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碗盖刚一揭开,一股从未见识过的浓郁香气便扑鼻而来,饶是见多识广如唐无枭,也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翼,当下伸手,从碟中取了两根肉串,疑问道,“这香味……似乎跟一般的签子不太一样?”
“唐兄素知拙荆心性,便是全然扑在那庖肆一隅里的。今日这菜我也是第一次见,口味如何,不妨试试。”景玗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油爆虾放进口中,从容招呼道——这些菜在上桌前,玉羊当然都是让他和罗先休留等人先试过味的,故而如今摆上桌面招待唐家人,景玗心中自有十二分的信心。
唐无枭狐疑地咬了一口油炸里脊串儿——待牙齿刚刚咬破表面炸至焦香的肉皮部分,里面浓郁的肉汁便合着油香在口腔中炸裂开来,佐以肉料中原本便腌制过的酱料浓香,让人忍不住便食指大动……唐无枭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手中的两根炸串,可刚一抬头,却见眼前的盘子已经空了:身边的唐无鸷并另一名唐家弟子,正两手抓着五六串炸串,在那里闷头大嚼。
昆吾国内的平民饮食虽以清淡为主,但唐家却并非普通的乡野大户,当家管事的也不吝啬,平日里吃食上并不缺少油水。然而对于唐无枭及同行的两名唐家子弟来说,几十年来走南闯北在昆吾国任何地方吃过的美食,却都比不上刚刚抢空的这一小盘肉串:从来没有一种食物的香气,可以像这些肉串的焦香那么勾人馋涎;也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他们已知的烹饪方法,可以令这小小的一串肉块保持住如此浓郁的肉汁、油香和恰到好处的肉质口感!
身为主人的景玗反倒是一根炸串都没抢到,但见他就着油爆虾佐茶的模样,看起来却是颇为得意。唐无枭见状也顾不上失礼与否,赶紧抢在另外两个师兄弟对油爆虾进行清盘前,下箸如电地扫了小半碟的虾……眼见着第一盏两样菜式不过须臾工夫就被一扫而空,高氏在心中默默赞叹着玉羊的手艺和预判,忙从灵芝手中接过备下的第二盏菜式,接着上菜道:
“这是葱煎鲤鱼、椒盐羊排,请各位慢用……”
高氏拿着碗盖的手还未从桌边撤下,那边厢三双筷子已经齐齐向两个食碟展开了新一轮的扫荡……就这么走了十二轮来回,玉羊呈上的二十四道以煎炸爆炒为主要烹饪方式的新菜,几乎每一个菜碟都干净的能看见碗底。高氏又惊又喜地端上了今晚宴席的最后两道压轴主菜,对众人道:
“这就是第十三盏菜式:游龙鱼火锅及蟹黄汤包,请各位慢用!”
“这便是尊夫人在南疆创下、名动一时的折花席新菜?”唐无枭虽然已经感到腹内充盈,可当那异香扑鼻的青铜锅釜甫一上桌后,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在原有“碧波游龙”酸菜鱼的基础上,玉羊对这道拿手菜又进行了方式改良:在沸腾的鱼汤内多加了些许如蒜头、香叶、牛油之类的调味料,把酸汤鱼变成了鱼火锅锅底。眼见着景玗从青铜釜一边的肉盘中夹取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顺势漂入鱼汤锅底之中……对首的唐家三人见状,也如法炮制起来。
昆吾国内对于这种类似于涮锅的吃法并不陌生,只不过日常里这样的吃法名叫“拨霞供”,便是仅以清水为底、涮肉却是要事先腌制,并佐以蘸料入口的,对于这种将汤底事先调味,肉片却并无预制的作法倒是闻所未闻……在鱼汤中烫熟的羊肉片吸饱了汤汁中的鱼肉鲜味,再加上酸菜的酸爽开胃、花椒牛油等调味料的浓香刺激,即便是已经有了七八分饱腹感,但唐家三人还是忍不住筷子直如雨点一般,没多会儿工夫便把一盘羊肉片并锅釜中的鱼肉扫了个精光。
“可惜,可惜……”唐无鸷一边揉着已经撑到圆鼓的肚子,一边眼睛还盯着桌上没来得及下手的蟹黄汤包,“实在是吃不下了……可也不能浪费!劳烦侯爷,能不能把这几个剩下的汤包装盒?我等自拎回去,过会儿或可当做夜点心。”
“无妨,我这里最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即是觉着好,多拿几个回去亦是待客之礼。”景玗见状,便吩咐高氏将剩下的汤包打包装盒,交给唐无鸷后,又撤下桌上吃完的狼藉杯盘,换上些清茶果点,接着道,“适才看几位兄台吃的尽兴,景某便不曾扫兴打扰……如今食过五味,我们是不是可以来聊一下正事了?”
