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舒舒坦坦睡了一夜的玉羊一大早便坐车出门采购东西去了。待坐上马车,贴身侍婢雪衣才惴惴地对玉羊道:
“姑娘,刚才你去跟侯爷请安告别的时候……侯爷看着是不是有点不大高兴?”
“有吗?我刚说完就出门了,没怎么留意。”玉羊一边扳着手指默数着今天出门要买的材料,一边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哎呀,他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是不高兴的,谁知道今天又是啥事招他惹他了……甭管他,反正他又不会常住别院里,大不了今天我们逛得晚一点,等他回了景府以后再回去好了……”
“姑娘……”雪衣听着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小声试探道,“你和侯爷……难不成是吵架了?”
“没有啊,还是跟以前一样。”玉羊略略将神思从采购单上转回到谈话内容中,有些迷茫地看向雪衣道,“除了安排饭菜和谈生意,这两天便是连闲话都没空说得几句,哪里来的工夫吵架……再说了,你不是天天跟在我身边吗,我这两天的心情看着像是吵架后的样子?”
“这倒没有,姑娘这几日心情爽利得很,只是……”雪衣已经不敢再往下揣测了。景玗对玉羊的态度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咸不淡,然而玉羊却已经完全没有刚回到长留城时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了——如今的准乡侯夫人,仿佛是一匹吃饱喝足鞍蹬齐全的小马,给一鞭子就能蹿出去百十里地……可是对于雪衣及其身后所代表的地龙会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迹象:毕竟他们要的是与景家合作共赢的互利关系,不是貌合神离的各立山头。
如同之前景玗所预测的一样,当瞿凤娘得知玉羊有在西境开辟新的商贸产业时,她果然托人捎话给雪衣,让她想方设法在一年内稳住景玗和玉羊之间的互动关系,并尽快促成二人好事……地龙会并不缺钱,陆白猿麾下漕帮在东南两地结余下来的利润,足够养活现今已有的地龙会各地分舵,并继续拓展壮大。可景家在西境的势力却是地龙会一时半会儿积攒不起来的东西,故而借玉羊笼络住景家,相比让玉羊自立门户重新开出一条新的贸易产业来,显然前者投入更小,而收益却要大得多。
雪衣眼下有些纠结——因了这几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于私人感情而言,她是很希望玉羊能够一直保持着这样充满活力、而非伤春悲秋的状态的。然而以自己的角色职责来说,却不得不将玉羊始终拴在景家这条绳上……雪衣不敢揣测,倘若玉羊真的有了异心,那么按照瞿凤娘和陆白猿的手段,会如何让事情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下去……到那个时候,自己该不该提前将某些消息透露给宋略书,而非大娘子……毕竟地龙会目前的三巨头之中,怕是只有“铁尺衡天”会乐见玉羊跟景玗分手。
见雪衣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玉羊没有追问缘由,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继续在心中默记着长长的一条采购清单:眼下的她,早就没闲心思去顾及景玗跟雪衣在想些什么了。与唐家顺利达成的合作,给了玉羊莫大的信心与方向,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并且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将自己从任人操控的状态中摆脱出去。
以共营麻将馆为契机,玉羊从唐家那里赚得了第一桶金,之后又转化成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片土地——有了属于自己名下的财产,玉羊瞬间便感到自己的底气都跟之前不一样了。虽说这块土地如今还无法马上变现,但只要善加经营,稳妥打理,只需三年时间,她便有信心将石门变成一座新的庄园,甚至新的“长留城”;她想要的,是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灵魂与领袖,而非“乡侯夫人”。
正因为如此,要以怎样的方式让这片土地进入西境民众的视线之内,便是先前困扰了玉羊许久的首要问题——石门是从浊河南渡后进入长留城的必经之路,已经被戎狄侵扰太久,才使得西境百姓对掌控这片土地失去了信心……然而对于自带一千多年历史超前经验的玉羊来说,这片土地却反而是她能够找到的、施展拳脚的最佳舞台。
虽然时常受到外敌骚扰,但玉羊有向慕容栩等人打听过详情,得知昆吾国境内并没有“长城”这一防御工事体系,所有的堡垒城关,都是根据地势据险而建,这大大局限了昆吾国的防御阵线布置。石门北面那一片沿河的丘陵,虽不高耸,但其实就是一道非常好的天然土梁。只要稍加营造,便可以形成一道依山而建的“长城”关隘!到时候别说是抵御戎狄,便是天兵下凡,石门也不会是一触即溃的便宜肥肉。
而想要构筑长城,兴建哨堡,如今玉羊最为缺乏的,便是时间与来自西境百姓的信心:如今已是仲夏,再过两三个月,骤起的秋风便有可能将戎狄从北方赶入昆吾境内。到时候未完成的工程与财产,便只能成为累赘……故而至少在今年年内,玉羊并不打算马上在石门内大兴土木,即便要先作准备,也只是开挖水渠、坎儿井、窑洞之类戎狄带不走,也毁不掉的东西。赶在戎狄可能到来的滋扰之前,她需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将昆吾西境百姓和西域行商的目光,汇聚到这片刚刚易手的土地上——这便是玉羊执意要跟珂利多在石门举办互市集会,并以此来吸引眼球的目的。
在招待珂利多的宴席上呈上葡萄酒,自然并非无心之举。玉羊早就在昆吾境内四处留心打听酿酒的方法,当年在天虞城内,因为一笼蟹黄汤包而得了“肖一勺”的青眼,玉羊便隔三差五地去拜访讨教昆吾国境内各种酒酱的酿造方式——于先朝时期,昆吾国曾经也是有过跟后世相差无几的红葡萄酒的,然而因为改朝换代、连年战乱,这种酿酒方法如今已经在昆吾国境内失传,取而代之的是用去皮的葡萄加上米饭制作的酒曲,从而酿造出类似于带葡萄味儿的米酒一般的东西……而正经用葡萄纯酿出来的红酒,便只能是来自西域,在昆吾国境内被称为“赤霞酒”,售价非常昂贵,非是一般人群可以消费得起。
彼世家中经营酒店,每逢葡萄上市季节,玉羊的妈妈便会采购不少葡萄,在家自酿葡萄酒——葡萄皮里的单宁成分可以自己发酵,故而成酒过程其实非常容易,只需做好清洁和防止漏气的工作就可以了。酿好的酒,父母便会拿来作为礼物,送给饭店里相熟的老客人,有时也会在家里小酌几杯……玉羊耳濡目染,对酿红酒便自有心得。于是乎自从在长留城里觅得了合适的葡萄后,她的产业计划里便又多了一项内容。
这种仿制“赤霞酒”所能带来的巨利,果然立刻勾住了珂利多的胃口。在谈判上占据了主动权之后,玉羊又以储存方法、产量和白酒等作为辅助卖点,让珂利多对这单生意志在必得……在铺垫的差不多了之后,玉羊才从容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在石门草原上举行互市集会,通过比货的方式来决定最终的销售商,这便是利用珂利多的人脉关系,从而达到让自己的产品与声名,在胡商群体中得以传播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