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玉祥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族长看起来好像有些遗憾,接着问道:“是上次那个来给你送东西时,拉着你哭个不停的姑娘吧?看着挺好,跟你年貌也相配……我们草原上一般一生便只娶一个姑娘,不过也有部落有抢掠女奴的习惯……你们昆吾人的婚俗是怎样的?是可以娶多个还是只娶一个?”
“这个……其实昆吾国也是很大的,各个地方的传统也不太一样……不过老百姓多数也是一夫一妻的啦,有钱人可以买侍婢扩充内室,但真要三妻四妾,也是跟官职地位有关系的,不是人人都行。”玉祥心知族长说得是雪衣,但也不急着解释误会,反倒是回忆着自己这一年多以来在昆吾境内的见闻,顺着对方的问题回答道,“我家虽然有钱,但其实没名没分的,如今又获罪遭罚……能娶一个就已经不错了,不敢妄想太多。”
“这样啊……”族长闻言,暗暗叹息一声,决定暂时放弃这一话题——孟极过了冬天就要满十一岁了,按照孟鸟族的习俗再过两三年就算成年,的确是要开始考虑今后归宿的问题……但毕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如今又有了新的住处和生路,可以慢慢再看不迟。这种问题一向讲究个你情我愿,自家这边一头热地想要攀附高枝,恐怕只会惹人不悦。
念及于此,族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来对玉祥道:“今后这些孩子们的教育,便麻烦你了!不必担心族中的议论与眼光,若是有孩子不听话,或者有做父母的不认同,尽可以来找我——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明白的!”
若想要与昆吾人联姻,尽可能地融入这片土地,再也不受草原上的漂泊流离之苦,接受昆吾人的教育的确是一个有效而长远的手段。孟鸟族长明白这一点,也并不打算固守草原上的旧俗陈习,因为那些所依附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苦了!从前是没有选择,但现在已经有人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扉,他不想让孟槐与孟极的子孙再一次重蹈先人的覆辙。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玉祥抬头,如释重负一般笑着告别孟鸟族长道,“等我把新的算学教材编出来,就开始教他们读书!”
然而这个承诺注定在短时之内是无法兑现了——因为还没等玉祥把算术教材鼓捣出来,景玗便回来了。
镇守昆吾西境的白帝、新近上位的御赐定西侯景玗,携着难以形容的怒火星夜抵达长留城外景家别院,茶都没喝一口,只是换了马以后就带着一群亲信再次催马上路,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了位于浊河南岸附近的石门庄园。
景玗很火大,非常火大,火大到从别院出发以来,一路上嘴角都是不自觉地挂着笑的——只有休留等相处已久的亲随才知道,基本上景玗露出这种表情,那多半就是要人命的节奏!从蜀地赶回来的这一路,他们走的并不顺畅:自打收到慕容栩派人送来的书信后,景玗便马不停蹄地急着往回赶,然而恰逢秋汛,沿途山路并不好走,有好几处甚至遇到了塌方落石,不得已只能绕路避险……如此这般足足耽搁了一周多才堪堪回到长留城,也才给了玉羊好几日的额外时间。
景玗抵达石门外时,玉羊正在北隘口附近带着孩子们踢球玩,抬头却见南面掠来一股沙尘,径直就冲到了自己面前……西境内外无人不知白帝异相,故而景玗带着人横穿庄园,并没有人胆敢拦阻。待马蹄沙风卷至面前,景玗面对张口结舌想要解释的玉羊,一句绊口都没给机会,提着玉羊的后脖领子捉上马背,转身就走。
“放下!放下他!”眼看着最喜欢的玉祥哥哥被人掳走,孟极可不管什么白帝黑帝,带着一群小伙伴追着马便跟了上去……眼看着马队即将穿过南隘口,孟鸟族长生怕孩子们跟着跑出庄园,也怕玉祥有失,壮着胆子带人组起人墙拦住马头,朝着景玗拱手道:
“白帝阁下,请留步!”
