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情定今生(60)

眼前的女子身穿一袭藕荷色丝绸夏衫,外罩玉白银丝绣花褙子,带围上缀着梅花形水晶坠子,用于绾发的墨玉簪头上赫然是一枚径寸东珠……以及屋内目力所及的一切看似摆放随意,但却处处透露着一个信息:这屋子的主人出身不凡。

“玗哥哥说笑,不过是曾祖母垂怜小妹身世坎坷,故而多赐了些物用傍身而已。”见景玗打量屋中陈设,广琼也随之附和解释道,“小妹去家多年,如今回来,外祖母已然仙去,亦不知家中现下从何礼俗,故而便由着这些丫头们,按照宫里陈设略略布置了一下……玗哥哥若是不喜,我让她们马上换回来便是!”

“不必,县主下榻,是景家的福荫。县主一应起居以自觉舒适即可,若有漏缺之处,还望告知景某,景某随即命人着办。”估摸着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景玗收回目光,振衣起身,拱手一礼道,“若无事,便不打扰县主休息了。景某尚有些俗务需要打理,县主自便。”

“……许多年不见,玗哥哥待小妹倒是生分得紧了。”见景玗搁下话便要抬脚出门,广琼连忙跟上一步,面露凄楚之色相送道,“县主身份,只是天子可怜,故而降恩于我孤儿寡母,令孤有所养,老有所依而已……如今既然寄身外祖母院中,我便是景家的外孙女,是骨肉至亲的姊妹。还望玗哥哥不要见外,平白疏远了家人情谊。”

“家人情谊,自是常在,只是内外礼数,亦不可免。”待走出户外,景玗停下脚步再行一礼,拦下广琼话头道,“县主免送,景某告退。”

眼见着景玗大步匆匆走出院门,广琼在侍儿的搀扶下幽幽叹一口气,随手折落廊下一枝海棠花,拔着花瓣便往门里去。身旁那侍儿见主人不喜,随即撇了撇嘴,颇为不平地进言道:

“那白帝多年不见,也是愈发地眼高于顶了!想他刚来景家那时,不过是个出身不明的‘白子’,若不是有天罡老爷的手书为证,险些在堂前被诸位老爷当骗子赶打出去……如今有了一官半职,倒是敢瞧不起王家所出的小姐来了!也不看看他个乡野村夫,哪里配与我家小姐同进同出,一席说话!”

“桂香,掌嘴!”闻听侍儿如此说话,那广琼柳眉一挑,拿起花枝便顺手抽在了侍儿脸上,“玗哥哥生性如此,并非刻意疏远我等,何况他如今已是家主,过往之事,如何是你这丫头能拿来饶舌的!今后若再叫我听见,仔细你的舌头!”

“小姐教训的是……”那侍儿还未说完,却听得屋中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应声叫道:“掌嘴!仔细……舌头……掌嘴……”广琼闻声凝眉,随即用花枝挑弄着白色的鸟儿,垂眸冷笑道:“往日教你说话,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今日未曾叫你出声,倒是聒噪得很……也罢,这世上件件桩桩,竟都是求而不得,难遂人愿……我却要看看你这笼中的羽翮,能跟我拧到什么时候!”

最终从弯月城一路辗转抵达的景家新主母玉羊夫人,当晚也没能在景家本家内与一众夫家亲族吃上一顿接风饭——在调取了家中数月以来的账本文卷后,现任景家家主,白帝景玗当天就带着新婚妻子,去了刚刚修缮完成的城外别院暂住,原本筹划了许久的新主母上任种种礼节安排,到头来也没了用武之地。好在别院毕竟是玉羊经营许久的自家地盘,一应器用物享,都是按照自家脾气秉性来的,倒是也免了不少身份变换后的琐碎麻烦。

“诶,在弯月城里辛苦筹划了这么久,原本还想着回来以后能展一番拳脚,未曾想刚进家门就要面对这档子破事儿……”某夜别院主母屋内,廊下里灯火通明,一张小方桌四周除了主母本人,其余三位皆是顾盼生辉的美人——权作充数的景合玥先按不提,对首坐着的哥舒雅跟花郁玫二人,可是实打实地能对得起“顾盼生辉”这四个字。

“事情虽有些麻烦,可还不至于会妨碍到我们做生意吧。”哥舒雅伸出纤纤玉指,一边码放着面前的牌列,一边反问玉羊道。在弯月城的几个月里,玉羊的这一手麻将文化早已在毒神宫女班院内发扬光大,几位师姐个个都是百战不怠的方城翘楚,如今跟着玉羊来到长留城内,哥舒雅更是有事没事便要找着玉羊来玩上几圈,“毕竟这横竖说起来,都是你家的产业,她就算再怎么有心作妖,也坏不到自家的正经生意上不是?”

“哥舒雅师姐,你是不知道她的一贯秉性啊……”景合玥今夜仍旧牌风不利,第一把已经输得极惨,这会儿正急着想要和牌回本,故而说话间也带了些许火气,“也是家门不幸,想我景家历代豪杰辈出,她娘当年好教家中门楣无光也就罢了,如今她还要再接再厉,给家中徒添麻烦,给市井外人徒增笑柄……前些日子我在家中闲逛,还听见她那些丫环婆子们在议论嫂嫂相貌,说比那贱婢如何如何……啧,真该教她们去弯月城里开开眼界,看看她们嘴里那天仙似的‘县主小姐’,到了那儿会不会变成凤凰堆里的杂毛鹌鹑!”

“家里下人间的饶舌闲话而已,你个正经主子,嫡亲的小姐,搭理这些作甚?”哥舒雅闻言失笑,转头便给玉羊捧场道,“再说了,你我都是在毒神宫里见过场面的人,若论容貌,你嫂嫂在罗刹蛮手里出落的姿容仪态,比那什么县主差在何处?更何况我那师弟从来就不是此等浅薄之人,何必在这里说些痴人妄语,先涨他人志气?”

“我亦觉得哥舒雅姐姐说的是,这事我们倒不必过于介意旁人如何看待,只需想着自家该如何解决就好。”另一边的花郁玫也在动作娴熟地筑着方城,同时接过哥舒雅的话头道。先前玉羊让景合玥捎信给顾师良求助,结果顾师良在把孟极送回来的同时,顺手又给了封信叫来恰在西境内处理会中事务的花郁玫,玉羊身边顿时又多一名红粉军师,“要我来说,此事可缓可急,可大可小,可上可下,却是要看玉羊妹妹你是作何抉择了?”

“急是什么法子,缓又是什么法子?”玉羊听着似有见解,连忙追问,“我对这些还真没什么研究,求花姐姐教我!”

“急法是下策,一个字:闹!”花郁玫是周游昆吾国南北各地的花魁大家,成名至今流连于各地风月场中,故而对于各种痴男怨女间的市井风闻,最是精熟不过,“她有县主身份,自然是要端起架子自矜自重,故而也最是见不得那些街坊泼妇间的睚眦手段——妹妹若是有意,我自去找些乡野村妇、游女闲汉,待她出门时骂些疯话,散些秽语,不多时她便会自觉在这城中待不下去,这局自然也就解了……只是这风言风语若是泼将出去,也容易有损自家门庭清静,故是下策。”

“那还是算了,我家那口子好面子,感觉不太合适。”玉羊闻言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上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