“诶,几乎是把它给忘了!”唐无鸷一拍大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是全程埋头苦吃,丝毫没想起开饭前急着打听图纸的事儿,“先前听说,侯爷要这些构件,也是为了满足夫人的烹饪所需,可有其事?”
“没错,我要的那些东西,便是与拙荆的手艺有关,也与这一桌菜肴有关。”景玗摇手示意,身后的高氏与灵芝见状,连忙从热酒的水盆中端出一个小酒壶,给唐家三人各斟了一小杯。景玗举起手中的茶盏,遥遥一礼道,“这酒也是拙荆的一点心意,请各位兄台不吝品评。”
唐无枭适才吃得满嘴油光,如今正想要点酒来压一压腹中的腻味,他低头看了一眼青瓷酒杯中的液体——颜色清谈、几近透明,倒是比仙子桥内的所谓佳酿都还要清洌许多。以着往日里饮酒的经验,唐无枭以为此酒口味多半寡淡,当下便将头一仰,一口喝干。
不曾想酒液刚刚入喉,胸中瞬间便如吞了刀子一般火烧火燎起来!唐无枭猝不及防,俯身剧烈咳嗽,直唬得高氏忙不迭端茶送水,又折腾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堪堪缓过气来……唐无枭咳到双眼泛红,面上再不复往日的古井无波,皱眉喘气道:“这……到底……什么酒!”
“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景某的不是,忘了嘱咐一句:此酒甚烈,只可慢品,不可牛饮。”见唐无枭被呛得失了态,景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着道了歉,继续解释道,“此酒名为‘白酒’,也是拙荆的发明,与今日里菜式上所用的菜油一样,前些日子里景某交予各位的图纸,便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而制。”
接下来,景玗便按照先前慕容栩转达的内容,将玉羊准备在长留城内兴建油酒原材料生产、榨取酿造、包装销售一条龙的思路掐头去尾地告知了唐家代表。唐无鸷对商业经营无甚概念,但对于景玗口中那闻所未闻的规模化生产方式却是产生了极大兴趣;而唐无枭在听完了景玗的简述后,两眼早已从发红转为精光四射,几乎是恨不得即刻入伙一般,双手握拳迎向景玗道:
“侯爷今日叫我们来……便是只为做这些个构件作坊么?”
“还是无枭兄机敏,景某特地大老远地将三位请来,自然便不会是大材小用,只借唐家机巧之力。”景玗放下茶盏,凝视着唐无枭悠悠道,“无枭兄还记得,去年我们曾商议的,在长留城以东及巴蜀山路要害处建立堡垒,以巩固西境边防一事?如今贵当家究竟意下如何?”
“对于侯爷的提议,义父很有兴趣,但就如我先前所说,唐家并没有如楚王那般屯田设堡的实力,所以侯爷若是有了别的法子,倒是可以考虑。”唐无枭斟酌着景玗的面色和先前来时唐家家主的嘱咐,如是说道,“譬如说……经营油酒生意的商堡?”
“英雄所见略同!”景玗闻言,笑着拍了下桌子,以示赞同,“无枭兄所言,正合我意!今后若作坊建成,从我这里每年输入京城及内地的油酒诸物,怕是不下千车!如此数目,没有成规模的商堡、晒场、仓库及车行相配,却是绝不能够的!如此我们便有完美的理由,在交通要冲上扩建驿站,修缮堡垒,外可避戎狄劫掠,内可御盗匪流寇,岂不是利国利民、皆大欢喜的一桩好事?”
“正是!”唐无枭听罢心下大喜,全然忘了刚才还咳得几乎呕血一般,执起手中的青瓷酒杯,对景玗遥遥一礼道,“既有侯爷如此提携,唐家必不负所托,效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