景玗赶在撞到人之前勒住马头,然而依旧满面寒霜,没有主动答话的意思。玉羊缩着脖子坐在马前,小声提醒了一句:“这是人家族长……”景玗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眼面前这个并不十分壮硕的中年男子,强抑着不耐与怒气道:“什么事?”
“请阁下高抬贵手,不要太难为小公子!”孟鸟族长并没有在意景玗的倨傲,仍旧以昆吾国的礼节恭敬拱手道,“小公子虽然行事鲁莽,但本心不坏,于我一族有再生之恩,岂有坐视不报之理?我等愿听凭小公子差遣,今后便在此庄园内安分生息,绝不会再无端袭扰贵国子民!恳请阁下免于责罚,饶过小公子这一次!”
“小公子?”景玗闻言眉峰一挑,冷眼看了看一身男装打扮的玉羊,丢出一句道,“她不是什么小公子,她是我媳妇儿!”
“……啊?”孟鸟族长抬着手臂愣在当场,身后但凡能听懂昆吾话的族人也都愣住了。景玗见状也不多话,拨转马头绕过人墙,带着玉羊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孟极还想再追,却被父亲伸手拦住了——对于未来会发生的种种变化,孟鸟族长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能有今天这一出……表少爷变成了少夫人本尊,于是先前的那些约定和承诺,到底还能不能作数呢?
待回到别院时,天光已然大亮。在城内得到消息的慕容栩早饭都来不及吃,骑上马便心急火燎地赶到别院;玉羊既然归来,罗先就没有了再留在石门内的理由,便也跟着景玗一行回到了别院。于是一行人在景家别院里凑了个齐整,前厅内主宾分坐老老实实,除了家主景玗,其余人等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景玗捧着茶盏独自端坐养神,剩下的人便也不好主动发声——玉羊已经被关进柴房后面的小黑屋里去了,胆敢在景玗面前求情的雪衣灵芝等婢仆,也都领了二十鞭子,统统发落到柴房面壁思过……慕容栩心知这一回景玗是动了真火,没动刀杀人已算克制,当下也不好反对,只能斟酌着语气尝试迂回道:
“其实这件事吧……如今也不能说完全就是件坏事……”
景玗挑眉,抬眼看向慕容栩,语气中却是听不出喜怒:“怎么说?”
“这件事虽说起先荒唐,但从结果来看……其实还是挺理想的嘛!”眼看景玗没有即刻发作的意思,慕容栩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继续替玉羊说好话,“慈鬼族愿意归顺,昆吾西境便是少了一重隐患,多了一重防备——石门庄园如今就是他们的家园,焉有不替我们把守戍卫的道理?更何况他们还愿意在其中劳作,更是难得……明年那些油酒原料,便再也不必从他处采购,油酒作坊还可以放开生产……这一进一出,可以省多少花销,赚多少进账啊!”
见景玗仍旧端着茶盏没接话,慕容栩便壮起胆子接着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所以说从长远来看,那丫头这么做,也是有她的道理的……名节这种东西嘛,历来是要看人怎么鼓噪:你可以说她是被扣作人质,与异族蛮夷同食同宿;也可以说她是为了教化蛮夷智入敌营,令昆吾百姓免于一场刀兵屠戮之灾的嘛!只要我们游说得当,说不定城外百姓还要争着抢着给她建生祠呢!”
“所以,这就是你不用飞鸽传书,偏生要用慢得多的驿马给我送信的理由?”景玗抬眸,打断了慕容栩的侃侃而谈。慕容栩被他一眼看得打了个哆嗦,心虚道:“也不是那意思……就是……我看她那会儿并没有马上会出危险的样子,而且事情也比较复杂,一言半句说不清楚,飞鸽又传不了字数多的信笺,于是就……”
“咔吧!”青瓷茶盏在景玗手中应声裂做八瓣,顾不上脚边茶水四溅,景玗冷眼扫了一遍在场众人,语气中带了三分讥诮,七分郁怒:“你们还真是对她惟命是从啊!一个两个的都瞒着我帮她胡作非为,还有脸扯什么‘智入敌营’、‘教化蛮夷’……这家里如今是姓景还是姓应了?你们当初下山是为了助谁成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