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从景玗书房内出来,罗先紧走两步,跟上慕容栩的步伐道。待走出院子,慕容栩拐了个弯儿便找了处假山藏于其后,不出片刻便见着景玗带着休留更衣出门,往前门找门子准备马车去了。
“看到没?这就叫料事如神!”等着景玗二人走过,慕容栩这才闪出身来,拿铁扇遥指着二人背影对罗先道,“这会儿他们俩肯定是接玉羊去了,我们接下来得做好两手准备——其一是你那景师兄终于开窍了,直接让那丫头同意跟我们一起回去;其二是他俩还是不欢而散,我们就得想法子哭惨装愁让那丫头再心软一回……”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从袖中掏出那张从景玗书房里带出来的信笺,罗先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神色,“窝觉得……窝们似乎是在骗她?”
“只要我们一起回去,师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慕容栩闻言,伸手拍了拍罗先的脑袋,“刚才配合我演戏演得挺好,但再借我仨胆儿,我也不会忘了给师父去信——至于这封伪造的假回信么,等会儿销毁掉就好!反正到时候无凭无据,你师兄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不是,窝不是在说师父或者景师兄……”罗先摇了摇头,凝眉道,“窝是说,玉羊她……真的会乐意窝们再帮她跟景师兄在一起么?”
“傻孩子,还是这么心眼实诚……”慕容栩闻言叹了口气,拿扇子敲了敲罗先的额头道,“我现在是在帮你景师兄……先前的确是有站在她的角度,想把他们俩凑做一对,结果事实证明,我的方法错了,反而害了他们两个……所以这一回,是我在弥补我自己犯下的错误,也是在给你景师兄……创造一次自省的机会!不过我也答应你,就只再试那么一次!先前我帮过她,这回再给他助一回力,这样两个人就扯平了,如若这一次以后还是不成……那就随缘吧!或许一开始方向是错的话,用什么路子都走不对也不一定……”
话说景玗带着休留驾车赶往石门时,玉羊正在石门新开垦的棉花与甜菜试验田里查看作物情况。石门自古以来都是附近牧民最钟爱的天然牧场之一,这几十年来因为鬼戎骚扰,已经长年无人耕种,但春夏季节依然常有牧民来此放牧牛羊,故而畜粪堆积,地力肥厚,种苗栽下去便是一天一个样,个顶个的长势喜人。玉羊正掰着手指计算明年该扩大多少亩地好用来安置新的棉纺织与制糖工坊建设,冷不丁身后忽然站出个门子,低头通报道:
“少夫人,侯爷来了,现如今在前面接待室里等着……您看是不是回去换身衣服,赶紧见上一见?”
“他又来做什么?”玉羊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才刚刚跟珂利多洽谈好明年的交易计划,送走商队不过一两个时辰,这时候长久没见面的景玗随即便赶来石门,便是换个人也会联想到是否有心介入到石门产业新一年的布局之中……玉羊低头看了眼走了一天土路,早已泥泞不堪的衣裙,便只掏出手巾来擦了擦手,赌气道,“不换了,前面带路!”
原本被鬼戎纵火烧毁的简易办公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溜青砖碧瓦的整洁屋舍,便是石门“管理层”用来日常办公和存放图纸资料的“办公室”。玉羊在里面独辟了一间宽敞些的,置备了茶案桌椅,又让顾师良抽空画了副石门的写意风景图,用来招待那些有意与石门互通有无的商队领队……不待门子进去通报,玉羊自己大咧咧地跨进门槛,隔着桌子对屋内等待的景玗和休留行了一礼,招呼道:“未知侯爷远来,不曾迎接,还望赎罪。”
景玗闻言放下茶杯,抬头看了玉羊一眼,见对方还是低头避开自己的目光,且一身泥泞,显然是并不待见自己的到来,不由心中如塞,长吁一气道:
“自家人,不必如此说话……这几日石门境况怎样,可有需要家里助力的地方?”
“侯爷不必担心,石门如今有地龙会代为撑持,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玉羊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不为美色所动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回绝道,“先前建园时的确多有麻烦侯爷的地方,万幸今年的产业已然可以开始运作,待定金收讫,我自会派人前往府上,将去年借取的钱粮物资连本带利还于侯爷。”
听罢玉羊的这番独白,景玗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绕过桌子直接走到玉羊面前,微微俯身逼视对方:“你就这么讨厌我?”
“也不是……”被景玗近距离这么一逼问,玉羊适才强撑的硬气霎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两人间的距离极近,近到仿佛只要挂一阵风,那些好看的白发就会被吹到脸上……玉羊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没在过来前先回宿舍换身衣服——自己在庄园里来来回回跑了一天,如今一身的汗水和泥浆,气味一定不太好闻。
“为什么想悔婚?”见玉羊神情局促,景玗稍稍退了半步距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玉羊闻言心里却是一阵嘀咕——我还想问你为什么突然不乐意退婚了呢!
即便是定亲将满一年之后,双方实际上仍旧是对彼此知之甚少:玉羊不知道景玗虽然身为“白子”,但自小是被长辈和异性捧着长大的——早年在白氐部落时被崇尚白色的氐人尊为“神子”;后来去了西域弯月城,又是在一众师姐的偏护有加中度过了少年时代;虽然在景家一度不太受人待见,但甫一归来便代替父亲接下了“白帝”与家主之位,外加有景老太太从中平衡斡旋,也并未遭遇过太激烈的排斥与反对……天资极佳外加顺风顺水的人生履历,令景玗的自傲几乎是由内而外深入骨髓的,他自然无法想象竟然有异性会在有婚约的前提下拒绝自己,也更加无法想象玉羊作为彼世现代人追求自我实现跟恋爱自由的人生观念。
然而对于玉羊来说,景玗的心思也是一样的讳莫如深、难以理解——她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男性对于婚姻的主动权意味着什么,景玗当着宋略书的面抗拒退婚,事实上便已经是对二人关系的一种直白承认……玉羊在彼世也没有过相应的经验,她只能从网络与影视文学的只言片语中刻板地相信“爱就是陪伴”之类的现代概念,故而先入为主地假设景玗不乐意见她,自然也就不会喜欢她。
玉羊心里很乱,这种慌乱有一部分是被景玗近距离注视的压力所造成的,还有一部分却是她在心中一直压抑着的,一个不敢去想的念头——为什么他会在鬼戎来袭时,直接从城墙上跳下来救走自己?为什么那天在东城门前御敌时,他会挡住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不要看……玉羊依稀地察觉到景玗内里实际上是个护短而温柔的人,只是她实在不敢确定这种几乎不着痕迹的温柔,到底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之道,还是独为她一人所保留。
“为什么不说话?”见玉羊迟迟不开口,景玗的眸光再度一紧,问出了他心中一直以来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