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南疆疑云(21)

“你们……你们要对我爹做什么?”听见对方口中事涉父亲,王全德当即振作精神,勉力从喉中挤出吼声道。听见王全德喊叫,慕容栩引着两个面目姣好的盛装妇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到他床前道:

“你终于醒啦?也好,便先知会你一声情况——你爹的腿伤比我预想得要严重,肌肉已经完全腐烂,肯定是保不住了,并且伤毒已经沿着血脉往上攀援,若不马上截掉,恐怕性命难保……所以我们正准备帮他截肢,你爹如今就在对面床上,若有什么话,你们父子最好此刻便交待清楚……整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时辰,我不敢保证凭你爹现在的体力,能绝对撑得过去。”

“不、不准动手!你们凭什么截掉我爹的腿?不行……能治,一定能治的!”听见慕容栩的安排,王全德顿时紧张起来,他弓着腰扭动着爬到床沿,向慕容栩恳求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只是求你们不要折磨我爹!求求你们治好他的腿!求求你们……”

“全德!”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吼,声音不大,却震得王全德浑身一哆嗦。王元初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从屏风另一端传来,制止了儿子的动作,“……不得妄言!”

“……你们会错意了,我们并没有要刑讯折磨你们来套取情报的意思,而是你父亲的腿伤,已经到了耽误不起的地步。”见父子二人依旧维护着背后的势力,慕容栩叹了口气,双手抱臂,转头向着屏风后的王元初道,“况且这伤,看着也有些时日了,你们也应该寻过不少医家问过诊,到底能不能治,还用得着我来说明吗?”

“适才分会里的大夫也来看过了,的确如慕容公子所说,这伤已无法大好。”见王全德脸色惨白,神情悲切,瞿凤娘有些于心不忍,向其解释道,“我们会中也有医馆,字号‘一善斋’,恰好擅长的便是跌打骨伤……两害相遇取其轻,为了保住你父亲的性命,也只有截肢一法了。”

听罢瞿凤娘的话,王全德沉默地低下头去,牙关紧咬,泣不成声。见两父子依然压抑着心中块垒,慕容栩引着瞿凤娘与花郁玫走出房间,关上门道:“让他们俩自个待一会儿吧,我也正好去准备些药材,半个时辰后再动手不迟。”

“也好,公子快去检视一应所需,若有缺少的,我这就让人送来。”见瞿凤娘如是答应,慕容栩拱手称谢,随即快步走出厢房回廊,于廊外恰好撞见等了许久的玉羊和景合玥,慕容栩将两人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

“那老爹的腿伤不太好对付,我今夜看来是必须守在这儿了。你们俩先回枕月楼去,就说我中午在瞿娘子这里多喝了几杯,今夜便歇在这里,明日就回……若是有什么旁的招引,也替我挡上一挡,若实在不行,再来此找我。”

“放心吧,我这就回去,先蒸它百来屉包子,管教今晚没人有空想你的好!”玉羊插着腰答应一声,转头拉着景合玥便走了。慕容栩面上笑意渐渐淡去,转头看向面色迟疑的花郁玫,主动招呼道:“花大家还有什么话要叮嘱?”

“若是如你们所说,这对父子应该是楚王的心腹之人,却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花郁玫面色沉郁,语气也有些凝重,“今日之事……会不会是个饵?用他们来引你们现身上钩,又随着你们来追踪到这里……会中虽有多个落脚之处,但凤鸣阁却是其中不可替代的存在!如今暴露破绽,今夜……会不会有失?”

“他们或许知道些心腹之事,但未必就是心腹之人。”慕容栩望了眼两人暂歇的厢房,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刚才仔细看过王元初的腿伤,虽然溃烂严重,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最初的伤口是由利器所致……而且他伤的位置,便是天下会当日我那景师弟入针的部位……所以说无论他们俩是不是‘饵’,今日我便是一定会将他们两个绑回来的!但凤鸣阁的安危,想来也不会有大碍,花大家不必过于挂心。”

“此话怎讲?”见花郁玫依旧不解,慕容栩转身敛容,详加说明道:

“若我猜的没错,造成他腿伤的,应该就是楚王——要构害我那师弟,必得先拿到能代表他手笔的独门毒药,于是这王元初便以一腿为代价,来换了我师弟的毒针,从而才有了‘御前讲手’上的‘私藏暗器,殴伤王爷公子’一事……如此判断,这王家父子便只是用处有限的一枚棋子而已,若真是心腹之人,即便楚王能心狠手辣到勒令其自废一腿,但断不会让他自生自灭,以至于溃烂腐坏到如此地步……所以这父子二人,忠于楚王是真,但楚王未必视他们为心腹,这也是我想赌一把,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挖出些东西来的原因。”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如今应该已是王府的弃子,而非还有作用的‘钩子’。”花郁玫沉吟片刻,终于理解了慕容栩的逻辑,“可是倘若他们身边依然粘有楚王府放出的眼线,那该如何是好?”

“倘若真有眼线,当时我们在巷子里截下他们时,就该有人出手了。”慕容栩回忆着之前在暗巷中交手的种种,释然一笑道,“毕竟楚王如今困于皇城,权以代价来看,是在巷子里绑走三个羸弱女子问出个究竟,还是在折花会前夕大张旗鼓地深入西坊街,搜封一楼来得容易掩藏,不着痕迹……花大家可以自行判断。”

“即如此,我就放心了。”花郁玫说罢福身一礼,朝慕容栩由衷道,“公子心思缜密又兼顾大局,郁玫自愧不如,之前若有冒犯,还请公子包涵则个……但小心起见,今夜我还是会招拢些人手,在凤鸣阁内外稍加方便;枕月楼那里也会有人盯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防万一。”

“这是好事,毕竟我不在枕月楼里,有人看着那两个丫头,我也好放心一些。”慕容栩拱手还礼,向花郁玫道谢,“若无旁事,我就先告辞了——截肢前还有些准备工作,须得我亲力亲为。”

“公子请便。”待目送慕容栩走远,花郁玫这才退回到回廊间的阴影内,对着廊下一根房柱后轻声说道,“宋教头,您看如何?”

“他分析的没错,以如今楚王府的动向来看,那对父子是弃子而非‘钩子’的可能性的确更大一些。”柱后人影一闪,来者正是宋略书,“如今朝中云谲波诡,几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谁都没有旁的心思去管那些细枝末节的旁事……这大概就是那对父子被丢出来之后无人照拂的原因。不过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破局之子,也未可知。”

“那是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还是请陆舵主过来严加审问合适呢?”花郁玫神色恭敬地小声询问道。

“大娘子尚未发话,你又多虑什么?”宋略书摇了摇手中的铁尺,示意花郁玫不必过于介怀,“怀柔也是招,屈打也是招,如今看大娘子一力支持的态度,我们不妨也按兵不动,先看看那小子能有多大的本事,能撬出多少东西来……若是对方油盐不进,我们再接手不迟。”

“我知道了,那我这就是安排今晚内外值夜盯梢的人手!”花郁玫答应一声,随即便行礼告别,自去操办分内之事去了。宋略书站在原地望着慕容栩适才离开的方向,却是有些神情恍惚——那种从容自信、侃侃而谈的模样,他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怎样的具体记忆,唤醒了他刚才惊鸿一瞥般的即视感……兀自沉思了片刻,却仍是毫无头绪,脑内反倒是隐隐作痛起来。宋略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铁尺负于身后,转身退回到廊下园林之中,倏忽间便没了踪影。