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化鬼为民(83)

“好主意!就这么……”听罢从足的计策,猰貐忍不住击掌称赞,然而转念之间,猰貐却似乎察觉到了从足如此布置的用意所在,他放下了正要与从足击掌成誓的手,话锋一转道,“主意好是好,不过兄弟我却有一事相商:我是个粗人,演戏佯攻这种事做不利索,不若佯攻这事还是哥哥你来做,我去东门偷袭吧!”

“不过是做做样子,吸引城头守军主意而已,又需要多少演技呢?”从足露出并不情愿的模样,但终究拗不过猰貐坚持,最后只得认领了佯攻一职。然而当猰貐喜滋滋走出营帐的一瞬间,从足却露出了得意的狞笑——即便眼下是有同盟之约,两人仍旧是各怀鬼胎:只不过猰貐想的是不能让从足第一个攻进城中,先抢了那些值钱物事;而从足想的却是哄骗猰貐去打头阵,自己在西门佯攻兵不血刃,反正一旦东门被攻破,西门守军一样会分心丧气,到时候西城门破也是分分钟的事,耽误不了多少抢掠战利品的时间。

到入夜之后,两人商定了进攻城门的具体时辰以及举火为号之后,便兵分两路,分头出发了……是夜,景玗与慕容栩正站在北城门上方的一盏沼气灯下,借着琉璃灯发出的清冷蓝光,慕容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收起铁扇道:

“真没想到,这灯除了不费油不烧柴,竟然还有退敌安民的功效!待到退敌之后,这些灯恐怕也能成为城中一景,或者新的产业——你是不晓得,那些孟鸟族人且先不论,如今在下面的士卒心里,你那未婚妻怕是也要比你更有声望了!”

景玗仍旧挎着刀遥望面前的空旷夜色,并没有作答。见景玗并没有露出反感的态度,慕容栩心下释然,接着道:“人心也是多变的,先前有关她的那些谣言,如今已然不攻自破。在这里的将士们都亲眼目睹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所维护的那些那些异族人是什么样的存在……大家都很喜欢她,就连一向以家业声名为重的合珙与合琰,这两日也对她赞不绝口。这样的姑娘不是随便就能找着的,你要面子这事儿我也能理解,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看在师兄一片好心的份上,你要不是真的讨厌她……等服丧期满后,该成的亲还是尽早成了吧。”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景玗静默了半晌,还是把话题扯开道,“这两日鬼戎虽未来犯,但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们沉默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毕竟如今,就算加上那些异族人,我们的人手还是相当紧张。倘若那些鬼戎人真有孤注一掷的打算,我们能否守住城门,还是两说。”

“鬼戎来犯时你操心也就罢了,不来你也操心,这是什么毛病?”慕容栩斜了一眼景玗,笑着打趣,“依我看,他们不来反倒是正常之举——这灯无芯无油,无盘无烟,风吹不灭,雪落不熄,火苗还是蓝色……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做到的,就连我都要犯嘀咕这是不是什么仙法异术。对面那些鬼戎人崇信鬼神庇佑之说,被唬着也是常理。按照目前的速度,一周以后这一片城墙上都能点起这蓝火灯,到时候你就算盼着那些鬼戎来犯,他们估计也要自己掂量掂量了。”

“可是既然不敢来犯,又为何不尽早退去?”景玗望着地平线尽头那一片层叠的丘陵阴影,凝眉道,“他们不若城中,没有补给,多待一天就意味着今后撤退迁徙的代价会更高一些,既然不敢贸然进犯,为什么不赶紧西撤或者东迁,赶在大雪封山前另谋生路呢?”

