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楼上现身的第三人,正是苦心复仇二十余载,策划了这全盘计谋的陆白猿——自瞿凤娘死后,陆白猿率领地龙会余部盘踞彭泽,吸引朝廷军围剿亦始,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便已拉开序幕。淳和帝不足为惧,然曾文观却是不可能从这场天下之局中惜羽抽身的幕后之手,而陆白猿一开始假设的博弈对象,其实就是曾文观。
陆白猿占领彭泽,朝廷势必会派遣大量水军前来剿灭,如此便会造成震泽一路的防御空虚,便能够给景玗率军沿水路南下创造机会……青龙湖一役以后,震泽更是再无遮挡,如此一来曾文观所栖身的空桑城就会暴露在景玗大军的铁蹄征程之内,如此一来急于消解空桑城之围的曾文观就会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动用淳和帝御驾来保证自己的地盘不失。
而淳和帝果真御驾亲征之后,空虚的都城皇宫便给了向莺儿等人动手的机会:以太后为质子,暴起宫变,旋即整个皇城乃至京师就会陷入动荡不安之中;这时候淳和帝必然就会急于班师,但只要能够堵住他们的去路,消灭他们的威风,曾文观即刻就会对已经无力回天的淳和帝彻底失望,到那个时候,他便有可能露出蛇蝎本相……
为了救淳和帝脱困,杨敬行的自我牺牲促成了曾文观行动的进一步升级——因了淳和帝身边再无庇护,曾文观为了快速掌控局面,果然铤而走险,选了最为悖逆冒险的一条路……慕容栩的及时出现验证了陆白猿的猜测:只要能够保证自身声名不受影响,这天下便没有他曾文观不敢做的事情!
把准了对方的脉络后,接下来的计划安排便更加顺理成章——除了罗先等人绑架太子致其发疯一事略微超出了原定计划,但曾文观“不负众望”的废长立幼之举再一次验证了他的不臣之心,也令死里逃生的淳和帝看清了忠奸嘴脸,不再犹豫选择与陆白猿和慕容栩合作,舍命登楼揭露其曾经犯下的种种罪孽……
“诸位,老夫就是陆白猿,地龙会的总舵主,亦是当年‘青龙湖血案’的亲历者之一!”面对楼下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一群人,陆白猿拱了拱手,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张,朝着空中扬了扬道,“当年的‘天行学案’,世人只以为是我余泽学子品行不端,谁曾知便是当年的曾相罗织所为?‘四圣青君’昭家一夕灭门,都道是水匪门客作乱,谁曾知竟是当年的曾相派自家姻亲鹰犬一手炮制的血案?诸位若是不信,内里详情,老夫尽皆写在这些告示之中,各位明目君子皆可自览自思,看看你们心中的这位三世老臣,清廉忠良,是不是如你们想象中一般,是堪为天下师表的仕者榜样!”
一席话音未落,陆白猿将内力贯于掌中,把手中纸卷凭风一推——纸卷立时飘散开来,借着风力向着城内飘落而去。如今天已大亮,桥头附近街边巷陌中站着不少看热闹的行人,一见空中有纸飘落,便有好事者跳跃着去抢去争阅……见曾文观困在轿内嘶吼着命人去抢那些散落的纸张,陆白猿冷笑一声,朝楼下叫道:
“曾太师,不必忙,如今这份告示,陆某早已派人张贴于内外城各处要道路口。不出一日,您往昔那些所作所为,便会天下皆知。如此今日之后,您必将名载史册——只不过不是名留青史,而是遗臭万年!”
从罗先等人口中获知了薛福新宅内的密道之后,陆白猿便对今日揭露曾文观罪行的计划做了调整——薛福的宅子是梁元道送的,那么曾文观上台之后,这座宅邸便很有可能被抄没查封。而密道一事绝属机密重罪,那老总管断不可能报告官府自找没趣,于是乎如此一来,那座宅邸便极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变成一座无人空宅……从地道内摸入宅中的唐无枭等人证明了这一猜测,如此一来从城外破庙进入内城之路便畅通无阻,地龙会安排在城外的种种物资、人手便源源不断地从这条无人看管的暗道内进入了京师内城。
今夜动手之前,揭露曾文观罪行的告示便如同陆白猿所言,早已贴满了武运城的街头巷尾——以着现如今早市已然开启的时辰来看,不出半日,这些告示上所书的内容便会人尽皆知;而有了今日桥头,淳和帝现身亲口唾骂往日旧臣的一幕作证,那些告示上所书写的一应内容,都会被天下人取信为实。
软轿内久久再未传来声息,陆白猿心知今日一役,全盘已然大获全胜……然而眼见着附近路口处传来群情汹汹之声,有年轻学子手握告示,领着人群冲着桥头方向匆匆奔来,似是要找一众当事者问个究竟。陆白猿心知此刻还未到收官之时,于是乎对楼下众人摆摆手道:
“快带着你们家相爷回宫避一避吧,若是再停留此处,怕是会被那些气血上头的学子们活活打死!”
楼下的一众家丁官吏闻言回头,见的确来势不妙,于是乎连忙收队,架起轿子便绕路而逃,避开人群往宫城方向去了……陆白猿将淳和帝搀回楼内,交由慕容栩道:“你且快给圣上换身衣服行头,从后面混出去,到北水门附近自会有人接应。老夫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先走一步,告辞了。”
“前辈保重!”慕容栩扶着淳和帝朝楼内走去,只是一回头的工夫,便只见陆白猿如晨飞的鸠鸟一般从窗棂上掠起,一路踩着屋檐斗拱,没几个纵身就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