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重达千钧,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推动的庞大城门,如今正在一声紧似一声的撞门声中摇摇欲坠。
玉羊带着孟极一路跑到城楼下方的城门内,却见两扇大门中间已经隐隐透出了一线缝隙,伴随门外纷乱的呐喊与撞击,每一声落下,砖砌的城门穹顶上都会落下些许尘埃……经过城墙下的重重厮杀,城门内仅有寥寥可数的十几个守卒和赶来的地龙会门人们在勉力支撑着门扉,而阻挡着城外鬼戎兵的巨大横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弯折龟裂,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断成两截,让城门外叫嚣不已的鬼魅冲进城中,吞没其中的一切。
玉羊来不及细想,迈步伸手便冲进了守卒中间,用整个身体抵住门扉,帮助他们阻挡来自门外的撞击。
“少夫人?您怎么来了!”城门守卒之中也有孟鸟族人,这个玉羊并不熟悉的汉子面上刺青已经被城门上的乳钉磨破,然而满面的血污却并未影响他与昆吾人站在一起,奋不顾身地抵挡着这扇异国的城门。玉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朗声回答道:“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保家退贼,是家中每个人都义不容辞的事情!再坚持一下,援兵很快就会到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好!我们相信您!”那名孟鸟族汉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大吼一声,再一次尽力顶在了厚重的门扉之上——然而随着城外又一次猛烈的撞击,玉羊直接被猝然而至的撞力顶飞了出去!横木发出“嘎嘎”的轻响弯成了一个“V”字,堪堪阻住了城门的完全敞开……而就在城门露出空隙的一瞬,数把长枪如同蛇信一般从门缝内探了进来,阻止了缝隙的再次合拢。
“快!快顶上!”城内门卒七手八脚地急急撞向门扇,想让门缝复归原位。然而由于那几支长枪卡在了门缝之中,无论如何城门都留下了空隙,无法完全闭拢。眼见着成为手持撞木的鬼戎兵就要再次撞击,那名身形魁梧的孟鸟汉子咬紧牙关,忽然从地上捡起一面大盾,发出一声嘶吼,就这么顶着盾牌朝着门缝中露出的枪尖冲去。
精铁覆面的盾牌就这么抵着五六支枪头,将它们生生地从漏出一隙的门缝中顶了回去……伴随枪头的退却,门缝得以渐渐闭合,眼看着距离彻底关门只有一指之隙时,那名孟鸟汉子再次大吼一声,顶着盾牌狠推了一把门缝,随之闭合的大门将剩下的两根木制枪身应声铰断。城门再次被关上,孟鸟汉子将盾牌横起,卡在了藕断丝连的横木与门扇之间,同时用昆吾语嘶声大吼:“快!快拿木头来!铁制的长兵器也可以!快顶上!”
众人手忙脚乱地搬来拆下的旗杆立木,将其插入门栓之中,暂时代替了横木的作用。玉羊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那名孟鸟族汉子抵着城门慢慢地滑坐下去——原来刚才在用盾牌顶门时,他的右腿已经被一根长枪贯穿,如今折断的枪头便留在了他的肌体之中,随着他滑跌下去的每一个动作,伤口都喷涌出数道血线。
“你……你怎么样?要不要紧?”玉羊一见状况便有些慌神,这么大的出血量,显然是被刺中了大动脉,若是不能马上帮他止血,这个人在几分钟内就会失血而死!然而如今放眼望去,城门楼洞内外皆是杀声四起,别说马上止血手术,就是想找些凑合的应急工具,都没有这个条件。
情急之下,玉羊将自己外袍上的衣带解了下来,用来作为绑住对方右腿的止血带,又把自己的衣袖撕裂成条,做成绷带止血……然而即便是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那个孟鸟族汉子的脸还是迅速地灰败起来,最终蠕动着双唇对她笑了一下,没来得及再说出任何一句话,就这么倚着城门一头栽倒,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别……别死!求你了!坚持一下,援兵……援兵就要到了啊……”玉羊声音颤抖着爬向对方仰倒的身躯,双手一会儿捂向还在流血不止的伤口,一会儿又探向对方的胸膛做起心肺复苏……她不知道此时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在慌乱而徒劳的动作中眼睁睁看着血泊在对方身下越铺越大,将自己的裙裾与双手都浸染成狞厉的黑红……
这不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目睹死亡,却是距离最近的一次——这个几分钟前还在跟她说话的汉子,她还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玉羊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就在她愣怔之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将她拎了起来,同时挡住了她的双眼:“别看,很快就会结束了。”
来人正是从西门赶到的景玗,在将玉羊扶起,交给一旁的孟极看顾后,景玗抬头,环视一眼顶着门扉满脸绝望的一众门卒,忽然出声:“退下。”
“……侯爷?”门卒中有人发出低声的质疑,景玗举起手中的赤霄刀,摆出迎敌姿势道:“若城门被破……便随我杀出去!”
“这……”出乎意料的命令,让在场仅存的十数人面面相觑,然而几秒钟后,他们就明白了景玗此话的用意,有人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但更多的人则是在愣神了片刻后,眼中忽然迸发出炙热的精光。
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身后是他们的家国,面前是将倾的城门。他们中的一些人前半生连足额的饷银都未曾领到过,还有一些人刚刚在城中暂居了几日,就连东南西北都还尚未分清……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了,为了同一座城,为了同一道门,为了同样的血海深仇与同袍之谊……更何况如今还有了他们愿意为之赴死和愿意领着他们赴死的人,便足够了!
城门依然在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代替横木的旗杆也已经出现了裂痕,所有人在沉默中退离了门扉,纷纷从地上捡起兵器,站到景玗身旁,迎着门扉一字排开——仿佛是在用自己的肉身,连成一道新的城门。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木制旗杆也随之出现了折角,城门再次露出了一线之隙,汹涌的夜风再次啸鸣而入,卷起满地黄沙雪片,带着几乎凝冻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同时送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御赐武仙宋略书在此!谁敢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