸上两团红晕隐匿。
......
殿内烛光影影绰绰,雪白墙壁映出一道纤长的身影,影子旁是一具娇小玲珑的娇躯。
苏灵南右边玉手轻捧纸书,左手腕被他紧紧握住。
眉心间似蹙非蹙,目光落在捏住手腕的那只青筋裸露的手背,不高兴的嘟囔道:“师父,你这又是干嘛呀?”
“为什么要离开?”江玄离狭长的眼眸弯曲,冷瞳幽深,低沉质问道:“若不是白疏告诉我,你是不是就自己一个人偷溜跑了?”
“苏灵南——”他上排锋利牙齿咬紧下唇,狭长的眼眸微冷,隐忍怒气道:“你还嫌我不够生气,是吗?”
苏灵南心里不由浅笑,笑意落在嘴边却成了茫然无措,两只圆滚滚的杏眼,楚楚动人的将他望着,“师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找到了亲生父母,总不能一直缠在师父身边吧?”她唇角微扬,一双异瞳灵气逼人,淡定自如道:“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以前阿南没有父母,将师父当成了父亲,才一直缠在师父身边,”她轻轻垂下眼眸,面带笑意,“长住在宫中,像什么话?”
一道烛光落在了他狭长眼眸,瞳眸幽深,黑睫颤动。
“父亲?”他咬紧下唇,裸露青筋顺着手背滑到了臂弯,压低了声线道:“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
苏灵南故作无辜的点了点头,“师父就是我的父亲呀。”
他胸脯轻颤,深吸了几口气,眼中微微流露出卑色。
他比她大了近十三岁,再多点年岁,确实可以当她父亲了。
微微阖上眼帘,轻咳了几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许久后才归于平静,抬眸妥协道:“行吧。”
他松开了那只娇柔细腕,苏灵南收回了白皙玉臂,转身又去收拾东西。
她一边收拾着书架上的书,他一边又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她眉峰渐渐拢起,右手轻扶下巴,隐隐打量他的神色,“我都跟父亲说好了,明日回家的......”
“不许走。”他浓眉紧皱,额间青筋微露,强忍怒气道。
苏灵南脸上也渐露生气之色,双手环抱,气鼓鼓的坐回贵妃榻上,“师父,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他冷哼了一声,神气逼人的眼睛逼近了几分,透着不容人拒绝的威逼。
“苏灵南,”他挑眉,突然唇角含笑,饶有兴趣问道:“你不是要报恩吗?”
“你的白玉簪是我给你买的——”他轻扬唇角,眼中衔起一抹笑意。
苏灵南竟不晓得他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一把将头顶的白玉簪拔下了。
一大片顺滑柔丝的黑发散落,垂落于白衣素裙,几缕青丝缠绕,交织纠缠。
微风一吹,发丝凌乱,却生出了别样的韵味。
江玄离身子一顿,略微失神。
很快将眼底别样情愫收回,他单手撑头,骨节明晰的手尖,指着她玉腕上的琉璃碧纹翡翠镯,“这个,也是我买的——”
她一鼓作气,又将琉璃碧纹翡翠镯取下。
好在是一双白皙细腕,几番挣脱,琉璃镯子轻松取下。
她将琉璃碧纹翡翠镯放在桌案上,眉峰紧拢,怒气冲冲道:“还给你!”
“还有那个......”他轻轻挑动浓眉,眼中流露出别样情愫。
纤长指尖轻挑,直指她身上的白衣素锦襦裙。
苏灵南冷笑了几声,点头道:“行,我都还给你!”
她咬紧下唇,玉手轻轻拨弄腰间系绳。
刚刚扯掉一根白色系绳,胸前衣襟松了几分。
她恍惚间觉得不对劲,又将白色系绳重新系紧,斜眼看他,冷嘲笑道:“噢哟,师父,你莫不是在诓我?”
江玄离忽然笑起来,唇角微扬,眼底溢出几丝别有深意的笑。
果然是他在暗戳戳的耍流氓?
苏灵南微微一怔,抬眸不可思议的凝视了‘一本正经’的江玄离几眼。
他突然往朝芙蓉床榻上走去,自顾自的脱下了身上沉重蟒纹金丝朝服,拔下了那顶玉冠。
脱来只剩一件白色里衣,薄凉清透,可见上身完美肌肉线条,在半透衣襟下,若隐若现。
他转身,端坐在芙蓉床榻中央,神气逼人。
他已然是一副,要就寝的样子。
苏灵南连忙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不明所以,皱眉问道:“师父,你这是干嘛?这是我的......”
“闺房......”说到此处,她不由心虚了几把。
煜龙宫是他的煜龙宫,按照他的说法,也算不上是她的东西。
江玄离自顾自的往床榻边躺去,随手抓了一本古书,像是在自己寝殿那边,肆意妄为。
苏灵南见状,“行吧,我今晚就走,什么东西都不带!”
他单手撑头,横卧于芙蓉床榻,镇定自如的掀动手中纸页,面色平静,语气却又充满威胁:“你要是敢走,今晚......”
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轻弯眼角,眸中散发异样的神情。
话虽没说完,但从他眼底散发出的‘意乱情迷’,让她已然知道,他要做什么。
两片浓密羽睫颤动,她扶住双扇门的玉手顿了顿。
她深吸了一口气,眉心一皱,冷哼道:“师父,你真是不讲道理......”
一个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在外威风凛凛的摄政王,竟然在这一方芙蓉床上,冷不跌的耍着无赖?
