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情定今生(76)

翌日风雪暂歇,太阳也难得从连日阴云间露了回脸,长留城内不少人家都赶着好天气出来走街串巷,顺便打听些前日里轰动一时的仙子桥五楼血案的最新进展……这一日,广琼县主的贴身侍婢桂香也难得在仙子桥附近溜达了大半天,直到日头偏西,这才意兴阑珊地回到景府。

“怎么才回来?”甫一回到院内,桂香正站在廊下掸雪,便听见屋内传来广琼的催促声。桂香不敢耽搁,连忙在屋外卸了斗篷,打开房门回禀道:“县主,奴婢回来了。”

“打听到些什么?”广琼放下手中的话本册子,从窗边站起,示意桂香跟着她到内室说话。桂香回身关上房门,小步紧走着进了里屋,压低声音道:“回县主的话,那云水居的事儿……似乎是办砸了。”

“怎么个砸法?总得有个说道。”广琼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桂香琢磨不透主子的用意,只得将打听到的事体前后一五一十道:“前天夜里,云水居并周围五座楼子的人都被杀光了,那个酒博士下落不明,至于那贱婢曾经出入过云水居的事……却没人知道,也没拿到任何能证明她去过的证物……现如今这事儿已经被府尹大人转交给了景家处理,说是准备以‘盗匪劫财,屠杀商户’为名立案……县主,您说如今这结果,岂不是我们白费工夫了?要不要奴婢再找些人去透透风声,让府尹大人再派人查查旁的线索?”

“你想找死吗?”广琼闻言,转头一个眼神便让桂香感到背后一凉,“前天出的事,当天晚上五座楼子就没一个活人了,这会是谁的手笔,你还看不出来?”

“……他,他未必敢对我们动手!”联想到某人名声在外的狠戾与毒辣,广琼的话让桂香霎时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自家主子毕竟是有御赐封号,桂香依然认为自己有嘴硬的资本,于是接着道,“但是费了那么多工夫跟银子,却没能损那贱婢分毫,奴婢只是觉得……替县主咽不下这口气!”

“没什么咽不咽的下的,这次棋差一招,能不留尾巴已是万幸,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反败为胜……”广琼低下头去露出沉思的表情,似乎正在构想下一次的布局策略,然而片刻后,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来,转向桂香问道,“今天怎么没听见鸟叫?”

“咦?”桂香听罢也是一惊,转身便去堂屋查看鸟笼——不看则已,一看顿时惊叫出声,“县主,不好了!”

广琼闻声也走进堂屋,却见那只羽毛漂亮的大鹦鹉如今已经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鸟笼里,双眼紧闭,翅膀虚张,姿态僵硬……广琼颤抖着手将鹦鹉从笼中取出,上下反复仔细查看。死去的鸟已经冷硬了,但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羽毛也没有丁点缺损,看起来从生到死,完全没有来得及挣扎过。

“怎么……怎么会这样?”桂香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她知道这是自己主人的心爱之物,“明明早上还好好的!看今天天气好,我就把它移到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拢共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挪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今天早上,有谁来过?”广琼捧着死去的白鸟,冷声问道。桂香绞紧双手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答道:“除了我跟县主您,这屋子今天谁都没进来过,但我听扫院子的李妈妈说,今天早上那白帝回来过一次……”

“呵……呵呵,”广琼闻言,顿时发出一声冷笑,“护她倒是护得紧!”

“县主,您是说……”桂香听出了言下之意,当即大骇,“县主,这雪妃子可是老太妃赐给您的贡物!他、他怎么敢……”

“我设计了他的人,可他没有证据;他毒死了我的鸟,可我也没有证据……挺好,扯平了。”广琼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将白鸟草草包裹起来,递给桂香道,“拿出去,找个地儿埋了吧。”

“县主!”桂香又怕又怒,总想做些什么却又不敢贸然伸手,于是乎只得抱着死鸟含泪劝诫道,“您何苦呢?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处?趁着官道还没被雪封死,我们赶紧回京吧!到了老太妃跟前,任凭您是要哭诉也好,告状也罢,她老人家都绝不会对您置之不理的!何苦日日困守在这腌臜屋檐下,平白受那些卑鄙下贱之人的闲气?”

“怎能叫闲气呢?这不有意思得紧嘛?”广琼兀自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森冷的空气。屋外寒风呼啸,花园中的芍药花枝上结了厚厚一层霜雪,远远望去,仿佛是开了不少白花一般……广琼看着雪凝的花朵愣住了,直到桂香上前来关了窗户,将她拖到炭盆前揉着双手与面颊,广琼这才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冷风吹成了霜花。

“县主……”桂香说着眼泪就先下来了,“您到底想要如何?自打从王府出来以后,我们一路受了多少委屈折辱?吃了多少苦头折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名位,好不容易可以安安生生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您……您怎么……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是啊,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广琼下意识地重复着桂香的问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关闭的窗户,似乎还在寻找花枝上那些白色的影子——雪凝的花朵不会开放,不会吐芳,不会结实,但哪怕就只是挂在那里,代替真正的花朵让寂寥的枝头不再空落,在旁人的眼中看来,似乎也是比孤零零的枯干死枝要好上许多。

“我怎么就想不开呢?”广琼闭上眼睛,任凭新的泪水沿着刚刚融化的泪痕婆娑而下……热的泪扎入被霜痕冻红的肌肤,很有些仿佛针扎般的刺痛,然而这种感觉却让她清晰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窗外的芍药花开争艳,少年的白衣白发与盛放的白花一般惊艳夺目……

她从此就很喜欢白色,可是如今怀中死去的鸟儿,分明也是同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