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商羊族长心知已经再无回旋余地,当下悲从心起,大吼一声便抽出怀中猎刀……然而猰貐与从足早已盯紧了他的动作,商羊族长刀未出鞘,两人已经呈左右犄角之势,几乎同时朝他扑来。说时迟那时快,站在父亲身后的孟槐当即出手,一把将商羊族长拉到身后,持刀抵住了猰貐势大力沉的刀锋,同时移动脚步,想让猰貐顺势转向,挡住从足的去路。
然而孟槐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出手只凭着一腔血勇,与猰貐及从足这两个草原上久经血战的刽子手相比,仅仅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猰貐压根就没有跟他角力的意思,拿刀一撩便让孟槐的右肋之间露出了破绽;几乎同时从足已经从旁蹿出,烛影摇曳刀光一闪之间,只听得孟槐发出一声惨叫,从足的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右腹。
“孟槐!”商羊族长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呼,想上前帮忙之际,却见孟槐用右手紧紧抓住腹中的刀,同时用左手挥开持刀的从足,继续直指猰貐,嘶声吼道:
“父亲……快走,要是我们都死在这里,外面的族人都会被他们杀掉的!我能顶住,你快走……快去带大家……带孟极走!”
儿子竭尽全力的嘶吼终于让商羊恢复了些许理智,眼见从足的匕首已然插透了孟槐肚腹,刀尖从背后扎出……商羊心知儿子已无生路,当下将牙一咬,卷起门帘冲入寒风,朝窑洞外用孟鸟语喊道:“大家快走!抢马!往南!往长留城走!”
族长凄厉的吼叫仿佛一声惊雷,穿过呼啸北风,惊住了无数在营帐间游走的孟鸟族人。窑洞里发出的动静被户外的风声与喧哗所掩盖,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借着惨白月光,见族长提刀在手,还是有机警的孟鸟族人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拔刀出鞘,朝着窑洞方向跑来。
“首领,出什么事了?”就在隔壁窑洞负责热酒的那父闻声探出头来,第一个来到商羊族长身边。商羊见族人们没有马上散去,反而朝着自己这边聚拢过来,当下更为焦急,挥舞着手臂对那父大喊道:
“快!带人去抢马!然后马上出石门,去长留城!你知道路的,只有你跟着去过!马上带着孟极,去景家别院找那位少夫人!如今只有她能救我们一族!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呀!”
几乎与此同时,窑洞内传来孟槐痛苦的惨叫,那父一个激灵,看了一眼已经面如死灰的族长,心知孟鸟一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边缘,当下转身冲向女人和孩子聚集的宿舍区,同时招呼聚集而来的孟鸟族人,提刀前去夷貊族与戎族的行帐外抢掠马匹。
商羊族长所住的窑洞位于半山坡上,距离下方的空地尚有一些距离,一些夷貊人与戎人也听到了些许异常动静,但他们听不懂孟鸟话,故而并不理解商羊族长在说什么,直到见着一群孟鸟族人提着刀杀气腾腾地扑向栓马桩,这才反应过来,摔下酒碗开始大声嚷嚷着分头寻找武器……石门山谷间的骚乱霎时便以宿舍区为中心,如水波一般迅速朝外扩张。三族人马各自从营帐间拔刀而出,于黑暗中战作一团。
人吼马嘶之间,商羊族长眼睁睁地看着窑洞门帘被人一把掀开,猰貐领着从足一起走了出来,左手提着孟槐的头颅,右手捉刀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朝着自己露出一抹狞笑……商羊只感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一声近乎疯狂的惨叫自腔内爆发而出,同时右手划出一道弯月,便要向面前的凶手冲去……
然而还未等他跨出一步,后背便猝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商羊族长低头看去,只见一柄猎刀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小腹,正殷殷地带出点点血珠……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并封长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双手握住刀柄,面色暗沉地看着自己。
“你所指的路,注定是会带着我们一族走向灭亡的!”并封长老的声音不高,但语调却异常平稳而阴寒,“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交给我,由我来带领他们活下去!”
孟鸟族长商羊没有来得及再说出一句话,他腹中的刀又被并封全力抽出,接着便划向了他的咽喉……血雾喷涌之间,商羊只看见被血色染红的半月,儿子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朝着猰貐和从足从容跪下的并封……呼啸的北风带走了他最后的一缕残息,一滴眼泪从已然黯淡的眼眸中划落,坠入身上的血泊之中,倏忽便没了涟漪。
而躲在远处山脚阴影中目睹了这一切的那父,终于不再心存侥幸——他摸着山壁,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在阴影里,飞快地向族中妇女与孩子们所在的营地奔去。
已经不必再追问族长为何会与猰貐及从足发生冲突了,也不必思索并封长老刚才的出手是不是早有预谋……此刻的那父心中,便只有族长生前最后的嘱咐:带着族人,带着孟极,去找玉羊夫人求救!
赶在骚乱扩散到女人们所在的营地前,那父终于找到了已经在妇人怀中睡着的孟极。他将女孩一把扛到肩头,同时对妇人们吼叫道:“快!跟我走,跟我去长留城找少夫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出了什么事?”见那父一脸惨痛之色,妇人们也纷纷陷入了惊慌之中,一些女人下意识地朝前挤来,伸手拦住了那父的去路:“到底出了什么事?在里面的男人都怎么了?我儿子呢?”
那父无心向她们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只顾扛着孟极拨开人群,向外走去。然而他越是如此行色匆忙,女人们就越慌乱无措……眼看从那父口中问不出所以然来,一些妇人顿时便开始失声痛哭,双手并用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朝着窑洞宿舍区方向呼喊着跑去……
那父没有阻拦她们,只顾着带领剩下的冷静些的女人们,朝着南隘口方向闷头疾走。然而一行人还没走出几百米远,便听见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逼近的马蹄声。背上的孟极已经醒了过来,正疑惑地揉着眼发出不满的嘟哝……那父咬紧牙关开始拔足疾奔,这时忽然从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是他的恋人阿麋,而她的手中,正牵着一匹身形娇小的马。
“那父,是不是族长他们出事了?”阿麋牵着马来到那父跟前,见对方只顾着奔跑,无暇说话,霎时便明白了此刻事态的紧急,她将手中的马缰塞到那父手中,叮嘱道,“这马是今年刚出生的,怕冷,所以我把它藏在了妇孺住的营地里,还有些不听话,但是很能跑……你快带孟极走!这一大群人拖拖拉拉,都走不掉的!”
“你怎么办?”那父伸手接过缰绳的同时,也握住了阿麋的手,“你跟我一起走!”
“不行,它太小了,骑不了两个大人!”阿麋将手从恋人手中抽出,推着他跨上马背道,“草原征伐,不杀女人和幼子,但你是男人,孟极是族长的女儿,是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上的!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找我……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把我们救出去!”
眼看着身后的马蹄声与火光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清火把下人形依稀的轮廓……那父知道再犹豫便没有机会逃离了,只能一咬牙将脖子上用作装饰的一根牛骨坠子拔了下来,递给阿麋道:“拿着,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目送着那父策马远去,阿麋以及其余的孟鸟族妇人很快就被赶来的夷貊族与戎人截下,呼喝着驱赶向宿舍区方向……远望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石门南隘口,阿麋紧紧握着手中还留有余温的牛骨挂坠,任由冰冷的北风将眼泪打成满面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