江玄离目光温柔,嘴角衔起一抹笑意。
“行吧,我暂时先不走了,”她坐回贵妃榻上,先顺应着妥协道:“夜深了,师父你也可以先回去了。”
“白疏——”他高大的身子纹丝不动,反而扯着嗓子对外面吼道:“找人来伺候洗漱——”
白疏在外面轻声应了声。
殿外的人,应该是撤下了。
苏灵南顿在原地,一脸迷茫,“师父,你不回你的正殿,留在我这儿?”
他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了盯着你——”
“可是、”她顿了顿,故意激怒他,“我......还要嫁人的呀......”
“师父留在我这儿,女子家的清誉......”她轻抬白袖,半遮玉肤脸颊。
果不其然,他听到这句话,原本渐渐和悦的面容,又倏然青筋微露。
“苏灵南,”他轻挑阴冷的双眼,压低了声线,低沉问道:“你还想嫁给谁?”
她轻挑两条柳叶眉,故作神虚道:“你猜——”
一阵清风吹过,浓黑发丝撩过一双狭长眼眸,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怒气。
“江占峯?”他摊开右手,骨节明晰的五指合拢,用力衔住她的下颌尖尖,“你想嫁给我侄儿?”
苏灵南唇角微扬,浅浅一笑道:“我们年纪相仿,我不是不能嫁......”
只要一提及这该死的‘年纪’,他心里顿觉火烧火燎。
他死死咬住下唇,眉峰紧紧拢成一团。
强忍住满腔怒气,他压低了声音,眉眼下挑,语气透着威逼道:“苏灵南,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呀?”光滑细嫩的下巴传来滚烫的触感,她故作无辜的样子,“要是遇到喜欢的,也就嫁了呀!”
江玄离面色一沉,气的眉毛飞扬,怒火中烧,偏偏又得努力将怒气咽回去。
真得看紧了她。
平复心情后,他慢悠悠的起身,余光瞟了几眼已经黑沉的夜,往双扇门旁,那片狭窄的罗汉床挪去。
“不早了,先歇息。”他闭上了眼帘,双手合一,横卧于金枕罗汉床。
对于娇小玲珑的苏灵南来说,罗汉床完全够睡了。
可对于高大威武的江玄离来说,这方罗汉床就显得逼仄狭小。
两人距离有点远。
芙蓉床榻和罗汉床挪了一个半透屏风遮挡。
微弱的烛光,缱绻缠绵。
苏灵南洗漱完毕后,放下两边的白纱帷帐,娇小玲珑的身躯在雪白纱帐中若隐若现。
白纱随风微拂,与万千披落的乌黑秀发交织相融。
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他逼着自己转身,不去看帷帐内诱人的娇身。
为了保持‘清誉’,双扇门半掩而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能将里面一览无遗。
最积极的,便要数谢云霞。
来来回回找了无数借口,路过了偏殿门口好几次。
直到看见两人并未有阶跃之举,便安心了,主要还是凤坤宫的那位安心了。
现下闷热,时不时飞入几只蚊虫。
苏灵南这边有帷帐遮挡,而江玄离的那方罗汉床,却是毫无遮蔽。
“师父,要不你回殿吧……”她在雪白纱帐中翻了个身,“这样太委屈你了。”
“这要别人知道了,”她玉手枕在娇耳下,“还以为是我......”
在勾引你......
她将后半句话咽下去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江玄离同样难眠,努力控制住不停翻滚的喉结,低沉嘶哑道:“你要是再不睡,”
“我不介意,我们一起......”
苏灵南脸色大变,连忙缩回了被褥里,不再吭声。
他是殊夜道长的时候,清心寡欲是真清心寡欲。
他重回皇宫,成为了摄政王的时候,也是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
苏灵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翌日,由于要上朝会,江玄离早早就起身了。
他修长的颈脖可见蚊虫叮咬的几个红色小报。
换好衣服后,他不放心的再三叮嘱道:“你敢跑出宫,我有的是法子逮你回来!”
“苏灵南,你敢跑,你就试试?”
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用余光瞟了几眼江玄离。
他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一身蟒蛇龙纹金丝朝服,头戴玉珠流苏发冠,眉眼之间,不怒自威。
她又打了几个哈欠,无聊的顺应道:“行、我不跑人,可以了吧?”
江玄离这才松了口气,抚平那双紧皱的眉峰,放心的离开了煜龙宫。
用过早膳后,秦云素的懿旨就来了。
“苏姑娘,”玉简故意顿了顿,表情虽然和悦,语气却透着几丝尖酸刻薄:“不对,应该叫苏小姐了。”
“玉姑姑有话直说——”苏灵南单手搭在檀木香桌上,玉手轻捧一杯银耳荷花露,细细饮用。
玉简唇角微扬,含笑道:“太后说,苏小姐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母,太后与苏小姐也算是有渊源,想在凤坤宫替苏小姐小小庆祝一番。”
“哦?”苏灵南手执银勺,饮完了最后一滴银耳荷花露。
她单手撑头,嘴角含笑,凝视着玉简,并未明确答应。
过了一会儿,她见玉简面色越来越难看了,这才笑言道:“行,等我换身衣服,就去见太后。”
玉简离开后,苏灵南起身,换了一件藕粉色水纹朱雀蜀锦大袖衫,玉手轻轻撩拨了几下额间碎发。
灵羽虽然不清楚苏灵南跟太后之间的过节,但从上次接风宴中可见,太后在故意针对苏灵南。
她隐约觉得不妙,焦虑问道:“苏姑娘,太后那边......真的要去吗?”
连灵羽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是设了局等她入瓮。
苏灵南怎会不知?
她将头顶微歪的碧玉桃花步摇扶正,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镇定自如道:“去,怎么不去?”
不去,又怎么能看到‘憋屈’的太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