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怎么……”见玉羊从雪衣手中抱过幼儿,景玗眉头顿时蹙起,语气中也带了些责备道,“我们是来打仗,又不是来郊游,你把孩子跟嫂子婶婶他们都带来作甚?”
“帐外冷,别冻着孩子,我们进去说。”玉羊拿披风裹了孩子,没搭理景玗便一阵风似的又跑回营帐。待回到帐内,这才解开披风露出恒儿红扑扑的小脸蛋,一边逗弄一边道,“这回可是你说错了,我没在闹着玩儿,是婶婶嫂子她们要跟着一起来的——非但要一起来,还都在石门里学会了战地护理,我已经吩咐休留给辟出一块地来,跟贞阳城一样建立战地医院……这里会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对于她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的生活。”
紧接着,玉羊便向景玗转述了自打他领兵离开后,别院与石门内发生的种种变化:去岁长留城破,景家但凡能拿刀上阵的男丁几乎死绝,剩下的便只有老弱妇孺,这些一夕之间成了寡妇的女子们担起了代替丈夫守卫城池的重担,强忍悲痛在景玗和玉羊的领导下指挥众人重建家园,分发粥食,收留孤苦……
无法消弭的悲痛,便只得靠忙碌来让自己渐渐忘却——先前景玗在城中时,因了长留城重建等诸多事宜,景家女眷们多少总能找到用武之地。然而等景玗练兵已成,卷了襄武关两万朝廷军北上以后,忽然空闲下来的景家妇人们在日渐寒凉的寒风中,便又感到了难以忍受的悲戚煎熬……适时玉羊的石门内却是最为忙碌的时候,于是乎大房三房四房五房的夫人们一合计,便拖家带口地搬离别院来到石门,想着跟玉羊一起找点活干,也好住得更热络些。
面对忽然找上门来的一群婶婶嫂娘,玉羊在愣了半晌后也很快明白了对方的处境和诉求,于是乎很快就做出了相应的人事安排:那些比较年轻或胆怯的,便安排去棉纺与成衣车间,帮着工人一起赶制冬衣;而那些比较年长稳重的,便依着贞阳城内的法子一样,于石门护士站内培训外伤急救护理知识。
景家毕竟是江湖世家,家中的女眷们多多少少都略微懂些招式兵械,故而对兵器造成的外伤并不陌生。因了并不怕血,故而培训起来,便的确是比寻常人家的妇人要容易一些;至于那些身份之别,礼教之束,在石门这种外无夷夏之分,内无主奴之别的特殊大环境里,也不是什么难以改变的习惯。
就这么在石门中住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年节将至,玉羊即将按照原定计划前往余泽,与景玗汇合,而景家的夫人们亦不愿回到别院或者长留城中孤寂过冬,便跟着玉羊一起收拾起了家当,跟着车队一路来到了余泽军营中……
“嫂嫂跟婶子们都跟我表过态啦,她们今次过来,就是想好好照看你们这些仅剩的子侄们,替你们浆洗衣物,包扎疗伤,总好过待在没甚人气的别院宅子里,想着回不来的人数着日子熬……”玉羊一边说着一边哄好了恒儿,掏出手巾擦干净孩子脸上的眼泪鼻涕,亲了亲后这才递给景玗道,“我想想也是,去岁过年那会儿,家里还在过七,也没人提操办的事,如此今年才算是她们遭难以后的第一个年节……留她们这些人守在老宅子里自己过年,也太熬人了,索性就一起带了过来,你别担心,婶婶嫂子们如今都可能干活了!成衣车间里她们一天就能缝出十来件棉衣来,针线活比寻常女工都要好得多。”
“我不是不乐意收留她们,可是……这里毕竟是军营,马上又有可能变成战场!”景玗接过养子,抱在膝上哄拍——恒儿如今已经满了周岁,正是好玩儿爱折腾的年纪,许久不见景玗也不觉陌生,咿咿呀呀嘟哝着上手便去抓那飘荡在眼前的白色长发。景玗忍着疼把发丝抽了回来,伸手抓过一旁案上的青铜镇纸,当做玩具逗引孩子道,“我这里的兵丁除了从家中带来的那些,其余一多半都是朝廷军和北疆遗民,这里并不能时时保护你们的安全……而且万一真的打到岸上,我们男子都有可能自顾不暇,哪里来的余力能保你们事事无恙?”
“我在家里也是这么劝她们的,可是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回答我的吗?”玉羊看着在景玗怀中喜笑颜开的小恒儿,露出了格外温馨的笑容,“她们说,去岁在城里,家里的男人们也是这么说的,说要她们照顾好老幼,带着家人先走,他们随后就到,但是却再没有人回来……所以这一次,既然你作为家主决定了复仇之路,她们就一定要跟上来,替家里的男人们扶你们这些子侄走一段路,也要替他们讨还一个迟到的说法……她们还说了,景家人无论男女,都是见惯了刀兵的,先前为了在戎人铁蹄下保留血脉,她们选择了逃离,如今既然你选的是一条倾巢灭族的道路,她们本就无处可退,索性就不退了……她们就在这里,在你们身后,她们可以保护自己,也会尽己所能地保护好你们!”
玉羊所转述的景家女眷的决意,让景玗无话反驳。夫妻两个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景玗叹一口气,选择了让步道:“行吧,过会儿我便亲自去查看医院选址,顺便再从火铳营里调一批人过来,专门负责你们的安全!”
“麻烦你啦!”玉羊笑着点了点头,忽然从帐内铺就的绒毯上站起身来,掀起披风在景玗面前走了两步,迟疑着问道,“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太一样?”
“你?”景玗狐疑地皱起眉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玉羊好几遍——脸上没什么变化,腰身似乎是比以往要略粗一些,只不过冬日里本就衣裳臃肿,也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玉羊在原地站了半天,见景玗迟迟找不到问题所在,无奈吁了口气,重新坐到景玗身边,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道:“……搞不好再过几个月,恒儿就要有伴儿了。”
景玗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怔了半晌,忽然便炸毛成了咆哮的雄狮:“你快给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