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双城血战(13)

“别急着出去,出了帐篷的视为自动放弃。”玉羊瞥了眼纷纷扭头捂眼的妇人们,提高了声音说道,“这孩子是五日前,在城头上抵御狄人时受的箭伤,他今年才十九岁,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可以做他娘的年纪……若是狄人卷土重来,你们的儿子、丈夫、兄弟都有可能要接着走上城头,都有可能遭遇跟他一样的处境。到那个时候,你们是选择跟现在一样视而不见呢,还是学着怎么救他的性命?”

一席话让其中一些妇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然而更多的人却是仍旧紧闭着眼,不敢抬眸,只是小声对着玉羊嘟哝道:“夫人,这不是……这不是妇道人家该干的活!自古军医都是男子,我们……这要是传扬出去,要被家里打杀的!”

“按昆吾律法,庶民无故打杀军中用人者,按谋反论,主犯枭首,流三族。”因了先前在云水居被设局一事,玉羊在景玗的监督下很是恶补了一阵昆吾律例,这会儿活学活用,倒是恰好用对了地方,“何况救人性命是大善,救守城义士之命,更是善中至极。诸位若是真能学好这门手艺,于守城有功,或可得到朝廷旌表,到时候诸位便是沐受皇恩之人,于家于室,有何赧然?”

众多妇人闻言不语,她们来报名应征主要还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对于报酬都并不抱太大希望,更别提朝廷旌表了……然而玉羊先前的话语,还是在她们的心中留下了些许印象:万一到时候北狄真的再度围城,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也要上城墙呢?万一到时候他们也会受伤呢?万一……

玉羊心知一味的劝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效果,于是乎不再坚持,转身叫上慕容栩,自顾自开始准备那名年轻人的清创手术……慕容栩同样系着围裙戴着口罩,用小刀剖开坏疮之时,一股紫黑的鲜血顿时从刀口处涌出,而那名昏睡中的青年也开始下意识地蹬腿挣扎起来。

“来两个人!搭把手压住他,不能让他乱动!”玉羊一边伸手压腿一边转头喊道,第一遍,没人站出来;第二遍,还是没有……最后还是雪衣看不下去,直接指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出列,这才闭着眼睛上前,扭扭捏捏地隔着被子摁住了青年的肩头和另一条腿。

“……看好了,挤出坏血以后要割掉已经坏死发黑的部分,随后缝合皮肉,外敷止血药,再用绷带包扎……”玉羊也顾不上妇人中有多少人是能忍得住羞耻与恶心看下去的,只能一边帮忙清理着伤口四周的坏血,一边向她们讲解着基本的清创步骤……待青年的腿伤处理完毕,玉羊揉了揉酸疼的腰直起身来,对身旁两名帮着摁人的妇人道,“如何,看懂了没有?”

两名妇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同时别过头去,并不答话。玉羊见状叹了口气,让两人回到队伍中,随即又顺手指了两人,带着她们来到第二张病床前,如法炮制道:“这一个也是箭伤,不过伤在上臂,包扎方式与那一个有所不同……你们来帮我压住他,再看一遍如何清创……”

待两个伤患都处理完毕,时候已经过了未时,玉羊和慕容栩都累得一头是汗,面前的一众妇人却是满脸木讷。玉羊带着人回到准备区的帐篷里,按流程换下身上满是血污的围裙和头巾,又洗了手后,这才抬头向众妇人问道:“还愿意留在这里的,就站着别动,如有不愿意的,便从帐篷里退出去!”

众妇人你看我我看你,很快便有第一个人转身出了帐篷,见有人带头,人群呼啦啦地便走出去一多半……临到最后,原本三十人的队伍便只剩了十二个人,玉羊抬头看了眼犹犹豫豫留下的十二个妇人,嘴角弯了弯笑道:“……还行吧,比我预想的要多些。”

吩咐雪衣给要离开的人发放了口粮,玉羊便领着剩下的十二人去远些的帐篷里吃午饭。一盆热气腾腾的面饼被摆上桌面,桌前的十二个妇人却都没有马上伸手。玉羊看出她们心中还有顾虑,于是放软了语气,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吃饭?可是还有什么话要问?”

“夫、夫人……”见玉羊此刻说话和善,妇人中有个看起来外貌年长些的,忽然站起身福了一礼,对她恳求道,“我是个寡妇,家中无有姑翁丈夫做主,做这些活计……倒也无妨,只是我膝下有一对儿女,少时丧父,本就遭人欺凌……朝廷旌表什么的,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此生不敢作何妄想,只有一事想求夫人帮忙:我既已被募军中,将来……能不能放过我的儿子?别让他……也上城头……”

“嗯?”玉羊闻言皱了皱眉,心知这些妇人们多半是想岔了,连忙摆手道,“大家别误会,我这里虽是招工,但却没有强征强募的意思。你们看先前那些要走的姐妹,我也并没有阻拦,今后大家便是卯时前来上工,酉时准点回家,期间午时我包一餐饭,若到战时,工作吃紧,晚上也会多加一餐……但绝不会强留你们守夜值夜,这点可以放心。”

闻听每天都可以回家,剩下的妇人脸上明显都露出了释然些的神色。玉羊从盆里拿了个面饼,塞到问话的妇人手中道:“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多大了?”

“民女孙氏,儿子十四岁,女儿九岁。”妇人从玉羊手中接过饼,客气地点了下头,又犹豫着问道,“夫人,我们是不是……便只是照顾伤员,不必伺候那些……”

“这里的义军没对城里妇孺做过什么非分之举吧?”玉羊闻听妇人如此说话,顿时皱紧了眉头。妇人见状连忙摇头,迭声道:“没有没有,玄王治下的义军都是极守规矩的!只是毕竟是城围之时,城里头难免会多些盗匪……还有先前狄人未至时,有时南面的朝廷军也会到城里征招浣洗妇人,就……没见她们再回来过……”

听罢妇人闪烁其词的叙述,玉羊心中再度蒙上了一层阴霾——相比彼世对于“现代文明部队”和“子弟兵”的理解,这里的军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畏怖大于崇敬的存在。一方面,生活于边疆四隅的百姓的确需要驻军的庇护,而另一方面,这些朝廷驻军带来的日常骚扰与戕害,有可能比之外患也不遑多让。

从前看史书中描写“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时,玉羊总感觉缺乏实感,如今在贞阳城见到了西境以外的驻军现实,忽然便感到景玗和景家先前的种种维系驻军之法极有眼光:毕竟每年只是耗费些许钱粮,便可换得城外驻军不来叨扰城中百姓商贾,这笔买卖无论是从长计议还是眼前取舍,都是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