“无论他们来与不来,都不会左右这场对战的结局。”慕容栩伸手拍了拍景玗的肩膀,似是要拂去他背负的沉重担忧一般,“今日申时,家里收到了唐家回复的信鸽,说是已经派出唐无枭带领人马前来支援,按照脚程来算,最多再过个三五日,他们也就该到了……唐家是走镖行刺的行家,夜战时寻常三五高手都不敌他们一个,待唐家驰援一到,那些鬼戎人就算有心再来,恐怕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吧。”

“但愿如此。”景玗闻言,回眸看了一眼城下熙攘的景象:为了给守夜的士卒与孟鸟族人抵御风寒,今天一大早玉羊就让休留去市集采买生姜紫苏,又宰了一头肥羊,热热闹闹地煮了一大锅水盆羊肉,如今正和两个丫环一起推着汤锅敲着碗盆,大声招呼着士卒们下来喝汤御寒……眼见着城下传来久违的温暖笑声与烟火气息,景玗眼底的眸光也不由得柔和了起来。

倘若今后,城中一直能有这样的笑声,这样的炊气,这样的景象,倒也不坏。景玗就这么倚在城墙边垂眸看着,看着玉羊在众人的环绕之中动作麻利地掌勺分汤,嘴里呼出的白气与汤锅中冒出的炊气混在一处,氤氲升腾……慕容栩一个翻身落下城墙,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热汤回到城头,递给景玗一碗道:

“趁热喝,味道真不错,你尝尝!”

“旁的先不论,她做饭的手艺,倒的确是世间少有。”景玗难得给了句良心评价,说罢便端起手中木碗,仰头一饮而尽。

然而城头这一难得的轻松气氛,却并没能持续多久……到了后半夜,西侧城墙方向忽然传来报警的铜锣声,同时有兵卒在接力叫喊:“西门有敌袭!”

“果然来了!”闻听传报,景玗随即招呼了两队景家武师、守城士卒与孟鸟族勇士组成的混合小队,对慕容栩吩咐道,“我先带人去支援西门,你在此留守,留神观望!”

“放心吧,有我在呢!”见慕容栩答应,景玗转身便带着三十余人赶往西门方向……长留城的城墙异常宽阔,足够景玗及会轻功的武师在上面施展足下功夫,沿着城墙跑了不过数息工夫,西门城楼便已然就在眼前。景玗来到城楼前站下,自有戍卫于此的门尉前来报告情况——只见护城壕外狭长的平原上,的确是呜呜泱泱地聚集了不少鬼戎骑兵。那些鬼戎人嗷嗷怪叫着不时向城中射出流矢,却并不急于靠近城墙。

“兀那白子,可等到你露面了!”眼见着城楼上出现了景玗的身影,正骑着马在护城壕外徘徊的从足顿时开口嘲骂道,“你若还是个英雄,还是弯月城毒神门下弟子,便出城来与我一决雌雄!莫要学了昆吾人的习气,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壳子里不挪窝!”

从足喊罢,四周的鬼戎骑兵中顿时响起一阵附和的哄笑声。景玗没搭理这种低级的叫战手段,转头继续向门尉询问道:“他们来了多久了?有试图攻进城里来吗?”

“回侯爷的话,来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只是朝城上放箭,倒并没有要逾越壕沟的意思。”门尉略一拱手,老老实实回答道,“如今要怎么处理?是要让弓箭手与他们对射吗?”

“不必,别浪费箭支,只要他们不靠近,就由他们叫骂去。”景玗心下了然,但也同时生出了更强烈的疑惧:眼前这些鬼戎骑兵围而不攻,要么是在做强攻的准备,要么就是在等——等某些后手动作的就绪。

战局的变化并没有让景玗等待太久,就在他布防西门守阵之时,东门方向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锣鼓之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景玗回眸看了眼东门城楼上骤然亮起的长明火,心下顿时一颤:“糟了,是声东击西!”

眼下情况非常明了,距离北门更远,但守备也相对更单薄的东门才是鬼戎人的主攻方向。然而正当景玗想要带人赶往东门时,在西门外徘徊多时的从足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无数支利箭随着啸声划破长空,铺天盖地一般朝着西门城楼倾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