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被截肢之日起,王全德被迫搬入单人厢房中已有四五日。这几日内,楼里的丫环婢仆们照顾起居,倒是十分殷勤妥帖,并无凌虐之意,只是拘着他的行动自由,倒也不算太过难耐……这一日大早,楼里那个穿青衣的伶俐丫头便带着四五个壮健汉子进了房间,对王全德道:“主母有令,准你去探望你爹爹,一路上莫要多说闲话,其中规矩,壮士自知。”
王全德闻言点了点头,顺从地让对方蒙了自己的双眼,又反绑着双手随对方前往父亲所在之处……在院内不知绕了多少圈,青衣丫头这才把他领进一间厢房门前,朝屋里的人脆声招呼道:“大娘子,王壮士已经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一个端庄而不失亲和的女声从屋内传了出来,王全德被领进屋内,解下蒙脸的黑布,推至床前——只见一名身穿绫罗的贵妇人,正和几个郎中模样的中老年男子守在床前,而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这几日最牵挂担忧的父亲。
“爹!”王全德想扑上前去,却被两个汉子从身后捉住了胳膊。那贵妇人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示意仆从松手,柔声安慰道:“刚给令尊喂了药,如今正睡着哩。壮士要看一眼也无妨,只是莫要惊着令尊,他这一劫非同小可,还受不起惊动。”
贵妇人稳稳当当的几句话,立时便让心绪激动的王全德安静了下来。他认出对方便是收容自家父子当日劝慰自己的妇人之一,当下无法拱手作揖,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谢过。贵妇人让几个郎中引他到床前,让他查看了父亲的睡容和伤口情况,这才把王全德又让到外间客厅内,请他坐下,亲手解开束缚他双手的绳索,向其详告道:
“令尊的伤情,好险算是稳住了——我虽许你们父子见面,但却先让他饮药睡下,便是怕他见了你一时激动,反而有所闪失……如今壮士便放心住在我们这里,我们虽与楚王有些私怨,但不至于迁怒于落难之人,所以壮士只要不是恩将仇报,我们也便不会对你们父子做些什么有违江湖道义之事。”
“夫人即救我爹一命,于我们父子便是有再造之恩,其中道理,全德还是明白的!”被松了绑的王全德连忙起身行礼,对眼前的贵妇人郑重拱手道,“更何况如今我们父子……只是一对浪迹江湖的乞儿而已,与王府再无干系,若夫人不弃,全德也愿略尽犬马之劳,以报夫人救命之恩!”
父子二人之中,王元初是楚王当年从北疆招募,一世侍奉的武师之一,故而对楚王忠心不二,死不易辙。然而王全德虽是在楚王府中长大,但因从小受着王府中众公子的颐指气使,并看到府内其他武师对于寻常百姓的肆意欺凌,故而反倒是对楚王府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如今一朝落难,事因楚王而起,而楚王府却并没有为他们父子及时解围,当下心中更是不平。于是今日对眼前贵妇的一席剖白,其实是有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王全德自知父亲腿断,父子二人回府无望,若要想有个长久靠山,能凭借一身武艺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如今这贵妇人背后的势力,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壮士即有这份心,我这几日来耗费的医药心神,便也不算白付了。”那贵妇人打量着王全德的身板模样,询问道,“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如今会中事务庞杂,人手不够,多有力所不逮之处。今日我会中有一批物资抵达东市码头,需有人前去接应清点,打理整齐……物事紧要,不敢随意交予外人,不知壮士可否替我去东市码头走一趟,把这批货物押运回来?”
“夫人既已吩咐,全德何来不从之理。”王全德以为这是贵妇人给予自己的一次表现机会,当下便满口应承下来。待从屋内出去,那名青衣丫环便又掏出了蒙脸布,对王全德道:“大娘子虽已对壮士有所安排,但壮士初来乍到,仍旧不得不防,望壮士谅解。”
王全德看了眼青衣丫环身后的四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壮汉,顺从地任由丫环给自己蒙了脸捆了手,照旧押上马车,向楼外驶去……一路颠簸着不知走了多久,那丫头才摘了王全德的蒙面布,解了绳索,领他下车,指着不远处的一队货船道:
“那便是我们今次要打理的货物了,他们几个自会留下,帮着壮士清点卸货,若有不解之处,也可询问他们……我这就回去复命了,壮士请自便,但切勿负了大娘子的一片盛意。”
王全德闻言点了点头,与那丫环见礼告辞,目送马车离开,随后便招呼着那跟随而来的四名壮汉一起,上船与船老大交接数目,清点物资……哪怕没有那四个“跟班”在旁监视,王全德也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如今父亲的性命还握在对方手中,自己若做得妥当,或许能为二人的将来挣出一线生机来,反之,等待父亲和自己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王全德不知道的是,当自己正在码头上不断搬运货物,挥汗如雨之际,却有着另外一双不怀好意的双眼紧紧盯了上来……一个小厮模样的汉子在打望了半天后,终于扭头跑回到附近的茶楼里,走入一间隔间,向桌边其中一名身着短打布衣的高大汉子拱手禀报道:
“回禀六爷,您料的没错,果然是王全德!”
“哼,果真是那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高大汉子闻言,从鼻中嗤了一声,摸了摸腰间的刀,“王爷以五百两银子买他爹一条腿使唤,已算是仁至义尽,如今却还敢借王府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给王爷抹黑……虽说王爷当年有意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但如此不识好歹,便别怪我们替王爷清理门户了!”
“六爷,放了他们毕竟是王爷的意思,这事儿要不要先禀报一声四公子或者主母?”席间有另一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如是进言。被唤作“六爷”的高大汉子闻听,却是摆了摆手:“些许小事,不必烦扰主母与四公子,待我们今夜绑了他们父子回去,再去禀告不迟。”
热火朝天的东市码头上,王全德正与这里的无数普通民夫一样,于寒风中抛洒着满头热汗,幻想着不久后即将有所转机的未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场泼天大祸正在某间茶楼内的阴影中渐渐酝酿,一张索命的罗网已然织就,正蓄势以待,等着他自投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