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经到了早春二月,潜龙岛堤岸上低垂的迎春花枝已经开始抽芽舒叶,有些个长得急的已经提前顶出了嫩黄色的蓓蕾,栖息在林地水草间的水鸟涉禽也开始晨飞昼鸣,引颈歌舞起来……然而这一幕幕生死盎然的景象在青龙湖水军总兵柳相徭眼中,却依然是一片死气沉沉的不祥之兆。
作为在“天下会”中有所交往的旧识,他对景玗的行事风格还是有所判断的:景玗的作风便如同他纵横“天下会”的两套看家功夫一样——要么如景家刀一般大开大合,雷厉风行;要么便如施毒暗器一般,隐飞蛰伏,含沙射影,出手时机越滞后往往毒发时效果就越炽烈……如今自腊月时炮打水寨以来,景玗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没对潜龙岛发起过任何攻势了,然而从探子传回的情报来看,北岸船坞造船的进度并没有放缓,军营内的人数也没有减少的迹象。这种种情形所代表的背后深意,足以令柳相徭夜不能寐。
虽然自小长在青龙湖水寨之中,对于岛上地形,柳相徭早已烂熟于心;对于父亲柳九婴所布的种种城防机关,柳相徭也颇为得意,但是潜龙岛上算上杂役伙夫,拢共也才三千多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景玗的八万大军相抗衡……关于求援一事,早先柳相徭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派信使划小船前往南岸送信,但无论他在信中如何恳求,许谦之的回信都无外乎是勉励他尽忠职守,早立战功以洗雪旧耻的虚言托辞,莫说兵马,就连半粒粟子,半根马草都没求回来过。
一来二去柳相徭也明白了自己的弃子身份——许谦之把自己困在这里,便是看准了自己跟景玗有仇,身上又有罪名,故而即不可能撤也不可能降,便只能死守潜龙岛以为南岸朝廷军争取时间……心知不可能等来救援以后,柳相徭便做了两手准备:其一是检查全岛机关布置,以确保所有构件都可以正常操作使用,万无一失;其二是趁夜独自勘探了岛上的几处密道暗室,以作逃命之需,有备无患。
如此在忐忑不安中过完了正月,待二月二龙抬头亦始,余泽上的风便明显地暖了起来,阵阵东风吹来了花信,也吹来了柳相徭最不想见到的景象:北岸方向出现了连绵一片的船影——景玗终究还是来了。
“击鼓!全军戒备!”面对着乌泱泱一片宛若过江之鲫的船影,柳相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挥手大叫道——为今之计,便只能寄望于水门前的“蛟齿拍”仍旧能够排上用场,将景玗的战船拦截于水门之外,为自己的逃离争取时间。
随着铜鼓响起,水寨内三千余名水军各就各位,刀剑出鞘弓矢上弦,专等着景玗与穆向炎的船队渐渐逼近……如今水面上吹的是东风,北岸义军用西北向东南驶来,便只能靠桨手划行,速度不快。但数十艘大船并排而行,船上旌旗林立矛戟森然,于气势上仍旧是远胜于困兽一般的岛上驻军,高下立判。
义军战船待进到岛前,便以水门为中心,四下里向着两边散开,形成了一道并不规则的“月牙”,景玗所在的旗舰位于“月牙”中心位置,坐于船楼上迎着猎猎东风,面前赫然就是三丈多高的水门……位于瞭望塔上的昔日“青君”柳相徭与无冕“白帝”景玗隔着湖面无声眺望,心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个中滋味。
“都到位了,开始吧?”见周围僚舰上的水手纷纷示意准备就绪,位于景玗身旁的唐无枭出声问道。景玗坐在太师椅上挥了挥手,示意作战正式开始——于月牙形的船阵之中,但见又划出三艘大船来:船舱上仍旧包着铜皮,样子与先前的鹰船相似,只是船身之间用绳索和木板相连,船底似乎比先前的那艘更高了一些,看起来颇有些类似于京中纨绔少年爱穿的厚底靴。
“‘蛟齿拍’准备!”见景玗故技重施,柳相徭心中虽有纳闷,但还是按部就班地命人升起水门前的机关,准备开门应敌……待三艘“鹰船”行得近了,水门便如先前一般抬起,随后“蛟齿拍”便故技重施,顺着门缝便裹着风势朝三艘“鹰船”的船头拍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哒”一声,三艘船的船头不约而同地打开,从中推出了一艘“小木船”——与其说是“木船”,不如说是一架加装了船头的双层木排,于伪造的船头之后是一排木架,中间缠着密密匝匝的网绳和铜丝,“蛟齿拍”上的枪尖甫一穿入后就被铜丝和绳索缠了个结实,竟是反而被挂在了“小木船”的船头上,挣脱不得。
“蛟齿拍”的机关与水门相连,现如今“蛟齿拍”收不回来,水门也就无法放下……正当柳相徭抓耳挠腮地想着该如何放下水门接着拒敌时,却听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有东西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哗啦”一声击碎在一旁的木柱上,顿时便溅了柳相徭一身气味奇怪的液体。
柳相徭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手掌上传来的熟悉气味令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是油!
眼看着打前锋的三艘“子母船”已经成功卡住了“蛟齿拍”和水门,景玗的水军舰船立刻分成了三阵——位于中间的战船都在用船载的投石器投掷着陶罐封装的菜油,而左右两边的“月牙尖端”则分别朝着水门两侧堤岸方向划去……除了水门以外,潜龙岛的左右沿岸都被打上了犬牙参差的鹿角木,寻常船只难以靠岸。但景玗水军中的这些战船却反其道而行之,先将缆绳抛于鹿角木之上,随后又出长梯架于木顶,反倒是将鹿角木当成了驳船攀援的泊桩!
“射箭!快射箭!”柳相徭一边从瞭望塔上向下飞跑一边朝着水门两侧高台上待命的弓箭手吼道。守军弓箭手闻言纷纷从掩体处爬将起来,朝着两侧正在攀援鹿角木的义军士兵张弓搭箭……可箭支还没等出手,对面船阵上的铜火铳便齐齐响了起来,水寨内的弓箭手几乎一箭未发,就被火铳破了个七零八落,中弹的自不消说,没中弹的也赶紧缩回掩体内再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